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没来是因为伪太子有了消息。
伪太子原来逃到西疆去了,竟勾结了异族人,引兵攻打大穆。
还发了檄文,指鹿为马,称皇帝才是伪帝,是弑父弑兄之人。
把皇帝气坏了。
哪还有心情去西山,留在京城处理国事,今年这趟行程便取消了。
赵禁城使人去通知了殷莳:“你只管住着,那里凉快。待我休沐过去找你。”
那可太爽了,因为山里是真的凉快,怪不得皇帝和权贵都要到西山避暑,是真的能避开暑气。
最爽的是,原本预计皇帝来了之后,大批的官员和家眷都会跟着到西山他们各自的别院里消暑。到时候连山谷里都得是人挤人。
一下子都不来了。
因为男人们得继续上班。妻子们的职责是照顾丈夫,便也不能离开。
只有那些丈夫没了,儿子还在做官的老封君们,才能悠哉地来西山避暑。
曾经,做个这样的老封君就是殷莳的目标。后来形势有变,才修正了目标,有了今天的生活。
西山没人,那就非常爽了。
也不完全是没人,但满山满谷都是人的预期场面没出现。山里特别清静。
殷莳也能出门登山玩耍,乐不思蜀。
总算还记得皇帝不来的话,官员们正常休沐,遣了何米堆去城里通知了沈缇一下:“娘子外出了,请学士这段时间不必往西郊去。”
沈缇只思索了两息,就猜到了:“是去赵卫章的别院了吗?”
何米堆吓一跳,服了:“是。”
也不敢看沈缇的脸色,赶紧告退了,快马回了西山。
往西山别院去,其实就比往西郊多半个时辰的路。
赵禁城休沐的时候过来一点不耽误。每次能在这边陪殷莳两日。
他道:“没有旁人来的,你尽管住着就是。等暑气消了再下山。”
赵禁城也有自己的小心机。
沈跻云总不好意思跑到西山来吧。他也根本不知道他的别院在哪里。山上的路可不比山下,没人引路太难找了。
夏日里殷莳穿得又薄又美,沈跻云的俊脸少给他往殷莳跟前凑。
殷莳过了个舒舒服服的夏天。
直到八月白露,山里有些凉了,才终于从山上下来。
山下的温度也凉爽下来了,正好。
沈缇一个月没见着殷莳了,给她带来了冯洛仪要再婚的消息。
大穆朝已经几代皇帝,每一代皇子都有分封。
除了开国时候几位有战功的皇子封了世袭罔替的亲王,其他的王爵都是要按代降等的。肃安郡王这一代还是郡王,到了下一代世子承位时候,就要失去王爵,降等为镇国将军了。
再也不是王了。
每一代郡王到这个时候,都会想着法子去皇帝跟前求恩,多延续一代。
当然都想代代延,最好世袭罔替。但皇帝也不是冤大头,皇帝自己还有那么亲生的儿子得封呢。
通常这个事就很难。
但肃安郡王有点小功劳。
皇帝北伐讨逆的路上路过他那里的时候,他献过军粮。
算是一点从龙之功。
只可恨,当时有点投机,又有点敷衍,抠抠搜搜地捂着库房,献得不够多。
从龙之功有一点,但不多。
现在想起来后悔得要死。
要是当时能把全副身家都献出来现在可能就已经升亲王甚至世袭罔替了。
扼腕。
总之肃安郡王带着世子进京跑关系,想求皇帝开恩,看在那点军粮的份上给他加恩,延一代王爵。
他若早几个月,太平盛世,皇帝心情一好可能就同意了。偏他来得晚,正赶上伪太子的事。皇帝甚至都没能去西山避暑,心情怎么可能好得了。
肃安郡王这种隔房亲戚,都捞不着见皇帝的面。请加恩的折子地上去,也如石沉大海。
肃安郡王当然得想办法跑关系,他走的是端宁大长公主的路子。
只端宁大长公主并不十分愿意帮这个亲戚。
因现在伪太子闹得皇帝不痛快,看宗室们不顺眼,宗室们都夹着尾巴做人呢。
这一日,大长公主又把肃安郡王父子俩给敷衍过去了,送了客。
父子俩都很失望。
世子问:“父王,大长公主明显不愿意帮忙,要不然,咱们试试别的路子?”
可如今皇帝的宗室长辈里没有比端宁大长公主更有脸面的人了。
她都不行,其他的更不行。
肃安郡王叹气。
父子俩向外走。
世子忽然喊了声:“爹!”
肃安郡王回头,却见儿子眼睛望着前方,他又转回去。
原来前方有人过来。
婢女引路,丫头搀扶,一位年轻丽人正往这里来。
雪一样的肌肤,尖尖的下颌,单薄纤弱,清冷幽美。
富贵门第以服色辨人。
廊下交汇,那年轻女子看到他们二人服色,知是宗室藩王,也不擡眼,只蹲身福礼。
他二人身份高,点头即算还礼。
丽人便与他们交错而过,看起来是向大长公主那里去了。
肃安郡王走了两步,觉得不对,回头一看。世子还站在原地,扭头看着那女子的背影。
那女子虽然年轻,可是个妇人。
郡王无奈,唤了一声世子的名字。
世子回神,追过来,问引路的仆妇:“刚才那位夫人是谁?”
仆妇道:“那是咱们侯府大姑娘的小姑子。恪靖侯冯侯爷的亲妹妹,冯家二姑娘。”
这身份,动不了。
世子“哦”了一声。
仆妇却看出苗头,笑眯眯补充了一句:“冯二姑娘如今正在找婆家。”
世子惊喜:“咦?”
郡王也问:“是寡妇呀?”
仆妇叹道:“二位贵人久不在京中,不知道这个事也难怪。只是这个事说来可就话长了——”
世子立刻摸出块银子扔给她:“说!”。
仆妇揣起银子,笑眯眯开始讲:“这位冯二姑娘……”
……
郡王父子离开振威侯府,坐上自己的车。
父子两个彼此看看。
世子喊了声:“父王。”
郡王道:“你莫非在想我想的事。”
世子道:“恪靖侯?”
郡王道:“这不就是运气!”
第二日父子俩又来了。
端宁大长公主一听就头疼,想叫管事推掉。
管事却是收了银子的,帮忙说话:“说今天是来请殿下做媒的。“
端宁大长公主:“咦?”
管事道:“世子昨日正正好,巧遇了冯二姑娘。”
端宁大长公主精神一振:“快请!”
待郡王父子进来,大长公主问郡王:“你媳妇呢?”
郡王道:“媳妇因病没了。他这才刚出了妻孝半年多。”
世子忙点头。
怎么有这么好的运气,大长公主又问:“冯二丫头的事,你们可打听清楚了,她前头那个是通政使司沈知非的儿子侍讲学士沈缇沈跻云。二丫头在沈家还有个儿子。”
“那都没关系。”郡王,“不是已经从沈家出来了。您就说吧,这个媒做不做得。”
大长公主拊掌:“做得,很做得!说不得,连你们的事都一并解决了。”
这个事在端宁大长公主的安排下,迅速地便操作了起来。
肃安郡王世子虽然是个鳏夫,也还挺年轻,二十五六年纪。如今没有正妻,只有几房妾室。
宗室们生得都相貌不错。
冯翊听了就心动了。去与冯洛仪说了:“你若愿意,我便为他们家出一份力。”
“未来世子继位,你便是肃安郡王妃。”
“洛仪,你自己决定吧。”
冯洛仪擡起了眼:“好。”
有冯翊出力,皇帝总算想起了来时路上这个亲戚给的一点助力了,多少也算是从龙之功。
这时候新的军报也到了,好的消息让皇帝心情也变好了一些,便加恩于肃安郡王,许他王爵再延续一代。
随即,冯家把妹妹冯洛仪许配给了肃安郡王世子做续弦。
虽然是吃喝享乐等死毫无权柄的闲散藩王,但血统尊贵。
正能给冯洛仪她心心念念想要的东西。
沈缇把这些都告诉了殷莳,殷莳道:“她也算得偿所愿,该恭喜她。”
什么爱情什么婚姻对冯洛仪都是不重要的,冯洛仪想要的就是尊贵两个字。
沈缇嘴角扯扯,道:“正是。”
殷莳小心观察他神情。
时光果然是无法倒流的,如今的沈缇身上,再也看不到当年东林寺少年的影子了。
殷莳道:“抛开别的不说,单说对她,当时护住她,给她名分,你肯定没有错的。”
可是被抛开的“别的”又是什么呢?
沈缇看向殷莳。
殷莳看向别处。
冯洛仪的事定下来。
她想了许久,来到冯翊面前:“二哥,我带洛琳走吧。”
冯翊吃惊,看她许久。
她道:“我们姐妹一处作伴。她这情况,做不了侧妃,但一个夫人之位,想来世子不会吝啬。”
王爵不降级了,世子便是郡王世子,未来是郡王。
有正妃,有侧妃,有夫人。
正妃侧妃都上玉牒。
冯洛琳的情况,冯家再大胆也不敢给她上玉牒。但夫人不必上玉牒。
严格地讲,侧妃夫人都是妾。但皇家的妾怎算是妾,品级还高于寻常命妇。
冯洛仪如今,一说安排她嫁人便发疯。
因为为了藏住她的存在,给她安排的都是平民小户人家。
她不干。
她和冯洛仪有一样的执念,更因有冯洛仪的待遇对比,执念只更深,怨念也更重。
冯翊实在不能给冯洛琳找回身份。
冯洛仪却找到了一条可以走的路。
“离京城那么远。”
“女眷不出二门。”
“不会有人认出她。”
“她年纪还小,再过两年,容貌变化,便再也不会有人认出她来了。”
一个男人,同时解决姐妹两个人的执念。
这是想也想不到的。
来年的二月,河水化冻了。
冯洛仪去了阔别许久的沈家。
沈夫人把沈当抱出来给她:“再抱抱他吧。”
这时代,一远行,常是永别。
母子永隔。
沈当两岁了,走路已经稳很多,跑起来大人追不上。
他看到冯洛仪,便哒哒哒跑过去,奶声奶气:“娘~”
沈当每个月都会有几天被接到恪靖侯府,与冯洛仪团聚,他是认得亲娘的。
但冯洛仪知道,这么小的孩子几个月就可以忘记一个人。
她将沈当紧紧抱在怀里,眼泪落下。
不要怪娘狠心。
娘尊贵了,你也才能尊贵。
冯洛仪给沈夫人磕了三个头。
沈夫人落泪。
冯洛仪一步三回头。
沈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犹自笑嘻嘻。
冯洛仪最后一次回头,转回去,再也没回头地离开了。
她是捡着沈缇不在的日子来的。
沈缇回来,沈夫人与他把白日情形讲了。
沈缇道:“哦。”
以后在肃安郡王府,大概能真的写写对生活心满意足的诗词了吧。
再也不必把忧郁悲伤夹在书本里,藏在最下面。
沈缇抱着沈当,轻轻拍他。
每个人都在求自己的解,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