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四天还在下雨,大家都不是太开心。
因为端午只有一天假,就是五月五这天正日子。除了早在名单上定下来的要伴驾的人之外,其他人是放假的。
要是下雨可太影响了。
大家都盼着雨快停。
就连探花郎沈缇,大家都看到他一上午好几次起身到窗边或者门口、廊下观雨。
“这雨要是明天还不停,咱们搞不好要挨淋。”杨甫袖手站在他旁边道。
杨甫也很担心,因为他也在明天伴驾的名单上。
皇帝肯定不会挨淋,皇亲贵胄、紫袍大员们可能也不会,但他们这些伴驾的翰林就未必了。
杨甫还对沈缇说:“是吧。”
沈缇一天出来看好几次雨,一定也是很担心明天。
像他这样有年纪的男人担心的是受凉生病。但沈缇出了名的俊美探花郎,若淋了雨便没那么风度翩翩的,影响形象。年轻人爱美的,注重形象,
定然担心死了。
沈缇却忽然说:“雨停了。”
“咦?”杨甫扭头看去。
说话功夫,雨竟真的停了。探头出去望,天边一处云彩破开,有阳光穿落成束。
“好了,好了,要出太阳了。”杨甫高兴起来,“我回去了,得多作几首诗准备着。子望一直在书案边就没挪过窝。”
子望是高状元的字。
高子望虽是状元,杨师鲁虽然是榜眼,殿试的名次排在了沈缇的前面。他们的诗才却都不如沈缇。
或者也不能说诗才不如,可能就是不对皇帝的胃口。
皇帝老了,喜欢身边人身上得到年轻的感觉。高子望和杨师鲁的诗都曾被点评为老成。
办事老成是褒义词,诗词老成就不是了。
杨甫进去了,沈缇却没跟着进去。
他喊住一名役人:“唤一个我的随人过来。”
役人便去了,找来的是岁安。
沈缇吩咐岁安:“你回府去,让长川与少……与竹枝说,雨停了。”
岁安:“?”
岁安:“就这一句?”
沈缇想想又道:“让长川告诉竹枝,别乱说话。”
“雨停了。别乱说话。”岁安确认,“没有别的了?”
“没有了,去吧。”
岁安领命去了,回到府里让二门上的人唤了长川来,把沈缇的话原封不动的传达。
传话的一个要点就是要原封不动地传达,否则极易扭曲原话的意思。
长川等着,结果岁安说完了就看着他。
“……”长川问,“没了?”
“没了。”岁安袖手,“就这两句。你重复一下。”
长川重复了。
岁安左右看看,勾住长川的脖子:“好弟弟,你定然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的,与哥哥说说。”
长川扭脱了他:“你去问平陌呀。”
他跑了。
岁安哪敢问平陌呢。
这种明显的隐藏了含义有头没尾的话,就是为了使中间传话的人不能猜到意思。只有收到的人才知道其中含义。
他也就是好奇一下,搓搓鼻子,回去复命了。
结果收到话的人也并不是他想的那么明白。
竹枝和长川大眼瞪小眼半天:“没了?”
长川:“没了。”
竹枝问:“什么意思?”
长川:“嘿嘿。”
竹枝一看就知道长川是明白的,一把揪住他头顶抓鬏:“快说!”
竹枝比长川大,女孩长得快,她比长川高一头。长川完全不是对手,吱哇乱叫:“放开!快放开!臭婆娘!”
“反了你了。”竹枝腿一拐,就给了长川屁股一脚,“再不说我把你揍哭。”
竹枝不好惹,长川总在她手里吃亏,只能忍气吞声:“你不记得那天少夫人过来嘱咐你什么了?”
少夫人?
少夫人过来是上个月三十那日,是休沐日。
少夫人穿了很漂亮的裙子,翰林昨晚还画了一张画,现在还在画叉上挂着呢。
雨停了。
雨。
竹枝恍然大悟:“笋!”
“是不是,是不是这个意思!”她摇晃长川。
长川努力挣脱魔爪,整理衣衫,哼道:“真笨,才反应过来。”
哪像他,在路上就想明白啦。
“少夫人说想要雨后的新笋,我都给忘了。我这就去给少夫人挖了送去!”竹枝道,“幸好翰林还记得。”
“你等等!”长川喊住她。
“作甚?”
“你忘了翰林的第二句话了?”
竹枝嘶地吸一口气:“好悬!真忘了!所以别乱说话是什么意思?我能乱说什么呢?”
长川:“哼。”
竹枝目露凶光。
长川立刻怂了:“翰林歇在书房的事,别在璟荣院说。”
顿了顿,又补充:“哪都不说。内书房是你的地盘,但凡关于内书房任何事别人知道了,你都跑不了。”
竹枝眨眨眼,贴近他:“你给我说明白点。否则我要是说漏了,你也要跟着吃挂落的。”
长川正是明白,所以也不敢拿乔。沈缇那个话的意思,本来也就只有他才懂。让他给竹枝传话,就得准确传达翰林的精神。
“就是,翰林歇在内书房,只有你我知道。”他说。
竹枝眼放精光:“少夫人……?”
“少夫人应该是以为翰林去了姨娘那里。”
“那姨娘……?”
“姨娘当然以为翰林在璟荣院。”
“嘶——”竹枝感觉牙疼。
心情一时非常复杂,又百爪挠心想知道更多内幕,又怕知道太多管不住自己的嘴说漏出去丢了差事。
翰林对身边人的要求很严,做不到他的要求是真的会丢差事。
这个差事是她娘跑断腿,她自己也争气力压了好几个人才得来的,可不能丢。
整个府里放眼望去,再没有一个天天能睡到太阳照屁股的差事了。
幸好长川说:“别问,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竹枝长长松了口气。
长川待要走,又被他薅住:“翰林不在你干嘛去。跟我去挖笋。”
长川待要挣扎,竹枝又道:“挖好了我俩一起送到璟荣院去。”
长川就不挣扎了:“放开我领子。”
去璟荣院是好事。
他喜欢去璟荣院。
殷莳上午在沈夫人那里听沈夫人说明天的安排,定在哪里,跟谁家和谁谁家的女眷一起。因为沈家人实在太少了,女眷从前就她一个,所以一直都是跟着旁人家一起凑热闹的。
这次也是约了。
殷莳回璟荣院的路上雨停了,阳光破云而出,殷莳手遮着眼望了一眼,光束有种圣洁感。
就觉得是个好兆头。
果不其然,才回到璟荣院没多久,二门上的婆子来禀报:“少夫人的陪房,唤作王保贵的求见。”
王保贵现在没别的事,就是在忙槐树街的宅子和长安门的铺子。他若来,必是有音信了。
殷莳大喜:“蒲儿,去接他进来。”
蒲儿去二门上接了王保贵进来,果然如殷莳所料,王保贵给殷莳报喜:“长安门的铺子前天就谈妥了。槐树街的宅子当时也在谈了,那人来看过两次了。今天终于给了我准信儿。”
又道:“只他嫌弃门窗旧了,要我们出钱重新漆一遍。”
殷莳道:“漆完了也是我们的,房子也跑不了,漆吧。大面上的帐不错,支出都能对得上就行。这些细事,你做主。”
主人家不抠门还肯放权,是办事的人最喜欢的了。
正事谈完了,殷莳也并不着急放王保贵走,问他可领到了月钱没有。
因为她昨天收到了月银,就让蒲儿去给王保贵和宝金送她许诺给他们的贴补银子。但蒲儿回来说,两个人的媳妇都说还没有拿到月银。
“领到了,领到了。”王保贵说,“我昨日不在家,我家里的说,蒲儿才走,月钱便送到了,前后脚。这个月和上个月的一并给了。”
其实是一府几十口子人,账房得一处一处送银子,当然先紧着几个主子,然后才是仆人。
殷莳道:“那就好,踏实了。”
头一回月银不出问题,说明人事关系、工资归属都理顺了。
她又道:“若有私自克扣的,不要忍着,但也不要闹,先来与我说。”
王保贵点头:“好。”
殷莳又问他一些在外面跑动的事,上次见面因为还有宝金的事需要沈缇出面,所以压缩了时间。也是因为第一次正式的工作会面,只能做个初步的交接。
这次时间充裕,就问得很多很细。
她没那么自由出府去,王保贵就是她的眼睛和手。
让她满意的是,她问什么王保贵都会讲得详细且清楚,并不糊弄她。
王保贵这种做过实事的人最知道好主人难得。殷莳是个不能自由出府的妇道人家,他给她把外面的事讲清楚,就能最大限度地避免她因为不懂而胡乱做出想当然的决定。
两个人心思用到一块去了,十分合拍。
话还没谈完,有婢女进来通报:“长川和内书房的竹枝来给少夫人送笋来了。说都是新冒头的嫩笋。”
殷莳“啊”了一声,笑道:“亏她还记得。我这有事,就不见他们俩了,拿些赏钱给他们两个,再拿些吃食给他们。这两个,最爱吃了。”
婢女掩口笑着去了。
待王保贵跟殷莳说痛快了,告辞出来,看到院子里廊下英儿跟另两个小孩一起吃东西。
他们年纪都不大。
王保贵心里想着自己女儿也跟他们差不多。
以前原是想着等女儿再大点想办法在殷府里寻个差事。哪知道还没寻到,他就被老太爷挑出来给四姑娘做了陪房。女儿的事就搁下了,等了小一年,跟着一起来到了京城。现在还闲在家里。
他虽然有月钱还有殷莳的贴补,家里其他人口也有基本的口粮。奈何还有两个能吃穷老子的半大小子。
若是女儿能进府里来,家里负担又可以轻一点。
只现在他还没做出什么成绩,再看看,等房子、铺子的事都落定了,到时候在求着少夫人看看有无机会。
殷莳也从厢房出来,看到几个小的吃得正欢,笑道:“我看看笋。”
竹枝和长川专挑刚冒头的挖,一个赛一个的鲜嫩。
殷莳看了喜欢:“分几颗出来给厨房送去,给夫人加道小菜。余下的我们自己弄了吃。”
焯水简单,不需要非去大厨房,用璟荣院烧水的小灶就可以。
焯过水再用凉井水涮一下,拌了调料,便鲜脆可口了。
沈缇晚上放班回来,便感觉出来殷莳心情很好:“有什么好事?”
殷莳与他分享:“铺子已经租出去了,宅子也得了回音。”
沈缇失笑,果然是这种事最能让她心情好。
待晚饭摆好,沈缇便看到了一碟脆笋。
其实回来在二门上就从长川那里知道他和竹枝已经把笋送到殷莳这里了。
他夹起一片笋,不动声色地称赞:“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殷莳:“?”
好好地吃饭呢,他怎么拽起文来了?
“好吃吧。”她说,“竹枝送来的,真是小机灵鬼。我都忘了笋的事了,她还记得呢。”
怎么只夸竹枝呢?
竹枝难道没告诉她,是他念着这个事的吗?
机灵什么机灵,笨丫头。
沈翰林生气地把笋塞进嘴巴里。
作者有话说:
【注】: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出自宋代苏轼的《浣溪沙·细雨斜风作晓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