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身契给他们。”赵青哽咽,“可他们能去哪呢?要回老家去吗?”
“那倒不用。”向北的徒弟道,“殷娘子愿意收留他们。本就是殷娘子提醒我师傅,怕他两个和你男人不和睦,师傅才叫我过来看看。真叫她说中了。”
赵青呢喃:“是她。”
向北徒弟道:“也使大娘知道,陛下也知道殷娘子这号人了,陛下让殷娘子为赵大人守三年,三年才许她再嫁。”
三年等于是守夫孝了。
这世上竟还有个人为父亲守三年夫孝。
不管她是不是自愿的,赵青都流下眼泪。
四民把账本和钥匙都交给了大娘,与她交接了一番。最后,声音沙哑地叮嘱她:“大娘你记住,这是你赵家的产业,这都是大人留给你一个人的。”
四民和长生收拾了东西,带着妻子孩子给赵青磕头诀别,一起离开了忠勇侯府。
赵青哭着看着熟悉的人离开。
两个人带着妻儿来到了殷莳这里。
殷莳安顿了他们的家人,在正堂听他们两个讲了这些事。
长生掏出几张身契:“娘子,以后我们跟着娘子。这是我们两家人的身契,请娘子查收。”
殷莳接过来,道:“先跟着我,以后若有更好的去处,再商量。都没关系的。”
四民、长生对视一眼。
两个人一起给殷莳跪下了。
“快起来。”殷莳惊讶,“这是做什么?”
四民从怀里掏出个匣子,举过头顶:“这是大人给娘子的。”
殷莳顿住。
“说清楚。”她道。
“大人说,娘子性子怪,不肯嫁,又不肯生,怎生行。”四民道,“大人说,不能让娘子白跟他一场。他得替娘子想着养老的事。所以着手给娘子置办些产业,留给娘子傍身。”
“原是想着,等过年的时候给娘子。”
为什么是过年呢。
因为赵禁城磨牙道:“沈跻云那家伙,过年还要给她打套头面的。我若跟着学,拾人牙慧,徒显得我蠢笨。等过年的时候也该置办的差不离了,到时候给她。”
“愿该还有些的,大人突然没了,便没来得及,只有这些。”四民哽咽解释,“请娘子收下,这是大人给娘子傍身的。”
殷莳看着那匣子,终于明白那日她求向北关照四民和长生的时候,向北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赵禁城给殷莳置办养老傍身的资产,向北和他关系这么好,自然是知道的。也知道都是四民和长生在办。
但赵禁城没了,向北没打算再管这个事。
谁知道殷氏这个女子,自己才刚死里逃生了,还能顾念到四民和长生。
正如皇帝评价: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女人。
向北便改变了主意,决定插手了。
四民和长生安然从赵家脱身,也把赵禁城给殷莳的资产带出来了。
殷莳拿着匣子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坐在床边揭开。
有田产,有房产,都是会生息生钱的资产。说是还没办完,但已经很丰厚。都是直接就办在了她的名下的。
殷莳把匣子和身契都收进拔步床的暗格里。
坐在床边出神。
赵禁城。
沈缇说她不信人间真情。
赵禁城。
赵禁城。
穿越十余年,殷莳在这个世界最快乐的一段日子,便是和赵禁城在一起的日子。
恍惚仿佛前世。
有选择,有安全,有自由。
赵禁城。
那男人浓眉深目,宽肩劲腰。
他想娶她。
殷莳捂住脸,俯下身去。
哭了起来。
四民和长生两家人的加入,使西郊的宅子忽然满了起来。
人气这种东西,无形又有形。
隔了一日,赵青使人送了许多东西来。
带话:“我昏沉沉的,那天竟然就那么看着他们走了。”
她使人送了银子和东西过来。
她和四民交接了,才知道父亲给她留下了多少资产。是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的。
她给了四民和长生一人二百两。
二百两银子,足够在乡下买些地再买个小院子独立谋生了。
殷莳再次询问了他们两个人的意思。她是可以放他们做良民的。
但四民和长生心意早定,就愿意跟着殷莳。
向北的徒弟告诉他们了,是殷莳向向北请求关照他们的。
向北虽然也与他们认识,但如今他在宫里见的都是大人物,恐怕很难再想到他们两个小人物了。
救了他们的其实是殷莳。
而且赵禁城是打算憋到过年压沈缇一头的。
他不可能把没办好的事情提前就告诉殷莳。殷莳根本就不知道四民长生手里有给她置办的资产这件事。
她纯纯是出于本心,救了他们。
四民和长生愿意认她为主,从此就是她的人。
这很好。
解决一个殷莳正面对的问题。
因她的资产越来越多了。但她手里的人力资源实在有限。
何米堆几个人只是护院,而且是雇佣的长工,随时可以解除雇佣关系。
婢女们再能干,最晚十七八岁怎么都得嫁了。
所以殷莳真正能长期用的人其实就只有王保贵。
王保贵的儿女们也越来越大了。
殷莳一直鼓励他们跟着王保贵妻子卖油果子做小生意。便是不想让王保贵的孩子也在家里做事,那样的话,王保贵一家在家里的话语权就太大了。
时间长了,容易奴大欺主。
四民和长生一来,新血加入,两个能干的年轻男仆,一下子局面就霍然开朗了。
殷莳把手里的资产重新盘过,分配给三个人管理。
三足鼎立,正好互相制约。
稳。
沈缇和殷莳做了三年之约,果然便不再来了。分开三年,再问本心,才知道该向哪个方向走。
他遵守约定。
但十月金秋时节,西郊的宅子迎来一位没想到的客人。
沈大人来了。
殷莳迎到了门外:“姑父。”
她颇吃惊:“可是出了什么事?”
这宅子虽然是和离的时候沈大人做主给她的,可其实沈大人自己都没见过这套宅子。
他打量着,觉得还不错,道:“过来看看你。”
殷莳陪着他到正堂,敞开门说话。
沈大人道:“跻云向陛下求了外放。他昨日离京了。”
沈缇请辞了太子老师的职务,向皇帝求外放。皇帝一直就把他当做未来宰相的储备人才,也愿意他多出去看看。
虽同是官场,但京城的官场和放外任还是有许多不一样的地方。外面的门道可太多了。
年轻人应该早早知道,强于一直在京中,不晓得地方弊端。
皇帝有意打磨栽培,放他出去知一州,做亲民官。
大穆朝的官场规则,未来想要做到宰执,履历上必得有过做主官的经历。
殷莳并不精通官场细则,听沈大人讲完,第一句先问:“对他仕途影响为何?”
沈大人深觉得,殷莳其实真的处处都好的,十分地合心意。
头脑、性情、眼光、手腕都有,就是运气差了点——
嫁到沈家,遇到冯翊以势压人。
依附赵禁城,赵禁城救驾身死。
真的就差那么一点点运气。
沈缇临行前,当面向沈大人要保证:“我将莳娘托付父亲,父亲可能照料她平安吗?”
沈大人没好气地道:“那也是我侄女。”
防爹如贼。
没办法,上次他以为可以托付,出门一趟,回来妻子没了。
但这次沈大人正式地答应了他:“你好好地去,专心仕途。莳娘这里有我和你娘。你的婚姻事,由你,我们不会再插手。”
只他道:“你这一去,至少三年。莳娘若再遇到什么合心的人,我当姑父的也没法管。到时候别怪我。”
沈缇却只微微一笑。
沈大人便知道他跟殷莳之间一定又有什么变化。
沈缇并没有把殷莳被皇帝命令为赵禁城守孝的事告诉沈大人。
这个事根本就不合礼法,纯是皇帝一时情绪上头,恣意而为。
但不管怎么着,和拿殷莳殉了赵禁城相比,肯定所有当事人都更愿意接受这三年。
只是这事知道的人极少。
皇帝一时情绪过去,便丢到脑后了。
知情者不过向北和他的徒弟,沈缇,赵青,其他便只有殷莳身边几个人。
再无旁人了。
“没什么影响。早点去外面看一看也挺好的。”沈大人开门见山,“莳娘,你和跻云又怎么回事?”
和沈大人说话殷莳也不兜圈子,如实回答:“跻云想把我娶回去。我认为这是年轻感情上头,并不稳定。我建议他与我分开来,隔着时间和距离,如此,才能真正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或者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不要想当然。”
沈大人心想,果然,傻儿子是被支开的。
她说拉开时间和距离,傻儿子就去求了外放。
真个是拿她说的话当金科玉律了。
沈大人忍不住长长叹一口气。
沈大人道:“你在这里,小日子过的不错。”
殷莳道:“因为有姑姑姑父在。”
是个在什么情况下,都能把日子过好的女人。
宅子里挺热闹,看起来打理得井井有条。
赵禁城没了,她看着精神也还好,虽不笑了,但眼睛还是明亮坚定,未被打倒。
沈大人道:“莳娘,回来吧。”
殷莳擡起眼,有些惊讶。
沈大人道:“人生没有多少年的,该珍惜年华,不要蹉跎。”
殷莳道:“姑父难道竟准许跻云?”
“怎么?”沈大人道,“我在你心里,是个不知道变通的人吗?”
那倒不是,实际上沈大人身段手腕都灵活老辣。和殷莳一个做派。
只不过他有官身,自身硬,大多数时候便无需虚与委蛇或者弯腰低头。施展的空间比殷莳大得多。
“缘分的事,都是命。”沈大人道,“只是自你做了我家媳妇,我和你姑姑,未有半点对你不满之处。”
“如今,孽缘解开云舒展,跻云初心不变,何妨重头来过。”
“莳娘,跻云此去,最快三年,可否等他?”
沈大人亲自登门,除了替沈缇告诉殷莳他离京的消息,竟然是来……帮沈缇说话的。
怕沈缇离开三年,殷莳又遇到什么人动心。
殷莳道:“我和赵卫章的事,姑姑姑父都是知道的。”
沈大人道:“人死万事空。”
殷莳问:“姑姑呢?”
沈大人道:“她叫我带话给你,叫你多回去看她,她念你呢。”
殷莳低头思索许久,终于微微倾身,答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