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的发生在期盼中也在预料中。
比如皇帝其实离死不远了。
这很简单,因为他嗑丹药,还是猛药。根据殷莳所知道的历史知识,凡是开始嗑丹药的皇帝,都是作死倒计时。
所以能预测,有期盼。
但有些事完全不在期盼中,比如当宫闱有重大事件发生的时候,沈缇偏偏正在宫中。
这可不是什么小说话本,在这时代中,卷入这样的宫闱政治事件里,丢性命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
殷莳全身都绷起来了。
“大人呢?”她问,“大人也没回来,可知大人在哪里?”
回来送信的是北道,他还真知道:“许多大人闻讯都赶到了宫门外,咱家大人也去了。就是咱家大人让我们回来送信的。大人说,让家里谨守门户,等消息,不要乱出门打听。”
“吩咐下去,大门、后门都关上,派人守着,多派几个人。”殷莳起身,“荷心,你去请申伯到上院去见我。”
“月桂、团圆,你梦俩去叫苏妈妈、胡妈妈一并去上院见我。”
“葵儿,你带人将姨娘隔壁的院子收拾出来,准备给人入住。”
最后,她道:“北道,你回去告诉大人,家里紧闭门户,我会守着姑姑,请他放心。”
殷莳直接去了沈夫人那里禀报情况。
沈夫人大惊失色。她虽然做了二十多年官夫人,但还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只见过别人家坏事,都是昨天还好好的,一夜过去,消息传来,全家人已经被拿下大狱,家里财物全被抄走了。然后便是死的死,流的流,散的散。
让人唏嘘。
可这种事,从来也还没发生到自己身上过。
尤其是当知道自己的儿子被锁在了宫禁中,沈夫人只觉得天都塌了。
“知非呢?你公爹呢?”她声音都发颤。
“父亲闻讯便赶往宫门外,使北道通知我们紧闭门户。我已经让北道回去复命了。”殷莳握住沈夫人的手,“姑姑,别慌。有父亲在呢。”
“是是,有他在呢,定然无事。”沈夫人也安慰自己。
说话间,苏妈妈、胡妈妈便先后到了,因本就在内院,所以来得快。
且是让她们到沈夫人的寝院来。不管哪位夫人处理家务,都是在内厅里办,这突然让往沈夫人寝院来,定是有事,更不敢耽误,一路小跑着来的。
先来的是胡妈妈。她是专为内院跑外部事务的。譬如沈夫人和殷莳给朋友们下帖子、送东西,都是胡妈妈负责。
“胡妈妈。”殷莳道,“你去把咱们预订的稳婆接过来,在府里住下。”
胡妈妈问:“姨娘已经发动了?”
正问出了沈夫人想问的。
“没有。我只是以防万一。”殷莳道,“你去跟稳婆说,让她住到姨娘顺利生产为止。她若不愿,给她开双倍的钱,若还不愿,开三倍。你看着办,总之把人给我带回来放在家里。明白了吗?”
胡妈妈福身;“懂了。这就去。”
便去了。
沈夫人唤道:“莳娘!”
沈夫人也不愚笨。冯洛仪的预产期是这个月,但差不多要到月中。
殷莳第一个安排便是先将稳婆接到家里。说明她认为外部情况很严重,可能会严重到万一冯洛仪发动,可能没法再出府找稳婆的程度。
“以防万一。”她对沈夫人道,“孩子太重要了。母子加起来便是两条人命。不管用不用得上,咱们先预备起来。”
实在前世是看过太多这种剧情了——越是混乱有事的时候,孕妇越是要在这个当口突然生孩子。
是影视作品夸张吗?也不算是,因为孕妇如果精神上受到外部刺激,的确是有早产的概率的。何况冯洛仪本来预产期就是这个月,如果现在就发动,甚至都不算早产了。
已经足月。
这是她那平时乖巧讨喜总是逗她笑的儿媳妇吗?
莳娘的声音和语气竟这样坚硬。
沈大人虽然还没回来,沈缇也被困在宫闱里,但沈夫人被殷莳的镇定感染了,也定下神来,点头:“好。”
另一位妈妈也来了。
苏妈妈是掌管内院各处通道大门的管事妈妈。她身上总是随身带着一大串钥匙,走起路来哗啦啦作响。
“苏妈妈。”殷莳道,“除了垂花门,内院里各处现在都落锁。今晚大人和翰林有事,一直要有人进出。着人守着垂花门,我要你做到:一,无事的时候闭门,闲杂人等一律不许乱串;二,大人的人回来送信要及时开门放人进来,不能耽误内外院沟通。听明白了吗?”
她交待的清楚,苏妈妈立刻福身:“是。”
“胡妈妈去请稳婆了,等她回来,放她和稳婆进来。”
“是。”
“去吧。”
苏妈妈哗啦啦地便走了。
沈夫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殷莳道:“我还派人去请申伯过来,母亲与我一并见过申伯,我们再给菩萨烧香。”
沈夫人道:“好。”
申伯是沈家的大管家,是跟过沈缇祖父的人。沈夫人对他都十分客气。
申伯从外院过来,来得比两位妈妈稍晚一些。
匆匆行过礼,他道:“两位夫人已经知道消息了吧?”
殷莳说:“是,翰林如今困在宫城里,大人在宫外,让北道回来与我们送信。”
申伯道:“大人也派人与我送了信。”
殷莳说:“申伯,我安排胡妈妈去将咱们预订的稳婆接来先住下,以防万一。苏妈妈我也交待了增加人手守住垂花门。内院里也做不了更多了。外院的大门、角门、后门,来往进出,请申伯你安排。”
申伯惊讶地看了殷莳一眼,赞道:“少夫人稳妥。”
又道:“门子上我过来之前已经安排好了。咱们现在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等消息。”
屋里的人都沉默了。
这种什么都做不了干等消息的状态实在煎熬人。
尤其至关重要的那个人困在宫闱中,不知道到底什么情况,就更煎熬了。
沈夫人埋怨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殷莳和申伯对视了一眼。
屋里没有丫头,殷莳便道:“最大的可能,是皇帝不好了。”
“可是……”沈夫人也知道国无储君,“那样的话,谁来做皇帝呢?”
殷莳道:“正是这个问题。”
申伯:“唉。”
不管怎么样,大小两位夫人和大管家碰了头。大家心里都稍微有点主心骨。
殷莳道:“姑姑,我也不来回跑了,我就待在您这里,等父亲回来我再回去。”
申伯也道:“这样好,夫人们在一处,有什么消息直接往一处报就行。”
沈夫人正需要人陪伴,道:“正是。”
天都黑了,沈大人也没回来,但胡妈妈把稳婆请来了。
听说愿意给双倍的银子,稳婆就收拾个小包袱跟着来了。
到上院见过沈夫人和殷莳,殷莳道:“还没到发动的时候,你安心住下。住一天我便给你一天的钱,定不叫你吃亏。”
她把稳婆安排到了冯洛仪隔壁的院子住下。
葵儿已经带人把那里收拾出来,铺上了铺盖,有了热水和点心吃食,可以住人了。
又安排厨房,通知她们明日起多了个人。
又临时安排了个小丫头给稳婆。
所谓主持中馈,听着好听,其实就是管家。管家的本质就是打理后勤。全是这样细碎的事。
多一个人,便多许多繁琐的事。
天色晚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沈家门户紧闭。
沈夫人让人把她的东次间的榻收拾出来。殷莳则派人去璟荣院取了自己的铺盖来,便先歇在东次间里。
秦妈妈也不回自己房间了,直接睡在沈夫人的脚踏上。
两个人还说话:“多久没睡过这里了?”
“得二十年了。”
“真快呀。”
“可不是。”
沈夫人道:“月季,我真没想到,莳娘是这样稳妥的人。”
秦妈妈道:“少夫人平日里就是个稳妥的。”
“平日里稳妥的常见,有事的时候才见真章。”沈夫人道,“你看她,一点都不慌。甚至想到先给冯氏把稳婆请来。”
“是,我也没想到。”
“咱们从怀溪捡了个宝。”
“你也是宝。”
“啐。”
“早些睡吧。说不定明早姑爷和翰林就回来了。”
“嗯,咱们厚德积福之家,一定的。”
天黑时冯洛仪听照香和月梢在说话,问:“在说什么?”
照香喜气洋洋地道:“我刚才听她们说隔壁有动静,我就过去看了看,姨娘你猜怎么着?竟是给姨娘把稳婆已经接进来了。”
冯洛仪怔住:“这么早吗?”
薛大夫上次把脉说大约在月中的,现在才月初啊。
照香得意道:“子嗣大事,何况这可是咱们翰林头一个孩儿。自然要看重。”
冯洛仪淡淡道:“我守孝呢,你别上外头招摇。”
照香这才收敛了些,不情不愿地:“是。”
又小声咕哝:“没招摇。”
那天不知道是谁嫌饭不合胃口,在院门口叉着腰大声训了厨房送饭的丫头。
月梢偷偷翻个白眼。
冯洛仪不说话,安静地抄着佛经。
一开始,是殷莳罚她抄。
后来,她为着心静抄。
现在,她为死去的父母和哥哥、侄子抄。
待抄好,都供在菩萨座前。
愿父母二哥在天之灵,保佑她腹中的孩子。
殷莳睡之前嘱咐过:“若有人来,立刻叫醒我。”
半夜果然被叫醒了:“少夫人,少夫人?”
婢女的声音有点颤:“申伯使人进来禀报,进、进兵了。”
殷莳半路醒来,脑袋还昏,甩甩头:“什么进冰了?下雪了?”
“不、不是。”婢女害怕地道,“他们说,是许多当兵的,在外面街上,一队一队的。”
殷莳一下子就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