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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花郎他今天后悔了吗 正文 第109章

    就在殷莳陷入庄周梦蝶的自我怀疑时,槅扇门外婢女通禀:“翰林,少夫人,姨娘过来了。”

    沈缇和殷莳同时擡头,四目对视。

    应该是现实,殷莳想。细节太翔实了。她连沈缇表情的细微变化都看得清清楚楚。

    有些遗憾。

    如果是梦,可以醒可以死。

    现在醒不了,死不敢。

    继续茍着。

    两个人同时要起身。

    殷莳手探过了榻几,拽住了沈缇的手臂:“我去。”

    你去干什么去呢?去叫冯洛仪守规矩,去给她当头一棒去吗?

    殷莳觉得考虑到刚才他们两个人正在沟通的内容,可能性还挺高的。

    沈缇真干得出来。

    想想不可思议,这种古代封建男人,对自己的爱人这么严苛。

    “你在这边坐。”殷莳说,“我和她去东次间里。”

    此时此刻最好不要让沈缇和冯洛仪碰头吧。沈缇要是真的在璟荣院发作起来,冯洛仪那小身子板,风吹就倒的模样,殷莳担心她会吐血。

    有时候一些严重的情绪刺激是真的会吐血的,并不是影视作品杜撰的。

    殷莳下榻出去了,从西次间里出来。

    冯洛仪站在明堂里,袅袅娜娜,弱不禁风,手里抱着个包袱。

    从上个月二十五那日见过一面后,三十那日殷莳去大仁寺花会了,初五那日又是端午去看龙舟了,竟有十来天没见了。

    大宅,就是这点好,可以想办法避免碰面。

    “冯氏。”殷莳唤了一声。

    冯洛仪屈膝:“少夫人。”

    殷莳脚步没停:“跟我来。”

    她向着东次间去。

    冯洛仪看了一眼西次间槅扇门挂着的帘子,转身跟上殷莳进了东次间里。

    传统的房舍是左右对称的。西边的次间、梢间是殷莳的日常起居和寝卧。

    东边则是可以待客的。

    东次间、东梢间和西侧面积大小是一样的。但是并没有用槅扇门把次间和更里面的梢间隔开,分成了起居和寝卧的区域。

    而是为了更宽敞地待客,只做了黑漆落地月洞门框,没有门。整个次间、梢间的空间是联通的,并且为了避免客人尴尬,没有做净房。如客人有需要,便去外面厢房的净房。

    因此进深全部利用上了,空间显得特别宽敞。

    其实客人是极少的,沈家只有沈缇一个独子,根本没有妯娌串门。这两个房间的待客功能,至今殷莳还没用过。

    日常也是可以用作起居的。但西次间也不拥挤,且跟寝卧紧挨着,对殷莳来说特别便利。

    她日常就在西次间里起居,到东边来的时候很少。

    冯洛仪打量着这房子,第一感觉是“真大”。

    这是主人房的规格。

    她从前在自己家里住的闺房,也比这个高度矮,面积也小。

    如果她嫁……冯洛仪闭眼,狠狠把这些无用的念头驱逐出脑海。

    这些“如果”正在杀死她。她知道的,只是没办法。

    殷莳坐到了榻上,对榻几对面擡擡手:“来坐。”

    冯洛仪微一屈膝,谢过了,坐到了榻对面去。

    殷莳问:“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

    冯洛仪清幽纤秀,殷莳跟她说话,总是不由自主地放轻声音。

    冯洛仪垂首,轻声道:“我是来与少人认错的。”

    殷莳道:“是给夫人做鞋那个事吗?”

    冯洛仪眼睫轻轻一颤,擡起眼,殷莳正看着她。她垂下眼,承认:“是。”

    她站起来:“原是我逾矩了,翰林知道后,十分生气,斥责了我。我十分羞愧,躲在屋里不敢见人。左思右想,还是该来给少夫人认错。请少夫人责罚。”

    站在那里,垂着头,双肩瘦削单薄。恍惚是被老师罚站的高中女生。

    倒推年纪,那年家变,她应该十四岁未满十五。而沈缇的人生计划是十六岁乡试,十七岁会试、殿试,而后才论婚姻。

    那时候她和她的母亲一定都以为还有时间,还想着让她享受少女时代最后的轻松。

    出嫁前由母亲亲自带着,手把手教她理家细务、传授人生经验的最关键的那段教育,应该是没有完成。甚至可能没来得及开始,她就失去了家,没了娘。

    成了惶惶小兽。

    “冯氏洛娘。”殷莳肃然道,“你真的知错了吗?”

    冯洛仪垂首道:“是。”

    殷莳道:“好,那你与我说说错在何处。”

    冯洛仪深深地吸了口气,道:“我错在,不该枉顾身份,僭越妄为,坏了规矩。更不该……”

    “冯洛仪!”殷莳打断她,“你是什么身份?”

    冯洛仪嘴唇微抖。

    “我,”她道,“我是翰林的妾……”

    可她以为的羞辱没有来。

    殷莳坐在那里,冷声道:“可你还曾经是翰林的未婚妻。”

    冯洛仪霍然擡头,对上的殷莳的眼睛。

    殷莳看着她:“你是夫人亲自相看过,亲自选中的媳妇人选。冯家坏事,沈家收留了你,又给了你妾室的身份,护你后半生平安。”

    “这天大的恩情,你便是给夫人一天做一双鞋都是应该的。旁人知道,只会说一句冯氏洛娘,知恩图报。”她说,“你只要大大方方来到我面前,告诉我这是你孝敬夫人的。我便亲自带着你到夫人跟前去。”

    冯洛仪的瞳孔放大。

    “夫人见了你我二人和睦,再知你对她的孝顺之意,定是心怀宽慰。说不定那鞋便要直接上脚。”

    “待翰林回来知道了,只有夸你,决无斥你的可能。”

    “夫人更是会心疼你,必时时提点我,对你多加照顾。”

    “婆母有命,夫君期待,我必然对你更加上心,必不叫他二人失望。我自己也博一个贤惠、宽厚的好名声”

    “如此,皆大欢喜,无人不满。”

    冯洛仪的瞳孔放得很大。

    殷莳道:“现在,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冯洛仪嘴唇动动:“我……”

    这明明是她能想得到的法子啊。

    这才是正经的路数。

    殷莳面容冷肃:“你错在,心思不正,行止鬼祟,失了磊落。”

    “冯洛仪,妾是外界加诸于你的身份。但你究竟要做什么样的人,由你自己来选择。”

    “你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可对得起你曾经读的书,接受的教化?母亲的期望?”

    冯洛仪耳朵嗡嗡。

    沈缇沈跻云的正妻小殷氏的声音并不高,却带着威严,每一句都砸在她的心上。

    她选择做了一个怎样的人呢?

    鬼鬼祟祟,偷偷摸摸。

    小妇作派!

    殷莳看着她秀丽面孔苍白,浑身上下都是破碎感。

    这种想岔了自己掰不出来的年轻人她见过好几个。年轻是多美好的东西啊,因为年轻,她总是愿意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她也会像这样叫破他们自己看不破的东西,希望这些年轻人能突破迷障。

    作为年长者,她会伸手撬动一下,但各人能如何还得看自己的造化。

    并不是每一个能可以的。有人低头认错,有人忍不住哭泣好像回到学生时代,有人始终想不通,辞职信摔到她面前,忿忿摔门而去。

    尽力了,随他们。

    “冯洛仪。”她问,“你现在知道错了吗?”

    冯洛仪死死咬住嘴唇,手紧紧攥着包袱,点头。

    殷莳道:“你僭越无矩,我罚你抄《心经》十篇,月底前抄完给我。你可有异议?”

    冯洛仪摇头。

    “好。”殷莳点头道,“这个月好好抄经文,抄完之前不必过来请安。”

    今日才是初七,到月底抄完十篇时间非常充裕。白日里抄写即可,完全不必熬夜点灯费眼睛。

    殷莳道:“待你抄完给我,我带你去见夫人。夫人那里有佛龛,为已故的太爷和太夫人供着佛经。夫人知道是你抄的,定然欣慰。”

    冯洛仪擡起眼看榻上那女子。

    明眸皓齿,乌发云鬓。

    明明说是只比她年长一岁不是吗?如何竟有种长者之感?

    本来,若按她说的,她和沈夫人是还可以再续前缘的。如此,她在沈家也可以得到不同于普通妾室的额外照顾。

    偏她自己亲手断送了这条路。

    她便是再给沈夫人做一百双鞋,也不会穿到沈夫人的脚上了。

    这怨不得别人。自己种因,便自己结果。

    冯洛仪视线模糊,连殷莳的模样都模糊了,恍惚坐在那里的,仿佛是自己的母亲。

    她真的太想母亲了。

    母亲说:“再容你玩一年,待明年,我要好好把你约束起来。你还有许多要学的,都学起来。”

    结果没有等到明年,天就塌了。

    殷莳的声音温柔响起:“想哭就哭吧,只记得待会出去前,把眼泪擦干了,不叫丫头们笑话我们。”

    冯洛仪那在沈缇面前流不出来的眼泪,终于像断线珍珠似的掉了下来。

    冯洛仪深吸一口气,用袖子擦干眼泪,优雅行礼:“多谢少夫人的心意。只我虽感夫人恩情,已经有心无力,就不往夫人跟前去了。以后孝敬夫人的事,帮不了少夫人。少夫人受累了。”

    人跟人之间的缘分,稍纵即逝,缘尽缘散,强求不得。

    殷莳沉默片刻,点头同意:“好。”

    冯洛仪上前,将自己一直抱在怀里的包袱放到榻几上,退后垂手道:“这是给少夫人做的,针脚粗陋,望少夫人不要嫌弃。”

    殷莳打开看了一眼,是白色的里衣。只这一眼扫过去,便看到那些针脚整齐得宛如机器缝制。

    她叹一声,道:“你有心了。”

    “少夫人不嫌弃就好。”冯洛仪蹲身道,“容妾告退。”

    殷莳点了点头。

    她看着冯洛仪走到门口,在出去之前,她再次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把刚才没擦干净的泪痕都擦掉。

    然后,才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