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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花郎他今天后悔了吗 正文 第197章

    六月里,葵儿嫁了。

    殷莳给了她三十两银子做嫁妆。这于普通人家已经是一笔巨款,还有许多东西,都是早早就准备好的。

    倒不必与冯洛仪给照香的一百两攀比。冯洛仪那是买断了照香,此生再不相见,也全了从大牢开始几年追随的情分。更是散尽了在沈家得的银钱,一文都不带走。

    殷莳可没打算买断葵儿再不相见,未来日子还长着呢。

    陈六娘是良家子,殷莳给葵儿放了身,成为自由民。六娘是家中第六子,又在外务工,家中有兄嫂尽孝。葵儿也不必非去他家伺候婆婆。就如王保贵家一样,单独给小夫妻安排了住处。

    若以后有了孩子,再考虑让他们单独出去住。

    殷莳甚至连葵儿的未来都早计划好了。

    葵儿一手养花的手艺尽得她真传。六娘做护院,葵儿养花卖花,以后也有进账。

    只葵儿从内院退了出来,以后殷莳身边是蒲儿贴身了。英儿跟上。

    日子过得稳稳的。

    虽然伪太子还在西疆恶心着皇帝,但皇帝也不能因为他就不过日子了。

    这一年的七月,皇帝终于移驾西山避暑,把几乎整个朝廷都带过去了。

    官员家眷们跟着过去。那两日从西城门通往西山的路上车马不绝,人声鼎沸。

    不过殷莳没有跟大部队挤,她提前就过去了。

    这次西山人多了,山间常见高门大户的家眷。殷莳就不出来乱跑了,只在别院里消夏。

    依旧是长生带着人在这里陪她。四民带着人在行宫附近随时听使唤。

    只是今年,赵禁城护卫皇帝,职责在身,确实没法过来陪她了。

    都以为会像去年一样,闲闲在在地度过最热的暑季。

    然而就如沈缇曾想过的那样,人生的不可控谁能知道呢——

    这一日,别院的大门被拍得震动,让人心脏都跟着难受。

    来的是赵禁城身边一个贴身的人。

    长生还问:“做什么这么急,赶着投胎?四民呢?”

    那小厮却脸色苍白:“大人、大人……”

    “大人没了。”

    行刺发生在猎场。

    皇帝狩猎,猎不是野生动物,是猎场驯养的动物。

    皇帝要来狩猎,猎场当然早就排查摸底过,猎场的人最短的也在这里做了有十年了,许多都是十几二十年的老人了。

    理论上来讲,该是完全可靠的。

    可是信王向北望禁城,宁王可是就在禁城边上,他离得近,实在便利。

    宁王一样心有大志,他年纪还比信王大很多,动手要早很多年。二十年前就开始往这里安插人,一点也不稀奇。

    安插的人身份毫无问题,便是查也查不出来。

    只他们是死士。

    什么是死士?孤儿很难养成死士,因为无牵无挂,便也没有制约。

    死士都是有家有口的人,上有老下有小。所以排查起来,身份毫无问题。

    但忠诚是大大地有问题。

    汝为吾死,吾养汝父母妻儿,保他们富贵平安——如此,才能养出死士。

    愿是一步闲棋,甚至差点成为弃子。因为宁王靠仙丹便摆平了先帝。

    但现在,弃子重新启用了。

    故意驱逐小兽,引皇帝追逐。皇帝在宫里憋久了,到外面便撒欢,被引进了树林中的埋伏之地。

    羽林卫统领赵禁城又一次救了皇帝。

    昔年皇帝还年少的时候,便被狠心的父亲赶离了京城远赴封地就藩。

    有一次少年王爷也是在狩猎的时候遇险,那一刻以为自己要死了,却有一个年轻侍卫冲上来徒手博熊,生生从熊口下救了少年王爷。

    从那之后,每看到这个侍卫,少年王爷便有很强的安全感。

    他给他把十分村土的原名改为了赵禁城,走到哪里都带着。后来,他还让他做了他的侍卫统领,还给他赐字“卫章”。

    再后来,他当了皇帝,便让赵禁城统领羽林卫。

    他对向北说:“卫章在,朕便安全。”

    皇帝给了赵禁城富贵,赵禁城也没有辜负皇帝。

    在有埋伏和弩箭机关的情况下,他于千钧一发之际替皇帝挡下了弩箭。

    用自己的命换了皇帝一命。

    卫章。

    章字,有很多意思。

    可以是纹章,譬如衮服上的十二章。

    也可以是秩序,譬如皇帝金口玉言。

    还表示“盛”,天下之盛,谁能盛过皇帝。

    信王一个藩王当然不能直白说他想做皇帝。

    但他选了“章”这个字,他给他的侍卫统领赐字为“卫章”。

    赵禁城没有辜负这个赐字。

    终究又一次保护了皇帝。

    长生不敢相信。

    长生和四民都是在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因实在养不起,被家里人卖身为奴,被赵禁城买了下来。

    赵禁城教他们两个功夫,他们和赵青一起练功长大。只没有赵青那样的根骨,也不像她从小基础功扎实。

    但总之,长生和四民都是赵禁城教导养大的。

    在长生和四民心里,既是主人,也是父亲和兄长般的存在。

    他正在壮年呢,怎么就没了?

    丧讯报到殷莳处。

    殷莳也是愣了好久。但她回神得依然比别人更快。

    因为她已经送走过一些人,已经习惯了衣柜里常备黑色的正装,习惯了某天听到某人离去的消息。

    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对送别就会变得平静了。

    她问:“四民呢?”

    小厮道:“在行宫。”

    她又问:“有人往大娘那里去送信吗?”

    小厮道:“宫里已派人去了。”

    殷莳点点头,那就没什么她能做的了。

    她道:“长生,你去给四民帮忙吧。我这边收拾东西,也下山了。”

    长生抹去眼泪鼻涕,哭着点头。

    然而殷莳却下不了山了,整个西山都封锁了,搜查余孽。

    她只能继续留在别苑。

    三日后,皇帝摆驾回宫。殷莳才下了山,回到了自己的宅子里。

    宅子忽然就变得安静,几乎没人敢说话。

    留守的关伯告诉她:“学士来过。”

    殷莳点点头。

    这天晚上,天都黑了,竟有羽林卫和宫中内侍持手谕开城门,飞骑直扑西郊殷莳的宅邸。

    “殷氏何在?”内侍急急宣她,“速速入宫陛见。”

    家里人何曾见过这阵仗,连王保贵这样办事老道的人都傻了。

    殷莳穿越十余年,第一次要与皇权擦边。

    她不及换衣裳,一身素服地上了马车跟着进城。

    因着行刺的事,街上的夜市都不让开了,天黑后京城寂静可怕,黑暗中屋脊和檐角的影子,都给人压迫感。

    一路进了皇宫。

    到了某间宫殿,先有一个御医过来给她号脉,仔细号过,便走了。

    过了片刻,皇帝还没来,一个面貌端正清秀的青年内侍先来了,脚步匆忙而焦急。

    “殷氏!”他语速很快,声音严厉,“我是向北!在陛下面前未得准许不可擡头!不可观天颜!更不许顶嘴!陛下说什么你都谢恩!”

    “我保你性命!”

    “记住了吗!”

    为什么需要保她性命?

    殷莳只怔愣了一息,便瞳孔骤缩!

    可来不及细说细问,皇帝很快就到了。

    殷莳跪拜在地,没有人允许她擡头,自然不能擅观天颜。

    她只能看到团纹龙袍的下摆和黑色缂丝的鞋子。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尊贵。

    走到了离她指尖只有半尺的位置。

    皇帝的声音是冰冷的:“你就是殷氏?卫章想娶的那个人?”

    殷莳颤声道:“正是民妇。”

    皇帝问:“为什么不肯嫁给卫章?”

    向北紧张地盯着殷莳的背脊,唯恐她说错话。

    诸如“不喜欢”、“不愿意”之类的,都会要了她的命。

    殷莳却知道该怎样回答。

    “卫章是陛下近人,日沐圣恩,因君而贵。”她说,“该当聘一淑女为妻,琴瑟和鸣才是。”

    “民妇不过出身商户,下堂之人,不堪匹配。”

    “故只与卫章相伴,不言嫁娶,以免误了他。”

    向北闭上眼睛,不敢把松了的那口气吐出来,但他的肩膀放松了。

    皇帝的声音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他沉默片刻,又有点愤然:“你怎么不给卫章生个儿子。”

    刚才御医给号过脉,已经禀报了皇帝,那妇人脉象健康,但没有受孕之兆。

    皇帝十分失望。

    他忍不住又问了一次向北:“她确实无孕?”

    向北道:“御医严谨,不会出错。”

    皇帝道:“那给卫章追封的爵位,让他女儿先挑着,我记得她有孩子了?”

    向北道:“年底生。”

    皇帝道:“好,等她生了,若是男孩,忠勇侯这个爵位就让孩子承。若是女孩,让她再生。”

    向北道:“是。”

    皇帝又想起了殷莳。

    “殷氏。”

    “民妇在。”

    皇帝冷冷道:“你给卫章守三年,三年之后,许你再醮。”

    殷莳就和向北刚才一样,不敢把松了的那口气吐出来,硬含着,叩头:“遵命。”

    这么安排完,皇帝失去一同长大的最信任的人的悲痛才稍解。

    黑色缂丝的鞋子转了方向,迈开了一步。

    向北全身都要放松下来了。

    殷莳却额头贴着手背,喊了一声:“陛下!”

    向北倏地看向她!

    殷莳不被允许擡头,伏身道:“卫章只一女,大娘年纪尚轻,性子直爽天真易信人。她是招赘的,生出来孩子该姓赵。望陛下能降下谕旨,给卫章的爵位只能由赵姓之人来承,使卫章能有香火不断。”

    那双黑色缂丝的鞋子停留了片刻,向殿门走去。

    “知道了。”皇帝叹道,“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女人。”

    那声音随着鞋子的走远,消失。

    内侍也都跟着离开,包括向北。

    殿中没有了别人。

    殷莳一下子坐倒在地上,额头后背都是汗,浑身都酸软。

    过了一阵,向北又来了。

    “起来吧。”他说,“过去了,都过去了,没事了。”

    他伸手去搀扶殷莳,殷莳腰腿都酸,扶着他才站了起来。

    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

    听说对方的名字已经很久了,终于见面。

    “你可真大胆。”向北道,“亏你会说话,陛下觉得你不错,赐下一个田庄给你做生活之资。你好好给卫章守三年,不亏。”

    但皇帝赏赐她,是因为后面对她印象好起来。

    那么前面呢?

    前面呢?

    “向北公公。”殷莳问,“陛下……是想拿我殉了卫章是吗?”

    本朝的人殉之风,先帝狠狠刹过,始终刹不住。

    不能殉正妃侧妃夫人,便退一步,殉身份更低的侍妾婢女。

    这些贵人们怕去了地下没人伺候,总之得殉一些人。

    向北一见她就告诉她保她性命。

    如何就有人要取她的性命呢?

    皇帝失了亲近的人,给赵禁城追封侯爵之位。叹息他只有一个女儿,半个儿子也无,甚至没个妻子。

    这时候想起来,赵禁城有一个一直想娶,求而不得的女人。

    既然那么想娶,便送她下去陪伴卫章吧。

    亏得向北道:“卫章肯定不愿意。他宁可委屈自己,也不想委屈她。这非是他本意。”

    又道:“或许她有孕了呢?”

    这才有了殷莳这一趟宫禁之行,而不是直接被人将白绫鸩酒赐到西郊去。

    向北目光幽幽。

    许久,青年宦官道:“卫章一直说你是个聪明的女人,我没当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