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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花郎他今天后悔了吗 正文 第172章

    很快到了十五,蒲儿叹道:“去年这时候我们去看灯了呢。”

    那时候学士还是翰林,他身边的哥哥们围着她们,唯恐她们走丢被人拐子拐走。

    最后大家都有了灯,好开心啊。

    那时候以为未来会一直这样呢。

    葵儿道:“快给我闭嘴。”

    但还是被殷莳听到了。

    殷莳抱着手炉出来:“今年不行,京城但凡有个什么破事,得说好几个月才能过去。灯节易遇熟人,怪麻烦的。”

    “等明年。”她许诺,“明年带你们去看灯。”

    天黑了,大门自然要栓紧。却忽然有人拍门。

    “关伯,关伯。”拍门的人道,“我是平陌。”

    “学士来了。”

    听闻沈缇来了,殷莳裹上大衣服来相见。

    沈缇立在正厅前的庭院里。

    殷莳脚步匆匆:“怎么不进屋呢?”

    沈缇转过身来,手里提着一盏灯,道:“进屋就看不出灯好看了。”

    夜色里,年轻的侍讲学士提着精致的月兔捣药灯,恰如古画。

    他把灯递过去:“给你。”

    殷莳接过来,叹道:“去年的螃蟹灯我搬家的时候坏掉了,怪可惜的。”

    沈缇道:“没关系,年年都有新的。”

    他道:“今年你我不适宜一起露面,被人指指点点想来十分讨厌,败坏兴致。先避一避风头,明年我们再一起去看灯。”

    殷莳没有答应,只说:“看情况吧。”

    沈缇也不失望,他不是容易露出失望或者高兴情绪的少年了。无论是家里还是公署里还是宫里,方方面面都需要他做一个不被人看出情绪的人。

    沈缇道:“那我回去了。”

    殷莳道:“路上小心。”

    她知道他定是卡着关城门前出来的。

    但她不问他怎么回去,还回不回得去,或者回不去住在哪里。

    成年人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而不是推给他人。

    沈缇注视着她朦胧的眉眼,目光落在她的唇上片刻,垂下眸,微笑:“好。”

    殷莳提着月兔灯送了他到大门。

    门外,平陌几个人正在搓手哈气,冷得跺脚。

    沈缇道:“回去吧。”

    殷莳点点头,便真的回去了。

    她回去,关伯自然要关门,上门栓,防贼和盗匪。

    平陌望着那关上了的大门叹气。

    沈缇问:“借宿的地方找到了没有?”

    平陌道:“找到了,就在左近,已经给了钱。”

    沈缇道:“既找到了,叹什么气。”

    他翻身上马:“走,带路。”

    平陌更叹气。

    正月十六年节便过去了,衙门开印,男人们都开始恢复工作状态。

    沈大人回来,沈夫人郁郁不开心。

    沈大人问:“又怎了?”

    沈夫人道:“昨个跻云出城没回来,我以为他宿在莳娘那里了。今天叫了昨天跟着出去的人一问才知道,莳娘根本没留他。他在附近借宿的。”

    沈大人无语,扶额。

    沈夫人叹道:“我是看出来了,莳娘是真的没那意思。”

    从前殷莳在沈家的时候,把家里方方面面都打理得很好。管事的妈妈和媳妇子没有说她不好的。便是她罚了喝酒赌博的人,大家也只觉得她治家有方做的对。

    她从前把沈缇是照顾得很好的。怎会想不到那个时间已经没法回城,沈缇需要一个住宿的地方。

    她自然想得到,但她不肯。

    沈夫人犹豫一下,道:“如今跻云无妻无妾,要不然……再给他说一门亲?”

    沈大人嘿道:“你若有本事让他娶,你就给他说。”

    这种事上还阴阳怪气,气得沈夫人捶他:“正经些,当然是你做主。”

    沈大人道:“先立皇后,然后是立储大典。然后你儿子便是太子的老师了。玥娘,跻云的事已经不是我们想怎样就怎样的了,他不是小孩子了。”

    沈夫人叹气。

    正月里,先后两场大典,先立后,再立储。

    国本正,人心定。

    除了宁王余孽伪太子还没有扫荡干净,一切看起来都是蒸蒸日上的。

    皇帝三十出头,正在壮年,一副励精图治模样。

    太子今年十七,得了储位,有了老师。

    他有数位老师,但是其中他最喜欢的自然是侍讲学士沈缇沈跻云。

    宫闱里很难有真正的秘密,到处都是偷听的耳朵。

    皇帝与沈缇的对话自然也不是秘密。

    皇后悄悄与太子说了。

    她道:“贵妃总装病请他,他没去。我便知道他心思,只差那最后一下。”

    侍讲学士沈跻云在最合适的时候,给了皇帝最后一下推力。

    有时候有些东西是命,得信。

    沈缇虽然年轻,学问确实扎扎实实的。先达者为师。

    但比起中年人和老头子,年轻的太子当然更喜欢年轻的老师。

    新朝焕新颜,说起当朝的年轻人,文有沈跻云,武有冯憬途。

    通常对二人的赞叹之后,紧跟着便是关于这两个人之间的一段恩怨纠葛,让人津津乐道。

    正月三十是旬日,休沐日,沈缇来西郊看殷莳。

    殷莳也不并禁他来,只不许他留宿,到了下午,便让他赶紧滚回城里去,以免城门关了回不去。

    “不着急。”沈缇道,“你这里离城门近,我们待会跑快马,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到,一定赶得上。”

    “我弹琴给你听啊。”

    沈缇时间管理大师,果然压着关门的时间进了城。才进城城门便关了。

    平陌回头看了一眼,叹道:“好悬。”

    差点又要在城外过夜了。

    城外许多人家专门留有空房间,专门收留滞留在城外的人投宿用的,几代人的生意,从有京城的时候便有。

    回到家里,下人们禀报:“大人和夫人等着学士呢。”

    沈缇扔了马鞭,去见父母。

    到了上院,请完安,问:“何事?”

    沈大人拍拍桌上的东西:“你看看这个。”

    沈缇拿起来看看,原来是有人提亲,便放回去:“推了就是。”

    沈大人很痛快,道:“好。”

    沈夫人忙道:“你如今大了,我们也不敢擅自就给你订下,肯定是听你的。”

    沈缇道:“自然。”

    声音并不十分大,但其中语气之硬令沈夫人难受。

    人其实从小到大要被父母强迫做很多事。长大后看,很多其实都可以接受、理解甚至原谅。

    但趁他离京公差之时,休离了他的妻子,不行。

    这个坎过不去,永远过不去。

    沈缇瞟了一眼父母:“以后不必问我,直接推了就是。”

    沈夫人道:“你也不能一直不娶啊。”

    “我已经有松哥儿。”沈缇道,“母亲好好养便是。娶不娶都不重要。”

    此时回想起来,殷莳早在东林寺就提过让他生孩子。她那时候才十七岁,想得真远。

    他有孩子,她就不必生。

    没有孩子,就少了羁绊,要走的时候,丝毫不拖泥带水。

    说走她就走了。

    沈夫人难受,当娘的怎么能看着儿子形只影单。

    儿子为什么不娶,原因很明白。

    所以虽然丈夫已经告诉过她“不能”,沈夫人还是忍不住再问一次:“那能不能把莳娘……”

    “不能!”

    沈大人没来得及阻止她,沈缇已经喝断她。

    沈大人转头去看儿子。

    沈缇眉眼都冷,看着母亲,告诉她:“母亲,以后莳娘还会来请安走动,无论什么时候,母亲都不可以再提这个话!”

    “母亲,我所说,母亲可记住了!”

    他声音眉眼都冷厉了起来,令沈夫人感到扑面而来的压力。

    “我知道。我只是想着……”她想解释,又道,“唉,算了。”

    对自己的亲生母亲,沈缇终也只能压下情绪,像父亲那样耐心地给她解释:“母亲,莳娘也是人。这个事里,她毫无过错,无妄受累,全是我家之错。我们不可以再这样羞辱她。”

    沈夫人道:“我懂。”

    她心道,真正不懂的是你们这些男人。

    读书人总有许多商户人觉得没有意义的坚持和执拗。其实在利益面前,哪有弯不下去的腰,低不下去的头。

    莳娘那孩子十足十地像极了太爷,身段灵活,才不会在意这些。

    偏你们不懂。

    某种意义上来讲,沈夫人对殷莳的认知也不能算错。

    的确若利益摆在眼前,殷莳绝对低得下头去。

    但沈夫人的认知误区在于,对殷莳来说,重新做回沈缇的妻子,并不是她想要的利益。

    进入了二月,天气开始变得暖和起来了。

    西郊的宅子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冯洛仪来了。

    “殷娘子。”她福身行礼,擡起眼,“现在,可唤一声姐姐吗?”

    莲子大的珍珠垂坠,照亮她的脸庞。

    殷莳觉得,她比起从前,生命力强了太多了。

    “可以。”她微笑招呼她,“里面坐。”

    谈正事自然在正厅的正堂,若是男客还可以立起屏风。

    但更熟悉的客人可以到正厅的次间里去,次间便不是冰冷的硬木椅了,有榻。

    殷莳和冯洛仪坐于榻上,葵儿上了茶,都忍不住看了冯洛仪一眼。

    人离了一个环境,变化真大。

    “你现在如何?”殷莳问。

    “多亏姐姐那些安排。”冯洛仪道,“如今大家都以礼待我,都对我说,过去的都过去了,让我向前看。”

    殷莳微笑:“恭喜。”

    冯洛仪道:“也有来提亲的,只哥哥没看上。”

    殷莳道:“你还年轻,不必着急,婚姻是个大事,慢慢选。”

    冯洛仪点点头:“我其实,也并不想再嫁。只哥哥还是希望我能有个归宿。”

    殷莳叹息:“这没办法。”

    因为这时代就是这样,不认为父母家和兄长家是女子的归宿,认为夫家才是。

    冯洛仪道:“我哥哥成亲了,嫂嫂是振威侯的姐姐。”

    殷莳道:“恭喜他。”

    冯洛仪道:“端宁大长公主常叫我过去陪伴她。如今振威侯府,只有大长公主不必守孝。我哥哥把我的事托给大长公主了。”

    振威侯府如今圣宠在身。官员守孝丁忧是要停薪去职的。振威侯守孝,皇帝都让他占着五军都督府的位子,许他挂职守孝。

    关键时刻这一记从龙之功,是必得回馈的。

    只振威侯要守父孝,太夫人要守夫孝,再往上一级,端宁大长公主的儿子儿媳都已经过世。只有她不必守。

    振威侯的姐姐因为嫁过了,按出嫁女算,守九个月已满,正好和冯翊完婚,成了新的恪靖侯夫人。

    恪靖侯府和振威侯府守望相助,冯洛仪的婚事是冯翊耿耿于怀的事,谁会看不出来。端宁大长公主人情练达,自然把这个事揽过来。

    “姐姐,我的未来大抵是这样的,我如今也不操心,哥哥嫂嫂和大长公主殿下为会我安排好。”冯洛仪道。

    她擡起眼:“可是……姐姐呢?姐姐的未来怎么办?”

    “沈家,还能回去吗?”

    冯洛仪流下了眼泪。

    人啊,也不是全无良心,又做不到无私为人,总得先为着自己,哪怕伤害了别人。

    便是这样,既怯懦自私,又常被良心拷问,灵魂鞭挞。

    多么有趣。

    殷莳握着茶盏,微笑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