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之后,往赵禁城府上去提亲的人骤然增多了。
赵禁城一进宫便是连续数日不出来,这些事务自然就落到了赵青手上。
赵青烦不胜烦。
尤其她注意到,自端午之后来提亲的不只是数量变多了,质量也变好了。
她就更觉得烦。
丈夫与她说:“可不能让爹再娶一个,若生了儿子,这家业还有你什么事?”
赵青道:“用你说。”
其实赵禁城早与她说了:“都推了就行。”
爹摆明了不娶,给她吃了一记定心丸。
端午结束了,赵禁城使人来西郊:“我们大人想过来看望娘子。”
殷莳问:“他什么时候休沐?”
四民道:“后日。”
殷莳答应了:“好。”
过两日,赵禁城来了,带了一匹马。
那匹马通体白毛,无一丝杂色,皮毛在阳光下流光溢彩。何米堆陈六娘几个看得眼睛都直了。
“送你的。”赵禁城道,“我没读过什么书,那些风花雪月的东西不太懂,只手里有几匹马还算不错,这匹好看,送给你。”
还说自己不懂风花雪月,太会送礼物了。
那马见到生人,喷着鼻息不肯低头。
赵禁城过去按住马颈,硬压着它低头服软认了主,不敢再对殷莳喷鼻息。
殷莳说:“我试试?”
这马太高,赵禁城给她牵到上马石旁,殷莳踩着上马石轻松上去,坐稳了。
赵禁城也上了自己的马。
他道:“你跑过官道了没有?”
殷莳道:“还没。”
赵禁城道:“我带你跑一回试试。”
殷莳眉眼都展开:“好。”
她掏了掏,掏出个面衣来戴上。
赵禁城的人也都掏出面衣戴上。因官道不比乡下小道,绿植多土小。官道上土是很大的,跑官道若不戴面衣,鼻孔都得是土。
官道是三合土的硬路,极为平整。一直延伸到西山。视线没有障碍,山看起来都很近。
马跑起来痛快极了。
起初殷莳还控着马速,后来渐渐放开。
赵禁城和她的马不一般,随人和何米堆渐渐跟不上他们。
这次赵禁城跑在前面,殷莳跟在后面。一路跟着他疾驰,几乎是到了西山脚下才停下来。
随人已经被甩在了后面。
赵禁城道:“你若自己来,到这里就止步了。别再往前去。”
西山有皇家猎场,许多禁区。殷莳点头:“好。”
她仰头望着山,道:“我第一次离这么近看西山。”
赵禁城问:“以前没来过吗?”
“没。”殷莳说,“先帝前年没有来避暑,我姑父、表弟他们都来不了。我和姑姑便也在家里。西山的别院没有用上。”
她说起“表弟”十分自然。
赵禁城摘了面衣,问:“小沈学士是不是旬日里都往这里来?”
殷莳看他。
赵禁城解释道:“在宫里偶然碰见,听见了他和别人说话,说旬休沐日来西郊。我猜是来看你。”
殷莳问:“另一个人是不是翰林侍读江辰江宇极?”
赵禁城道:“正是。”
殷莳点点头。
赵禁城问:“你们……”
殷莳笑看他。
赵禁城:“那个……”
殷莳道:“说呀。”
“咳。”赵禁城搓搓鼻梁,道,“主要是大家理清楚,以免撞上尴尬,生出事端。”
殷莳道:“以后有什么话,直接说。我喜欢说话痛快的人。”
赵禁城点头:“好。”
殷莳告诉他:“我那个事你要是知道的话,该当知道事情当时他是不在京城的。”
赵禁城点头,道:“他们都说你是自请下堂的。”
殷莳问:“你信吗?”
赵禁城道:“我信。”
殷莳微笑。
赵禁城道:“殷娘子,我出身不高,也没读过什么书,不懂得那许多气节。我这样的人,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
所以人跟人对眼缘是有道理的。
殷莳道:“我正是这样的人。”
赵禁城便笑了。
他道:“我是听说过小沈学士的性子的。我总觉得,他那时候不在,是不是憬途有意安排的?但又觉得,憬途还不至于能把手伸到翰林院去。”
殷莳道:“大家一起安排的。”
赵禁城顿时便明白了。
中间有沈大人的手笔。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希望殷莳下堂的不只冯翊,还有她的公公沈大人。
她一个高嫁远嫁的女人,能怎么办呢?聪明如她,自请下堂以自保。
要是所有的女人都像她这么聪明懂得保护自己就好了。
就不会让人空遗恨。
妻子的面孔都模糊了,两个不慈的长辈都去世了,那恨都还在。
殷莳道:“其实是大家算计了他。所以他到现在还有点走不出来。他旬日里都会来看望我。他不入内院,我也不留宿他。离了就是离了,我和他是姑表至亲,以后也不会疏远,但已不是夫妻,也不会是情人。”
她目光清澈,毫不躲避,说的显然都是实情。
赵禁城也相信以她这样的利落的性子,不会黏黏糊糊,藕断丝连。
殷莳道:“给他点时间吧。”
赵禁城哂道:“他还不如你利落。”
殷莳道:“富贵里长大的人,没有切身之危机,自然情长情远。”
而如赵禁城和殷莳这样的人,或者要讨生活,或者面临着生存的危机,便会把感情的需求往后排,该拿起拿起,该放下放下。
殷莳道:“他只有休沐的日子才能过来。你以后来找我,避开那日子就行了。的确撞上不太好。”
赵禁城眼中有了笑意:“好。”
他和殷莳彼此有意,还在接触试探中。她说“以后”,那自然就是还有以后。
岂能不欢悦。
两个人说着话,放马往回走。
随人们和何米堆追上来了。何米堆道:“这下娘子跑痛快了吧。”
殷莳笑道:“痛快。”
因放了缰慢走了,男人们都摘了面衣。
只有殷莳还戴着,主要是防晒。
待路过一个岔路口,赵禁城马鞭指着那边道:“往那边去,便是西山大营。”
或许不该多这一嘴,随着马鞭一指,他说完也转过头去,却看见所指方向,正有一群人骑着马过来。
好巧不巧的,不是别人,正是掌着京军的恪靖侯冯翊。
冯翊是先注意到了前方一伙人有两个人的马很高大,一看就知道是宝马。再一看,原来是熟人,怪不得有这样的好马。
“卫章!”冯翊夹马过来,很高兴,“你怎在这里?哦,你今日休沐?”
冯翊说着,视线越过赵禁城,和殷莳的视线撞上了一息。
殷莳别开眼去。
赵禁城带缰往前上了一步,挡住了冯翊的视线:“正是。出来跑跑马,松快松快筋骨。憬途要进宫?”
“是,还要去一趟五军都督府。什么都得催,不催不行,拖拖拉拉的。”冯翊道。
他说完,故意开玩笑道:“遇都遇到了,不如一起走?”
赵禁城恨得牙痒痒,道:“不必了。憬途你不着急,慢慢走就是,我们还要跑马,先行一步了。”
他转头对殷莳道:“我们走吧。”
殷莳一踢马腹,白色骏马便飞窜出去。她腰肢纤细,骑装下摆翻飞起来,白马皮毛在阳光下泛着光泽,实在好看。
冯翊和他的人都喝一声彩。
随即掩住口鼻——几匹马都跑起来,只留飞扬的灰尘给他们吃。
“咳咳。”有人挥着手拍散尘土,学着赵禁城的声音道,“我们走吧。”
大家哄堂大笑。
“赵统领什么时候说话这么温柔了。”
“哎呀,对女人说话和对咱们说话怎么还不一样呢。”
众人又笑。
冯翊也笑了,但笑完,心里泛起怪异之感。
刚才和那戴着面衣的女子虽然只对了一瞬的视线,不知道为何有种熟悉的感觉。
好像在哪里见过。
“定是个美人。”
“那肯定的。”
“马术居然还不错。”
“瞧那匹马,是陛下赐下的那批大宛马吧?赵统领拿出来讨佳人欢心呢。”
冯翊道:“别嘴碎了,走吧。待会跟五军都督府的家伙们且得掰扯呢。”
下属道:“只盼着振威侯早日出孝。”
振威侯如今只是占着位子,并不真的就职,他还得守孝呢。
待他出孝,真的进入了五军都督府,有了自己人,京军的后勤就不必冯翊日日地去跟老油条们扯皮了。
冯翊等人虽也跑了起来,但只是赶路的常速,比不了赵禁城殷莳烈马飞驰的速度。
一路行过去,都未再见到赵禁城的踪迹。
待到了城门,守门的校尉过来奉承:“侯爷。”
冯翊问:“羽林卫的赵统领可进城了?”
校尉道:“早上见着赵统领出城了,这会子还没见他回城。”
咦,跑那么快,还没回城吗?难道是在城外什么地方?
冯翊进宫去见皇帝,还顺嘴道了一句:“来路上瞧见卫章了。刚出营上官道,就遇到了。”
“咦,他跑那里做什么去了?”皇帝问,“他今日休沐的。”
“在跑马。”冯翊道。
皇帝嫉妒:“我一天天地累死了,他倒去城外跑马。”
向北掩口偷笑。
冯翊道:“还带着个美人。”
“咦?”
这下,皇帝和向北都惊讶了:“卫章吗?”
“是啊。”冯翊笑道,“我也意外。”
皇帝问:“卫章是打算续弦了吗?”
向北道:“并没有。卫章说了,全都叫大娘推掉了。他没有续弦的意思,也不打算生儿子。”
皇帝道:“哎,续不续弦的,儿子也该生啊。”
向北道:“他就不生。他那点旧事,您又不是不知道。”
皇帝摇头。
八卦稍说一说,给皇帝解解闷就行了。
冯翊告退出来,在宫里遇到了沈缇。
“跻云。”
“二郎。”
二人虽然做不成郎舅,但一个是沈当的父亲,一个沈当的血缘舅舅,为了沈当,各退一步。
冯翊更是身受沈家之恩,对沈家的人是不能有脸色的。
见着了,就客客气气打招呼。
对沈大人,更要执晚辈礼。
“跻云这是去东宫?”
“正是。二郎去哪里?”
“五军都督府。”
“二郎去吧,我也去了。”
“好。”
二人错肩而过。
只冯翊走了几步,忽地停下回头!
盯着沈缇的背影。
他知道了!
他知道那个女子是谁了!
他就说那双眼睛怎么会有那种熟悉感。
那个女子有一双璀璨的眸子。
敢直视他。
敢在他失控边缘迎上前一步。
胆大冷静,遇事不惧。
……
小殷氏!
只是小殷氏怎地竟和赵禁城混在一起?
赵禁城对小殷氏的态度明显是男女的态度。
小殷氏竟不为沈跻云守着吗?
是空闺难耐,还是单纯想找个人依附?
不管是哪样,若早知道她不打算为沈跻云守着……
冯翊颇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