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势已经叫她赶上了。皇帝甚至都换了两个了。
都到这一步了,殷莳怎么可能答应沈缇和他生个孩子。
她就算生,也是以后的事。
不是眼前。
“我有孩子啊。”殷莳说,“沈当就是我的儿子。”
沈缇却看着她。
殷莳只笑。
“好吧。”她承认,这些话术如今对沈缇都不管用,“我不愿。”
还不如“我不愿”三个字直接。
沈缇没有说话,他垂下头,将她压在槅扇门上,埋在她的发间。
倒没有饥渴索吻的霸总行为。沈缇的境界终究是高于单纯的欲念的。
这很好,殷莳日日夜夜地养,终于是和他养出了几分亲情。
殷莳轻轻抱住他:“你就是关得太久了,没事情做,难免胡思乱想。”
“如今家里一切都好,我都应付得来。外面大换天啦,你也出来了,有好多事等着你去做呢。”
“别把心思困在这些事上。”
沈缇嗯了一声,紧紧地抱着她。
许久,他问:“你不生气?”
沈夫人就很生气。
“有什么生气的。”殷莳道,“你的选择我不是全赞同。我这个人呢,世上没什么能让我抛了性命不顾的。于我当然是性命排在第一位的。”
“但你读了那么多的书,为的不就是那一刻吗?”
“那一刻你若屈从了,也就不是你了。”
她感到沈缇的身体放松了。
他终于放开了她:“那如果我死了呢?”
两个人牵着手,往榻上去。
殷莳道:“你有半年时间想这个问题,我不信你没有答案。”
沈缇当然有,他早就想明白。他即便是死了,只要沈家不倒,殷莳也能让自己过得好。
想清楚的时候,竟然觉得很安心。
“我带话说让你改嫁,你考虑过没有?”
“咦,你带过这个话?没有人告诉我。”
沈大人和沈夫人觉得那个话不吉利,压根就没告诉殷莳。
沈缇猜到了:“定是父亲母亲没有说。平陌第一次送东西到宫里的时候,我就叫他带这个话了。”
“没有,没人说。”殷莳回忆了一下日子,“那天是松哥儿出生呢,我熬了一晚上,人都飘了,生完回去睡了一整天。醒来你已经被挪到刑部去了。娘一直哭,我安慰她……”
半年过去,再回忆当时,不管是沈缇还是殷莳,都有种做梦似的感觉。
“哦,对了对了。”殷莳唤了葵儿进来,“派个人去通知姨娘,翰林回来了。”
其实不用特意通知,冯洛仪已经知道了。
照香盯着呢。
沈缇回来动静那么大,她飞快地跑回来通知冯洛仪:“姨娘!姨娘!翰林回来了!”
冯洛仪停下默诵经文,睁开眼:“那我哥呢?我哥也来了吗?”
照香心想,这时候问哥哥干什么,不该问夫婿吗?都嫁人了,夫婿才是最重要的。
她道:“没看见,只看见翰林了。”
冯洛仪“哦”了一声。
照香数落她:“可不能这样。翰林是姨娘的夫婿呢,姨娘怎地半点不热络。叫人看到了,要说姨娘嘴的。”
冯洛仪道:“我还守孝呢。”
照香噎住。
翰林也是,她都做妾了,还让她守什么孝。
哪有妾室守孝的,孝期不同房,那不是把男人往外推吗?
幸好现在有儿子,要不然一个当妾的以她这个样子,有宠才怪。
冯洛仪轻轻撚着佛珠。
因她一直在自己的院里诵经,沈夫人也礼佛,知道后,赐了她这串佛珠。
她明白照香的想法。可沈缇不在的这半年,她意外地过得很平静。
殷莳不为难她也不打扰她。
没有沈缇,她是可以在小院里将自己彻底隔绝在世俗之外的。内心里便没有那么多的怨恨痛苦,活着这件事,便轻松了许多。
但沈缇一回来,这种封印式的自我保护一定会被他打破的。
她知道,他只要一踏进这个小院的门,外面真实世界的一切,都会随着他一并涌入。
让她喘不过气来。
璟荣院派了人过来通知她:“翰林回来了。”
冯洛仪将佛珠缠在手腕上,起身:“走吧。”
生完孩子已经有半年,冯洛仪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照香有心想劝她打扮一下,又想起来她一定会用她在守孝这件事堵她,悻悻作罢。
其实冯洛仪天生美貌,这些年的经历使她眉间结愁,是一种带着幽怨的美。
只是照香欣赏不来。
照香的审美,喜欢殷莳那样的。
在沈缇被关押的这半年,殷莳也穿得很明亮,该戴的首饰都戴着。便是在最紧张的日子里,她眉间也只有肃然,没有愁云惨淡。
照香也是婢女,也会因为各种乱七八糟的消息而惶惶不安。
也和别的内院婢女们一样,见到沈家少夫人殷莳的模样,心里就会踏实很多。
总觉得没那么可怕,有事还有少夫人顶着呢。
当冯洛仪来到璟荣院看望沈缇的时候,他们彼此打量,都觉得对方身上有了说不清的变化。
冯洛仪看沈缇似乎没有从前的瘦削了,少年感散去。
沈缇看冯洛仪一身素衣,虽窈窕依旧,可莫名疏离,不像是从前那个会刻意柔软讨好他的女子了。
一个说:“你辛苦了。”
一个道:“翰林平安归来就好。”
沈缇告诉她:“我今天见到了你哥哥。”
见到了“你哥哥”,而不是“舅兄”。
沈缇一回来,她那些保护的茧便飞快地被戳破了。现实扑面砸过来,皮肤生疼。
冯洛仪擡起了眼。
沈缇道:“当时太匆忙了。他与我匆匆说了前情,如何活下来的。他明日会登门,明天你们兄妹便能相见了。”
“洛娘。”他道,“他如今和从前不一样了,他以军功受封了恪靖侯。”
冯翊从前在冯家是最不争气的儿子。
他喜欢舞枪弄棒读兵书,读正经书却不行。沈家大哥已经有进士功名,沈家小弟也是读书的好苗子,唯有次子冯翊,瞧着是不大出息的。
孰料现在他出头了。
沈缇想着,把这消息告诉冯洛仪,她定然会欢喜的。
她一直惶惶然便是没了娘家,没了依靠。如今,她有哥哥可以依靠了。
但冯洛仪只是点了点头。
“荣辱不惊”这种描述放在女子身上,会令男子感到不协调。特别是冯洛仪这样的女子,就更有种诡异感。
总觉得她好像缺失了什么似的。
但殷莳知道,沈缇和冯洛仪之间的壁在于,沈缇认为人就应该各安其位。
妻安于妻位。
妾安于妾位。
冯家被立储之事牵连,虽凄惨,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你得受恩,不能怨恨。
你便是为皇帝死了,也是你作为臣子应该的。
所以他选择忤逆宁王,宁可坦然赴死,也不会为谋篡之人执笔诏书。
殷莳笑着把话头接过去:“刚刚翰林见着松哥儿了。”
只有提到松哥儿的时候,冯洛仪的眉眼才会动一动,有了一丝活力。
“松哥儿又胖了呢。我抱着又沉了。”殷莳说。
冯洛仪的脸上,终于有了许久不见的笑容:“下次我抱抱。”
殷莳道:“你再两个月就出孝了,到时候多做些鲜亮衣服。我回头找些料子,叫人与你送过去。”
冯洛仪顿身:“好。”
冯洛仪告退了。
她走了,沈缇松了口气。
晚上就寝,沈缇道:“莳娘,我可以抱着你吗?”
其实冬日里常会不自禁地抱在一起睡。只不过殷莳故作不知,醒来就假装还睡着,翻个身从他怀里便滚出去了。
殷莳答应了:“好。”
沈缇抱着殷莳躺下,发出轻轻地喟叹:“在牢里的时候,别的什么都觉得没事。就是想有朝一日能再抱你一回就好了。”
殷莳后背贴着他胸膛,觉得跟以前不太一样。
今天他投在屏风上的影子都不太一样了。
她捏了捏他的手臂,发现了:“怎么坐牢还能变壮呢?不该瘦得嘬腮吗?”
是体型的变化。他的肩膀变宽了。肩膀一宽,少年感逝去,全是成年男人的感觉了。
“家里打点的好,没饿过,怎会瘦得嘬腮。”沈缇失笑。
“十二个时辰无事可做,和宇极轮流默史,挑错。他总输给我。”
“牢室太小,打不开拳。但隔壁的罗大人教我们练体的法子,每个法子只练一个部位,倒能练得开。”
“仰卧而坐起,俯趴而撑身,诸如此类。扎马步也行。”
“宇极默史总是输给我,老受罚。仰卧五十个、俯卧二十个之类的。他胳膊粗了一圈,也有了腹肌。”
竟然在牢房里健起身来了。殷莳忍不住笑。
沈缇好喜欢她笑。
他用脸蹭着她的头发:“莳娘,明日……”
他没说出来。
明日什么呢?
明日冯翊来。
没关系的,她只是妾。
你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