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他就不开心了。殷莳摸不着头脑。
不过沈缇有一个好处就是,他不开心他就憋着自己不开心,但不会对殷莳发泄不好的情绪。
只要假装不知道就可以了。
殷莳道:“有个事……嗯,算了。”
本想请教个事,又觉得沈缇不是合适的人。
沈缇擡起眼:“什么事?”
殷莳摆手:“没事,没事。”
沈缇道:“你可是有什么难事。你与我说。”
他眉头都蹙起来了。年轻人执拗,看起来不跟他说清楚是不罢休了。
殷莳只好跟他说了:“其实就是我嫁妆里有一笔压箱银子。银子放在箱子里也不会生出银子来。我就想着能不能拿出来做些事,赚更多的银子回来。本来想请教一下你,又想起来你本来就不沾这些庶务的。没事,我自己再去看看。”
沈缇没想到还真是一个他解答不了的问题。
因为他赚钱的方式是不一样的,他没有商业思维,让手里的钱流通起来去赚更多的钱这种。他是靠名声和才学赚文雅钱的。
不是一个路数。
而且殷莳嫁进来也有一段时间了,对家里情况多多少少有些了解。
沈大人虽然给沈缇大致交过一次底,但家里的庶务还没有让沈缇沾过手。都是沈大人自己和管事们在操作打理。
沈缇人在翰林院,虽然也是官署,到底是学术性的官署,比他部门清贵得多,有种人在象牙塔的感觉。
沈缇承认:“确实是我不擅长的事。不过我可以去问。”
殷莳笑道:“你要去问谁?”
笑完反应过来,忙道:“我的事不用去麻烦父亲。”
现在沈家殷莳最不熟悉的人就是沈大人了。因为几乎不见面,实在不怎么了解。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完全不知道。
她现在其实不仅生活无忧,甚至可以说非常富足。其实根本不缺钱也不用为钱费心思。
但她后世的人的思维,觉得银子压在箱子里,甚至一分利息都没有,不是个事。钱就应该流通起来。
但沈大人或许不这么看,或许会觉得一个后宅妇人什么都不缺,还成天琢磨钱,不是个正经路数——殷莳胡猜的。
虽然是胡猜,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没必要惹一家之主不喜。
沈缇非常能理解她的顾虑。因为他也有许多不愿意去与亲爹说的想法。
一想到在这个家里,殷莳是和他并肩站在一起面对爹娘……和冯洛仪的,沈缇就感到心情愉悦。
他眉眼柔和:“你别担心。我不去惊动他。我去帮你问问申伯。”
殷莳问:“是大管事吗?”
沈缇道:“对。”
殷莳笑道:“我到现在都没有见过他呢,只闻其名不识其人呢。”
“他只在外院,又不进内宅。他日常只跟着父亲的。”沈缇道,“以后有机会见的。”
殷莳笑问:“以后你和平陌年纪大了,是不是就是这样子?”
沈缇幻想了一下,失笑:“差不多。”
如今天气越来越热了,昨天下雨还有一丝凉意呢,今天雨停后太阳出来,气温突然就升了好几度。
用完晚饭,院门栓上了,不会再有人进出。
沈缇也只穿了中衣,还道:“其实这样真的很舒服。”
殷莳说:“那当然。”
这时代的衣裳要是穿整齐了,好几层呢。
尤其是女子的裙子,不像男子的长衣那样下摆开叉,坐、靠的时候就得注意裙摆。虽也有马面是前后有裙门的,但马面的裙摆还比普通的裙子大了一倍到两倍之多,并且得特别注意压褶的造型,那真的就得坐有坐相才行。
沈缇左右看看。
“?”殷莳,“干嘛?”
沈缇道:“想弹琴给你听,偏穿得不雅却做雅事,总觉得怪。”
殷莳要笑死。
问他明天都要做什么。
“就是作诗。”沈缇道,“高子望今天作了没有十首也得有八首。”
“高子望是谁?莫非是和你同科的状元?”榜眼见过了,状元殷莳记得是姓高的。
“正是。”
“原来还可以提前作好?”殷莳觉得有趣。跟中学时代考试前作文押题似的。
“当然可以。”
“你也作好了?”
“我不必作,都在脑子里。”
瞧这骄傲的。
但殷莳这几天读了他的诗集,真的明白了为什么别人一点不觉得他的骄傲不对,反而很欣赏。
你读了那样少年激扬的文字,再看那个作诗的年轻人,真的觉得他就该这样。
你不论是看他的诗还是看他的人,都能获得愉悦的感受。
沈缇等了好几天了,正好今天话赶话说到了诗词,趁机问:“我的诗读完了没?最喜欢的是哪首?”
殷莳逗他:“是下一首。”
沈缇顿住。
殷莳噗嗤一笑:“逗你呢。还没看完,我一天只读一两首。读诗这种事,不该慢慢来吗?”
殷莳用了十年的时间,适应了这个世界车马慢的生活。
就连书也要慢慢地读,不是前世几天读完一篇几十万字网文的速度。因为要是读得太快了,就没得读了。
慢慢来,代表着认真读,细细品。
而最爱的,却是“下一首”。是带着期待的翻开下一页,再下一页是吗。
沈缇硬压住后颈隐隐的热度,道:“正是。是我着相了。”
便两个人同处一室,也不可能永远有说不完的话。
睡前,两个人一个打棋谱,一个看书。
待在一个房间里,但谁也不打扰谁。虽谁也不打扰谁,可待在同一个房间里。
殷莳并不围着他转,不时时刻刻注意他舒服与否,渴了否,困了否。她自自在在的。
沈缇落下一子,擡头看了她一眼,也觉得自在。
殷莳合上了书,提醒:“早点睡吧,明天不是还要早起?”
沈缇便推开棋盘:“好。”
两人就寝。
在帐中低语。
“明天我能看见你吗?”
“若眼力好,或许能。”
“那么远吗?”
“我在河那边,你在这边。”
“噢……”
声音渐渐低下去。
正日这天大家都起得早。
这天有事,是不能等主人唤的,绿烟叩门唤沈缇:“翰林,该起了。”
沈缇一下就醒了。
殷莳也醒了,迷迷瞪瞪就坐了起来。
沈缇起身按住她肩膀:“你再睡会儿。”
殷莳便拍在枕头上了。
怎么还撅着睡呢,像条虫子似的。蛄蛹了两下,趴平了。
沈缇忍住笑,撩开帘子走出了拔步床,亲自过去打开槅扇门。
绿烟屈膝正想喊“翰林”,沈缇已经竖起手指:“嘘——”
他挤出去,反手带上槅扇门,低声道:“次间里换衣服便是。”
婢女们会意,便都轻手轻脚,在次间里伺候他梳洗换衣。
等殷莳起床,问葵儿:“沈缇呢?走了?”
葵儿嗔道:“早就走了。”
谁家妻子这么心大,丈夫今天有重要公务,她呼呼大睡。
但翰林的确爱重她们家姑娘,也是因为大家都看得出来,所以虽然翰林常歇在姨娘那里,大家也不慌。
殷莳不用特别早起,沈夫人早就交待过了。
按着平时起床的时间,不晨练了,直接吃早饭,美美地打扮起来。出来一看,婢女们早把院里打扫出来了,洒雄黄,挂菖蒲。
门上还悬了吊屏,画着天师执剑除毒的故事。
“悬高点。”殷莳笑说,“要挂一个月呢,别进进出出的碰着头。”
婢女们笑着应了。
今天殷莳还是带了葵儿和蒲儿,但没有带英儿。
端午虽然只一天假,实在是一年中的盛事,街上人太多了,英儿太小,怕被拐。
她自己出门带着自会多上心。但今天是要陪着沈夫人,她作为儿媳要担起照料、服侍的责任,就没那么多精力顾着自己的小丫头了。
另外便是带了绿烟和荷心。绿烟和荷心差不多到年纪了,殷莳尽量多带她们出去亮亮相,进进出出的多少能和外院的男仆照个面。
男仆们说起来不至于名字和人对不上号,要若来求,也得知道求的是谁。
绿烟和荷心其实是沈缇的婢女,不是殷莳的婢女。以她们的年纪和殷莳能处的时间不会太长。
虽然是一等丫头,可沈缇不宠婢女是大家都知道的。她们两个在婚嫁上没有什么特别的优势,和普通的丫头基本一样了。
殷莳肯多带她们露露脸,两个人都很感激。
殷莳到沈夫人那里,两个人互相眼睛一亮。
“好看。”她们对着说。
说完,都忍不住笑了。
“我一把年纪了,好看什么。”沈夫人嗔道,“还是你们年轻人打扮起来好看。”
“瞧您说的。”殷莳前天才从沈夫人这里得了个传家的碧玉臂钏,好处不白拿,直接开启商业吹捧模式,“我和您走出去,不认识的谁知道您是我姑姑又是婆婆,只当是姐姐带着妹妹出去玩呢。”
沈夫人明知道这话不当真的,可谁听了心里不开心。
当初只看出来她敦厚友爱了,真没看出来她这么巧嘴。有这性子,什么傻儿子哄不好。
迟早的事。
她等着看傻儿子笑话。
沈夫人掩口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