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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花郎他今天后悔了吗 正文 第149章

    京军算是收编完成了。

    向皇帝汇报完,冯翊终于喘口气,终于能亲自登门。

    沈大人也特地休告在家接待他。

    冯翊如今封了侯,沈家得为他开中门。沈大人和沈缇还得一起在大门迎他。

    待迎进内厅里,见到沈夫人,冯翊二话不说一撩衣摆便往地上跪:“伯父、伯母高义,请受侄儿一拜!”

    沈夫人忙道:“快起来,快起来。”

    众人搀扶,冯翊硬嗑了一个头才起,道:“我母亲泉下有知,定能含笑。”

    他提起死去的母亲,勾起沈夫人旧情,忍不住掩面哽咽,道:“你母亲看到你如今的模样,才真能瞑目。”

    衣锦还乡,却已物是人非。

    哪怕今日富贵,死去的亲人也不可追。

    冯翊亦垂泪。

    冯翊与众人叙了旧情,抱拳道:“还请与妹妹一见。”

    沈夫人道:“跻云,你领二郎去。”

    沈缇便引着冯翊往冯洛仪那里去。

    冯洛仪早在等着。

    照香已经来来回回往夹道里看了好几回。这一回终于看到人影了。

    “二公子!二公子!”照香激动地给冯翊行礼,“奴婢是照香,以前是姑娘院子里的。”

    冯翊上下打量照香。照香样貌不出众,也不是屋子里伺候的,其实他已经完全记不得这个丫头了。

    但听偏将说过,沈家是将冯洛仪和一个丫头一起买回来的。想必就是她。

    不管怎样,冯洛仪在那种境况下,身边能有个熟悉的人陪伴,便是一种安慰。

    冯翊点头:“你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奴婢应该的。”照香殷勤往里引,“二公子快请,姨娘盼了好多天了!”

    “姨娘”两个字让冯翊心头一痛。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沈缇。

    眉疏目朗,鼻梁高挺。俊美又有才华,先帝金殿钦点的探花郎。

    和妹妹多么地般配啊。

    如今却……怎一个造化弄人。

    踏过院门,一眼就看见了正房台阶上立着的女子。

    如娇花照水,弱柳扶风,泪光点点,似喜又悲。

    父亲兄长都不在的这几年,她长大了。

    给人作了妾,还生了孩子。

    冯洛仪呆呆地望着院门口进来的那个男人。

    和记忆中跳脱的二哥怎么不一样?他怎么这么黑了?变得健壮、粗糙。

    “……二哥?”她试探着唤了一声,不是很确定。

    冯翊心中大痛!

    “洛仪!”他唤道,快步走下台阶。

    这一声,让冯洛仪确认,对面这个向她走来的男人真的就是她的二哥冯翊!

    “二哥!”她唤他,声音忽地变了,尖而锐,“二哥——!

    冯洛仪扑向了冯翊,冯翊伸手扶住了她双臂。

    冯洛仪指甲掐进哥哥的手臂,哭得撕心裂肺:“二哥——!二哥——!”

    她哭得浑身没有力气,婢女们搀扶她也站不稳。只能沈缇过去,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抱进了屋里。

    到了西次间抱着她坐在榻上,喂她喝水。

    冯翊一直看着。

    当年订婚的时候,这两个人年纪都还小。

    沈缇小小年纪便是秀才了,读书的天赋是父亲赞不绝口的。

    订了婚事,他便去游学。沈夫人尚有机会与冯洛仪接触多了解她。冯家人其实没有什么机会多了解沈缇的。

    冯翊后来在信王府里看到邸报,新科探花郎是妹妹的未婚夫,知道父亲当年所言果然不虚。

    可妹妹呢?妹妹又如何了?

    只那时候只有收留他的信王知道他身份,对外只能隐姓埋名,甚至不敢和父亲兄长联系。

    其实都知道以老皇帝的年纪又嗑丹药,应该活不几年了。

    可“几年”是妹妹的青春年华啊。

    当他在百忙中听偏将来回报,说二妹就安然地在沈家,给沈缇做了妾,生了庶长子的那一刻,他几要落泪。

    可恨大妹妹为徐高鹏那狗东西错待,郁郁而死。

    三妹妹不知所踪。

    冯翊看着,沈缇是个十分温柔有耐心的人。冯洛仪靠在他怀中,二人姿态都自然。

    想想也是,他娶了正妻,却仍让她生了长子。

    冯洛仪抽抽噎噎,断断续续喝了几口水,才稍稍缓过来。

    冯翊道:“跻云……”

    不必他说,沈缇也明白,点头:“我去东次间里等着。你们说话。”

    他把冯洛仪放在榻上,拿了引枕给她靠着坐好,自去了。

    婢女们上了茶,也带上了槅扇门,给兄妹俩留出说话的空间。

    冯洛仪缓过气来,哭道:“二哥,你可知道父亲……”

    冯翊黯然:“我已经知道了。我看到了大哥给跻云的信。”

    冯洛仪捂嘴哭泣。

    她也取出了兄长给自己的信,给冯翊看。

    这封信的内容更详细。

    写了冯父临终前连道三声“沈家高义”。

    看到小弟已经娶妻生子,以及自己的儿子病死,冯翊只看得泪眼模糊。

    他原有一儿两女。家里出事之后,妻子娘家便将女儿和外孙女都接走了。

    在这种情况下,妻子们脱身是相对容易的,花些钱便可以做到。只要娘家肯收留,基本都可以和离脱身。

    和离书上把女儿给妻子,花些钱便也能把女儿带走。

    只儿子是脱不了身的,跟着祖父、伯父和父亲一同南去。最终没受住瘴疠之气,夭折在他乡。

    看完,冯翊亦捂住脸呜呜哭泣。

    那信纸上又多了泪痕。

    待擦干眼泪,冯翊问:“这几年,你在沈家可好?”

    冯翊一边问着,一边打量这房间。

    黑漆落地的柱子,圆桌上铺着素色的锦缎桌布,灯台精致。

    条案上摆着梅瓶,插着花,十分清雅。

    一面墙上挂着四联花鸟图,正适合女子的闺房。

    又有一张琴也挂在墙上。因琴横搁久了易塌腰,挂起来更好。琴上刻着篆字,一看就古物名琴。

    能看得到的物品都有使用的痕迹,都在屋中十分协调的位置。一看便是日常即如此,不是临时摆出来的。

    沈缇的正妻让偏将带话给他,说在衣食住行上从未薄待过妹妹,是真的。

    然而冯洛仪哭成这样,数年郁郁,也是真的。

    那女子都提前说清楚了。否则以今天见面冯洛仪这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冯翊真得猜一猜沈家是否苛待了她。

    果然,冯洛仪也含泪点头:“沈家待我甚好。”

    沈缇待她好是肯定的,正妻未育,庶长子她都生出来了。

    冯翊问:“沈缇之妻待你如何?”

    “少夫人?”冯洛仪语速变慢,似乎迷茫。

    冯翊屏息等待。

    沈家都大义赎买了冯洛仪,不大会对她不好。

    这个家里如果有谁会对冯洛仪不好,只能是沈缇的正妻。

    他问:“她可有对你不好?”

    冯洛仪很茫然。

    小殷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起初,她处处防备她的。连她给的点心都不敢吃。

    沈缇说,小殷氏提议免了她请安。她觉得小殷氏是要捧杀她。

    可现在,冯洛仪想,小殷氏想免了她请安,可能真的就是想免了她请安这么简单。

    她也知道沈缇对她是很好的。

    可沈缇不在家的这半年,只有她和小殷氏的这半年,却是这几年里她活得最轻松的半年。

    冯洛仪出神半晌,道:“我生孩子的时候,生不出来,快坚持不住了。”

    “她握着我的手跟我说,换皇帝了,可能要大赦。”

    “可如果我这时候死了,便死为官奴婢了。”

    “我,我便使出吃奶的力,终于把松哥儿生了出来。”

    冯翊想起了偏将与他描述的沈家少夫人。

    【十分美貌,讲话、办事都干练。】

    【属下瞅着……人挺好的。】

    【她直说了她未育、高嫁。啧,第一次看有女子说话这么直白。】

    【不过这样倒好,明明白白,大家不容易生误会。】

    【她自己也说,就是为了大家不生误会。是个明白人。】

    “听起来她是个不错的人。”冯翊道,“徐高鹏来索要你的时候,她也是未经禀报沈夫人,就直接拒绝了。”

    徐高鹏这个名字听起来像上辈子的人了,冯洛仪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谁。

    “大姐夫?”她愕然,“他为什么来索要我?当初他不肯收留我的。”

    她真的感到困惑:“姐姐不是早就去世了吗?他什么时候来的?没有人跟我说。他索要我作甚?我已经是沈家的人了。”

    不必再傍着姐姐、姐夫生活。何况姐姐已经不在,她与姐夫有诸多不便。

    冯翊凝视着她。

    她真的被保护的太好了。

    徐高鹏的龌龊心思,小殷氏一眼就识破了。妹妹却想不明白。

    破家的时候她还太小,顶多与母亲学过些内宅之术,对识人心这个事,其实毫无经验。

    但冯洛仪也并非愚钝之人。她只是与人打交道的经验太少。尤其对徐高鹏,潜意识里还当他是大姐夫。

    但她一边说一边也在思考,徐高鹏这么做是为什么?

    慢慢地她脸色变了:“他……?”

    “他是个卑劣小人。”冯翊道,“我的人去查过了。自咱家出事后,他就不许大妹妹再见人,将她囚禁在后罩房。他家的老虔婆从前对大妹妹多么的好,咱家一倒,便露出了真面目,时时让大妹妹受饿受冻。”

    冯洛仪捂住了嘴:“别说了,别说了……”

    如此,沈家徐家对比益发鲜明。一如天上云月,一如地上泥塘。

    父亲选错一婿,两个妹妹便阴阳两隔。

    “没关系。”冯翊道,“徐高鹏自寻死路,替伪帝执笔诏书。已经被革职夺了功名。我再安排安排,保证他死在流放路上。”

    “如此,大妹妹的仇才算是报了。”

    “别说了。”冯洛仪捂着脸呜呜地哭,“我想回家,哥哥,我想回家……”

    可她已经没有家了。

    冯翊却说:“好,那跟我回家吧。”

    冯洛仪擡起脸,满是泪痕:“可我们……回哪里去呢?”

    冯翊顿了顿。

    “自然是,回恪靖侯府。”

    “你现在,是恪靖侯的妹妹。”

    “不能再与人做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