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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花郎他今天后悔了吗 正文 第64章

    沈缇还记得要给冯洛仪一张琴的事。

    本来想把春生给她的,但殷莳碰上了,殷莳满眼都是对这张琴的欣赏喜爱,便给了殷莳。

    刚给完,不好当着殷莳的面说这个事。他觑个空子到院子里寻了长川,吩咐:“去我书房,告诉竹枝把那张风入松给姨娘送去。”

    长川飞快去了。

    竹枝是内书房的婢女,她问:“是放到姨娘那里,还是就给姨娘了?”

    “给姨娘。”长川说,“姨娘那里的琴不好,翰林就说拿张好的给姨娘。”

    竹枝咋舌:“翰林很宠爱姨娘啊。”

    因为风入松是沈缇最喜欢的一张琴。之前跟着沈缇在外书房的,后来他搬回内院住,也跟着放到了内书房来。

    也是一张十分名贵的古琴。

    竟然把最心爱之物给了姨娘,这不就是说明宠爱姨娘嘛。

    长川不服:“也给了少夫人一张呢,就那张春生。”

    “笨。”竹枝笑着戳他,“风入松走到哪里都跟着,春生收在库房里,你说哪个才是翰林的心头好。”

    “最爱的那张给了姨娘,库房那张给了少夫人,你说少夫人和姨娘哪个才是翰林心尖尖上的人?”

    长川双手护住脑门:“我不说!平陌哥哥说了,不许瞎说少夫人和姨娘的事。让他听到了,掌嘴。”

    竹枝忙捂住嘴,左右看看,才吁口气,放心道:“你别告诉平陌不就行了,他又进不了内院,管不着我。”

    竹枝年纪不大。她一个人守书房。

    沈缇又讨厌婢女们总把自己的事报给沈夫人,对婢女素来都是冷着一张脸。他在书房的时候,竹枝连话都不敢说。

    闷得头上长草。

    好容易逮着了长川,高低得聊两句天解解闷。

    长川才不傻傻让她欺负,他跑了。

    远远喊:“你给姨娘送过去哈。”

    又喊:“你擦一下,别懒。”

    撒丫子,快跑。

    竹枝气得叉腰,回去还是真的给擦了一下。

    沈缇性子喜洁,本来就天天擦。但还是又擦了一下,装进了琴匣里,抱着给冯姨娘送去。

    长川跟她说了位置的,摸着找过去,看到院门敞开着,里头有小丫头坐在门槛上扔羊拐玩,竹枝上去问:“可是冯姨娘住在这里?”

    小丫头进去通禀,照香出来问:“妹妹是来送琴的?瞧着面生,可是璟荣院的?”

    竹枝道:“不是,我是翰林内书房的。”

    在很多官员家里,书房是女眷禁地。照香以前去找沈缇,也只敢往寝院去找,书房是不敢去的。所以瞧着竹枝脸生。

    照香放下戒备,明显亲热了两分,引着她进去正房:“姨娘,翰林让内书房的妹妹过来送琴。”

    他昨夜抱着她说要拿一张好琴给她,呓语似的。

    那时候她也筋疲力尽迷迷糊糊了,但还记得他的话。没想到今天就送过来了。

    他是放在心上的。

    冯洛仪没着急看琴,先问竹枝名字、年纪,想从竹枝这里多了解一些沈缇的事。

    奈何,竹枝说:“……这个不知道道。那个也不知道。不知道呢,翰林之前不是一直在外院,不怎么回内书房,都是奴婢一个人守着,冬天可冷了,也没个人说话。”

    是个废话挺多的小丫头,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冯洛仪还是让照香拿了钱赏她。

    竹枝得了赏钱高兴,想在受宠的姨娘跟前讨巧,奉承道:“翰林对姨娘真是没得说。这张琴,翰林以前带在外书房的,今年搬回内院里来,又带回到内书房里。是翰林最心爱的琴了。”

    这话听得冯洛仪眉间也舒展起来。

    照香更高兴,送竹枝出去,还说:“妹妹有空来玩。”

    她回屋去,看到琴匣已经打开,冯洛仪的眉头却蹙着。

    她过去:“姨娘,怎了?”

    冯洛仪有点困惑,却道:“没事。”

    她指尖划过琴头,那里有几个篆字。照香虽识字,却不认识篆字,她问:“这琴有名字的吧?”

    有名字的琴才是好琴。之前管事和被褥、茶具、妆镜等生活物品一起准备的那张琴就没有名字,就是琴行里最普通的琴。

    只有那些名琴才会有名字,才有收藏价值,而且价格昂贵,能买一百个她。

    冯洛仪道:“叫‘风入松’。”

    照香听了高兴:“听着就雅,不愧是翰林最心爱的琴。”

    是吗。但冯洛仪明明记得当时沈缇说,要给她的那张琴是“春生”,怎么变成了“风入松”?

    是她当时太迷糊听错了还是记错了吗?

    但上手拨弄两下,嗡、嗡之声沉远寂静。琴弦松紧适度,琴音调得很准。确实是平日常用的状态。

    且真的是一张好琴、名琴。

    音色涤人,难怪说是沈郎最爱的琴。

    冯洛仪微微笑了。

    沈缇今天不来她这边,她是知道的。

    但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帐子里像一个小世界。

    如果小世界就是全世界该有多好,如果没有那些其他的人该有多好。

    冯洛仪拨弄着琴弦,忍不住想,沈缇和小殷氏在一起的时候又是什么样子呢?

    他们两个在帐中,也是这般十指相扣,亲密无间,两个并作一个的吗?

    冯洛仪望着烛火,笑容消失,沉默不语。

    沈缇一日之内送出去两张心爱的名琴。虽还有别的琴,但是都比不上这两张。

    他吩咐完了长川之后,擡头看了看天,还不到各个公署、衙门放班的时间。他爹应该还没回来。

    他对殷莳说:“我去一下母亲那里。”

    殷莳擡屁股:“我陪你一起?”

    “不用。”沈缇说,“我找母亲有点事。”

    殷莳屁股又落下了:“哦,好。”

    那就不打扰了。

    又问:“在那边用饭吗?”

    沈缇横了她一眼:“说了在这边用。”

    吃饭喝水如厕的细事,谁能想到有什么心思。殷莳没有察觉,只应了:“好。”

    沈缇轻拂衣袖,走了。

    沈缇去了沈夫人那里。

    沈夫人也是问:“今天怎么这么早?”

    沈缇是独子,从小跟母亲关系很好,也不瞒她:“舅兄们要去吃花酒,把我打发回来了。”

    沈夫人骂道:“这些小子。”

    又道:“还知道把你打发回来,还行。”

    以女子的眼光来看,舅子跟姐夫妹夫一起吃花酒,丈人跟女婿一起吃花酒,实在气人。

    沈缇问:“父亲那张‘四野’在哪呢?”

    “干嘛?”

    “我没有琴用了。”

    “咦,你的琴呢?”

    “一张给了莳娘,一张给了洛娘。”

    女人当妻子,希望丈夫对自己一心一意,但当娘的当然愿意儿子享齐人之福、左拥右抱,早日开枝散叶。

    沈夫人掩口笑:“还挺会疼人。你等着。”

    唤了婢女来:“去将厢房里那张琴取来。”

    沈缇道:“不用拿过来,送到我内书房去,交给竹枝就行。”

    婢女领命,去了。

    沈夫人揶揄他:“怎么叫起‘莳娘’来了?”

    结中表之亲,因为彼此间还有一层血缘关系,成亲之后,也有唤夫君、婆婆的,也有还按着血缘关系叫的,

    殷莳嫁过来之后,一直是后者。

    沈缇喊姐姐,殷莳喊姑姑。

    怎地忽然喊起“莳娘”来了,听着就比“姐姐”更近了一层。

    婆媳或许没有姑侄亲。但是夫妻绝对比姐弟亲。

    故而沈夫人揶揄他。

    沈缇顿了顿,随意地道:“想怎么喊就怎么喊。”

    经过这几日,他其实已经后悔了。

    就应该从洞房夜那天直接喊“莳娘”,或者那夜其实就该直接洞房。

    现在若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他一定不会让殷莳再占了先机。

    偏那时候跟她还不熟悉,还客气,便退了一步。哪知道第一步这口气弱了,后面步步追不上。

    她从心理上,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是个姐姐。

    沈夫人笑完,看看窗外天色,好心道:“你赶紧走吧。待会你爹就放班回家了,他要看见他琴没了,定要骂人。”

    “有什么好骂。”沈缇道,“或迟或早,都是我的。不如直接给。”

    这就是独生子的底气。

    沈夫人笑骂,让他赶紧走。

    果然不多时,日头偏斜,沈大人散值回来了。

    沈夫人与他宽衣换家常的衫子,沈大人好奇问:“有什么高兴的事,你一直笑?”

    沈夫人捂嘴一乐,把事情告诉了他。

    当儿子的拿自己的琴去疼妻子宠妾室,转身把老爹最心爱的琴给卷走了。

    气得沈大人果然骂人了:“孽障!”

    恨恨:“他小日子过得挺好?”

    “当然好。”沈夫人嗔道,“你还盼着他不好是怎地?”

    沈大人“哼”了一声,过了片刻,摸着下巴笑:“这小子。”

    却不是笑沈缇与妻妾如何,而是笑沈缇竟也有了圆滑身段。他卷走了沈大人最心爱的琴,实际上是婉转地向父亲低头了。

    跟三年前、两年前甚至一年前那个哪怕跪着都满身反骨的少年,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果然成了亲,人就成熟了。”沈大人欣慰道,“挺好。”

    沈缇坚决地捍卫了自己在璟荣院的权利,到底还是在这里用了晚饭。

    吃完晚饭,让殷莳弹琴给他听听,先看看她的水平。

    殷莳真的很久没摸过琴了,谱子都忘光了,好在沈缇允许她看谱。慢慢回忆着指法,磕磕绊绊地也算把一首曲子弹完了。

    觉得自己很棒。

    沈缇揉了揉太阳穴。

    “别这样。”殷莳说,“像小老头。”

    她笑得欢畅。

    她怎么总是能笑成这样。

    嫁到沈家,来到他身边,她是很舒心,过得很好的吧。

    当初他承诺给她好日子,也算是做到了吧。

    沈缇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禁不住也跟着笑了。

    “就是,又不靠这个吃饭。”殷莳道,“想开点。”

    沈缇鉴定:“在学里就没好好学是吧?”

    “好好学了。但我们的‘好’可能跟你的‘好’不太一样。”殷莳道,“姐妹们也就图个开心,叽叽喳喳地。倒是有两个姐姐的确有点天赋,先生也就多分给她们一些关注。至于其他的如我们,先生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分清宫商角徵羽就行了。”

    学音乐听起来挺美的,实际上在学到可以表演或者自娱自乐的水平之前的“学”和“习”的过程都特别枯燥。

    只有那种天生就有音乐天赋的人才会觉得有意思。

    当然有些人憋着一口气学就是为了将来的某个时机装把大的,那也很有动力。

    否则对真正资质平平的普通人来说,学习乐器的过程还是过于枯燥了。若没有生活压力或者装X动机支撑,像殷家女儿们就是为了闲来打发时光的,除了少数几个有天赋的女孩子之外,其他的像殷莳这样的,都是嘻嘻哈哈的玩过来的。

    “你教我,行。”殷莳把丑话说在前头,“但是不能天天逼着我学逼着我苦练。你要记住,我不靠这个吃饭的。一天一点点,慢慢学,有乐趣的学就行了。要是没乐趣,我就不学。”

    “别跟我说什么恒心啊毅力啊,我再重复第三遍,不靠这个吃饭。”

    沈缇撑腮斜乜她,无语。

    没有恒心毅力,算什么“学”呢。

    但他又想了想,一天天一点点,在时光里缓缓踱步。

    离他的“学”是去了十万八千里,可这,不就是……过日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