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媛回家以后,足足心神不宁了两天。
她的睡眠本来就有问题,这两天又严重失眠,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凌晨一两点,又爬起身,去翻女儿以前的照片还有视频。
这些东西她原本都收起来了,很少去看,怕伤心,现在又全找出来,仔仔细细的翻,看来看去,又忍不住问丈夫,这世界上究竟有没有鬼魂,要是有的话,望舒会不会回来看自己。
江志儒翻了个身,骂了妻子一句神经。
楚媛也忍不住被自己的话逗笑了。
笑了一阵,又觉得,想那么多做什么,她这辈子想得已经够多了,太累。
她一眼就喜欢那个孩子,便当望舒回来了一样宠着,又怎么样?
————
安镜也不是每天都需要治疗,每周日,就是她休息放假的日子。
楚女士好像早就打听好了,周六就问宋梨若,她那边的母亲和妹妹,要不要趁着放假出来玩一玩,顺便也可以来宅子里坐一坐。
看着楚媛克制中又带点期盼的目光,又想起妈妈的话,宋梨若心软的点点头,又问明天什么时候方便过来。
楚媛便难得笑起来:“自然是什么时候都方便的。”
第二天一大早上,她就指挥着人,开始仔仔细细的收拾宅子内外,江志儒起得晚了点,看着家里难得的热闹景象,一头雾水,问妻子是不是准备开宴会。
楚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有个重要的客人要来。”
“客人?什么客人?”江志儒还在好奇,就被妻子嫌弃碍事的打发走了。
上午十点来钟,家里的小车就把宋岚,安镜,还有宋梨若一起接了过来。
一路上,安镜一直趴在车窗边看,等到小车开上熟悉的路段,她就渐渐激动起来。
有些地方和记忆里已经大不相同了,可有些还是一模一样,尤其等见到家门口那棵老树的时候,她忍不住在心里偷偷跟老树打了个招呼。
就像是见到一个以前很熟悉的老朋友。
树叶也被风吹着,哗啦啦的响,好像在回应她。
可等车子拐进了宅子里,安镜又马上坐端正了,双手抠着衣摆,有点紧张。
所谓近乡情怯,可能形容的就是她现在的心情吧。
宋梨若拍了拍妹妹的手:“不用害怕,这边人都挺好的,楚女士你也见过,她一看就很喜欢你。”
安镜就弯着眼笑,很乖。
安镜依然还离不开轮椅,等车停下,轮椅被推到车门旁边,她才被宋梨若搀扶着下来,慢慢坐上轮椅。
等坐稳了,安镜才发现有很多人在看她。
有很多熟面孔,也有些陌生人,她更紧张了,轻轻扯了扯姐姐的衣襟,把脸藏了起来。
不少人都很失望。
前几天就听说,有位和故去的望舒小姐很像的女孩子,会来宅子里做客,太太很高兴,一大早上就开始收拾家里,宅子门口的台阶都用水洗了三遍,也不知道有多隆重。
结果一看,也没觉得多像,而且腿脚还不便,一看就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孩子,很不大方。
哪里比得上那位曾经被万千宠爱的明珠?
又有人说,这位是望舒小姐同母异父的妹妹,其他人才恍然大悟,觉得太太应该就是爱屋及乌。
但也有几个宅子里的老人,觉得这孩子跟望舒小姐确实很像——虽然要他们说哪里像,其实也说不出个究竟来。
五官模样确实是大不一样的,身材也不像,瘦伶伶的一把,还坐在轮椅上,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眼熟。
这大概就是血缘的魔力吧。
楚媛也第一时间迎了出来。
她穿着一件宽松的素色棉质上衣,同色系的长裤,化着淡妆,手臂上只带着一个白玉镯,看起来很温和。
轮椅上那个女孩子,先是好奇的左右看看,忽然又害羞起来,把脸藏在宋梨若身后,可是等见到楚媛,又悄悄地伸出头,对着她笑了笑。
楚媛加快脚步走过来,仿佛在迎接过了好久才回家的孩子。
安镜跟她打招呼,粉白的小脸,水漾的大眼睛,笑起来甜甜的,还有点娇。
楚媛顿时心都化了,主动牵起她的手,少女的手极软,微凉,掌心还有因为锻炼磨出来的新茧子,摸着叫人心疼。
“坐车累了吧,快进屋来坐,你有什么喜欢吃的?等下阿姨叫人给你做。”楚媛一路走一路说,把旁边又晃出来的江志儒都给惊呆了。
他还从来没见妻子这样对待一个晚辈——同辈也没有:哪怕是那时候刚把亲生女儿认回来,也没这待遇啊!
他又定睛去看那个叫妻子另眼相待的小姑娘:十八九岁的少女,皮肤极白,此时正坐在轮椅上,软软的和楚媛说话。
他忽然就好像明白点什么,叹了口气。
能有这么个人,叫妻子心里有点寄托,也不是坏事。
楚媛还在和安镜细声细气的说话,问她在京市习不习惯,问她的腿怎么样了,偶尔也会兼顾一下宋岚,两个母亲性格迥异,可不知道为什么,又莫名很投缘。
之前,要不是因为有望舒的事在中间隔着,两人或许都能成为不错的朋友。
其实渐渐的,楚媛就发现这孩子有很多地方都和望舒不同。
望舒的头发又黑又亮,粗粗的一把,披在肩膀上,华丽如绸缎。
安镜的发量就少了不少,还有点偏黄,摸在手里涩涩的,很细弱。
望舒喜欢重口味的菜肴,重油重盐,重甜重辣,菜式也喜欢那些稀奇古怪的,什么没见过的都想尝一尝。
安镜的口味却很清淡,油盐都不能多了,肥腻的肉也不能碰,甚至青菜都要细细剁烂才能吃几口,吃东西也是慢条斯理的,很秀气,不像望舒那么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两个孩子像,越看越像,也越看越喜欢。
干涸到发冷的心里,好像终于慢慢流出一股暖意,让她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松泛下来。
克制惯了的楚媛,突然就不想那么克制了。
安镜也觉得高兴。
本来她只想着,能看楚媛一眼,客气的说几句话,就很好了。
没想到,两人重见,楚媛好像又一下子喜欢上了自己,那副亲切的态度,简直比对着江望舒都要柔和——她还是江望舒的时候,楚媛还三天两头被她气到,想掐她呢!
宋岚也很高兴,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市,看见病弱的小女儿被很多人喜欢,宠着护着,她觉得安心。
本来孩子来京市,她担心的事情很多,现在,倒是终于能放下一半的心了。
唯一宋梨若觉得有点别扭,还有点怪。
她总觉得,楚媛好像真把妹妹当成望舒了……但是看安镜和妈妈的样子,对此并不在意,楚媛的精神,也好像确实好了很多。
宝贝妹妹还是那副甜蜜蜜的样子,会乖乖的跟长辈说话,偶尔还会拱到自己身边来撒娇,就像那种两三个月大的小猫小狗,毛茸茸的看着你,挠得你心头发痒。
宋梨若叹口气,微微用力揉了揉妹妹的脑袋。
安镜就露出被娇宠出来的笑。
楚媛果然极疼爱安镜,虽然嘴上没说,但有眼睛的人都觉得,她真是把这个女孩子,当亲生女儿在疼。
她仔仔细细打听了安镜如今的治疗进程,又托关系找了一批上好的中药材,给安镜做熏蒸。
陆医生那边她也特意关照过,一切都按最好的来,不用怕花钱,也不用怕药材不够用,她全都包了。
后来看锻炼室的器材有些旧了,她又额外捐赠了一批,还专门从国外的实验室搞来了几台最新款的治疗仪,据说对肌肉萎缩的病人治疗效果很好,当然价格也相当不菲。
安镜本来住的单人病房,被升级到了特等间,可就这样,楚媛还是怕孩子住得不舒服,吃上面也不习惯,又在家里专门请了个特级营养师,只负责给安镜做饭,放在保温桶里,每天专门开车送过去,有时候,甚至是她亲自去送,还会等在旁边,一边看孩子做治疗,一边跟宋岚聊两句天。
刚开始,宋岚还觉得很不好意思,说没必要这么照顾,楚媛却说,这些事情对她来说本来就不费劲,再说了,能这么宠孩子,她忍不住的觉得开心——宋梨若可不愿意让她这么宠,那孩子太独立,跟她实在太像了。
她又忍不住跟宋岚说起望舒——这五年来,她其实是很不愿意跟人提起那个孩子的。
但是宋岚不一样,她也是那孩子的母亲。
两个人细细说着话,有时候眼眶红一会儿,有时候又笑,关系就这么慢慢变得越来越融洽。
宋岚还问过楚媛,想不想收安镜做干女儿,她是不介意的。
楚媛却笑着摇头,说这样就很好了,她可不跟宋岚抢女儿养。
“你这比我养女儿可精细多了,”宋岚笑,又说,“不过这样,我也能放心回东城了。”
她其实早就惦记那边了,一则是因为店子里的事,二则是因为丈夫最近身体不太好,他本来就有胃病,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还总是胡吃乱吃的,根本管不住。
一个小女儿在京市治病,丈夫也是半个病人,她本来还有些分身乏术,现在倒是可以安心的把孩子托付给楚媛了。
听说妈妈要回去,安镜又哼哼唧唧的在她的怀里赖了半天,不过她也知道爸爸的胃病,其实是她生病的时候拼命带班熬出来的,也舍不得说什么。
“妈妈,你放心回去,我在这边有姐姐还有楚阿姨看着,保证没问题,”她用细净的胳膊,活力四射的拍着胸脯,“反正也只剩半个月了,到时候我再回去陪您。”
宋岚笑着说好,然后就坐车回去了。
宋岚走了,虽然有护工,可楚媛还是不放心,后来干脆每天下午做完治疗,开车把安镜接回宅子里,第二天早上再送过去。
安镜本来觉得这样太麻烦,想拒绝,楚媛却摸着她的头发,叹气,说自己在大宅子里住得寂寞,想多些年轻人陪,不过安镜不愿意就算了,她也不勉强。
安镜当然舍不得再拒绝了。
二楼原本尘封的那个套间也被整理出来。
那个房间本来就有定时做打扫,整理起来也不费事,就是有很多望舒以前留下来的旧物,管家问要不要先移走,全换上新的。
毕竟房间的前主人就是在屋子里病逝的,新客人就这么住进来,总感觉有些不吉利。
再说了,前任主人在房间里还留了很多珠宝首饰,一直没人动,虽然都锁在保险箱里,但既然有客人住进去,也不好继续放在那里不管。
楚媛同意换家具,至于那些珠宝首饰,却摇头,说没关系。
住回了熟悉的房间,等到一个人的时候,安镜一下倒进大床上,痛痛快快的滚了两圈,又舒了一口气。
这个房子的每一个角落她都熟悉透了,能重新住回来,她只觉得异常安心。
至于其他人说的什么望舒小姐的替身啊,住在死过人的房子里也不嫌寒碜之类的话,她全不在意。
她可巴不得呢。
回到楚媛身边,她好像又成了那个作天作地,蛮横不讲理的大小姐了。
————
这段时间,江家好像又重新恢复了以前的热闹,原来暂停好久的茶会,渐渐又回来了,楚媛的精神看着比以前好,笑模样也多了,身边还经常带着个小姑娘,站在以前望舒习惯站的那个位置,乖乖听长辈说话。
不少人说,楚媛是找到了一个解闷的小玩意儿,说那孩子,不过跟已经过世的江家掌上明珠有那么两三分像,却极得楚媛的青眼,还有人后悔,早知道江家这位喜欢这样的,自己当初整容的时候,就不照着那些网红脸,而是对着曾经那位小公主的脸去动了。
毕竟这两年,江氏集团发展的势头很猛,要是能讨得了楚媛的喜欢,好处不少。
当然,要是能搭上那位圈子里远近闻名的金龟婿,就更不得了了。
也有人笑,说这事儿以前又不是没人做过,后面什么后果,这么快就忘了?
那个说要整容的女人,心有余悸拍着胸脯:“也是,这事儿还要看呢,谁知道究竟是运气,还是马上要倒霉了。”
几个人又幸灾乐祸的笑。
哪怕江屿还在国外处理业务上的事,也听说了母亲最近的动静。
“你妈现在简直要把人家给宠上了天,一个路都走不了的小丫头,不但到处帮着找药,还经常带在身边,听说连那套不让人住的房子都给她住了,我们几个朋友都在议论,等你回来,会不会一样中招。”温宁则在电话里,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特别想看好戏。
毕竟都过去五年了,谁能想到,还有人能打着江望舒的旗号,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都说楚女士性格冷静,手腕厉害,没想到,宠起人来也这么厉害。
江屿神色很冷。
他非常反感朋友用轻率的语气提起望舒,也更不理解母亲在发什么疯。
也可能是年纪大了,糊涂了,看到那种有那么丁点相似的小家伙,就真的觉得能替代望舒?
就算善心大发想养个宠儿,又怎么能让她碰望舒的东西?
“不用想了,我最烦的就是冒牌货。”他冷冰冰的说。
这世上,也没人配和望舒相提并论。
以前有个小明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点歪门邪道的消息,竟然顶着一张和望舒有七八分像的脸凑过来,想要勾搭他做自己的金主。
江屿当时只觉得恶心透了,不但把那个小明星封杀,还硬逼着她把那张脸给整了回去,甚至那家经纪公司都没讨得了好,硬是被江屿翻出一堆黑历史,最后关张了事。
当时,经纪公司的老板找了一圈认识的朋友,想要平息这场风波,可惜,谁说话都没用。
也是那件事以后,圈子里几个朋友,都觉得江屿疯了。
平时还好,跟个孤寡老人似的,可但凡牵扯到他的逆鳞,简直暴躁得恨不能把那一片地都给扬了。
这一下,就更没人敢得罪这位爷了,不知情的年轻女孩们,还觉得江屿是顶级金龟婿,可但凡对他有点了解的都知道,有事没事,还是离这个不定时炸弹远点比较安全。
这家伙最近几年越发阴晴不定,谁知道什么时候会爆。
圈子里很多人都特别期待江屿对上那小丫头。
有些是因为以前认识江望舒,看那个小丫头不顺眼,也有些就是单纯嫉妒,看不上这种抱大腿的草芥。
靠着一张脸就想青云直上?也要看江家那个疯子答应不答应。
回国前,楚媛也给江屿打过个电话:“你应该也听说过那个孩子了,她是梨若的妹妹,也是望舒的妹妹,跟望舒……确实有几分像,她现在偶尔会来家里坐坐,你见到人的时候克制点,好歹是做哥哥的,不要胡来。”
江屿不以为意的挑眉,语气里带点邪,更冷:“您觉得,我会怎么胡来?”
“其他我不管,反正这孩子我护着,你不要招惹。”楚媛说。
江屿又冷笑一声,重重挂了电话。
他的额头一阵阵抽痛起来,烦躁和愤怒一股脑的涌出来,让他焦虑不安。
出门在外,又回不了公寓——那个唯一能安抚住他的地方。
结果就是这边的分公司被江屿狂风暴雨般地整顿了一通,撤了不少人的职,从上到下都被狠狠的松了一次骨,好久都缓不过来。
等终于熬到大魔王走,不知道多少人谢天谢地,就差趴在地上痛哭流涕了。
坐在飞机上的时候,因为气压的变化,江屿的头更疼了。
之前因为连续几次针灸,他确实觉得稍微好了点,但就像那个混不吝的老头说的那样,心病不根除,再怎么样也治不好。
而现在,他一直努力压抑住的心病,又被某些不相干的人挑了起来,江屿现在一身戾气,总要狠狠的拆几根骨头,才能泄了他这一腔怒气。
空姐空少们仿佛都看出这位头等舱客人的心情不太明朗,哪怕顶着一张英俊非凡的脸,都没几个人敢凑过来,好半天才有个空姐过来,准备询问客人要喝什么饮料,旁边的助理及时把她拉住,轻声帮老板要了一杯加冰的黑咖啡,就把空姐快速打发走了。
现在的老板正是最暴躁的时候,少说话,离他远点,才是保命的唯一法则。
就是不知道,等回了国,还有什么麻烦在等着呢!
宋梨若是头一天在公司的时候,听说江屿准备回国了。
还有知道她身份,但是又不知道安镜和她关系的人,兴致勃勃地跟她打听,知不知道她哥准备怎么对付那个冒牌货。
那人好像还觉得,宋梨若应该顶讨厌那个冒牌货,巴不得江屿出面,把冒牌货给扬了。
宋梨若皱起了眉。
对付什么?江屿对付安镜?她只怕那变态把妹妹当成替身,还真没想过其他可能。
“为什么这么说?”她问那个同事。
同事便绘声绘色说了一遍江屿以前的丰功伟绩。
江屿之前做的那些疯批事,她还真的是一点都不知道。
虽然回了江家,宋梨若也没什么兴趣跟圈子里那些少爷小姐交际,只顾专心读书,顺便照看一下妹妹那边,至于江屿圈子里那些风风雨雨,她是一概不感兴趣。
她之前就奇怪,这么多年了,那位大少爷身边还是干干净净的,怎么连个气质相似的女伴都没出现过。
毕竟有些富家少爷,谈女朋友都喜欢找相似的,年年人不同,但每个都是同一款。
只要有钱,什么样的款找不到呢?
谁想到,原来这条路是被那个疯子自己给堵死的。
她本来只担心疯子看上妹妹的脸,现在可好,她还要担心妹妹被无差别攻击!
宋梨若心累的叹口气,又想着妹妹如今的治疗正好能告一个段落了,要不干脆把人送回去,先避避风头再说。
要不然,以安镜那把细弱的骨头,怕是被江屿随手一捏,就给彻底捏碎了。
她把这事小心的跟楚媛说了,楚媛显然也知道儿子曾经做的好事,轻轻笑了一下:“不用担心,有我管着,他做不了什么。”
“可是……”宋梨若还是觉得这事儿不太妥当。
楚媛拍了拍女儿的手:“我知道你对你哥一直有意见——他也活该——不过,你妹妹好容易过来一趟,治疗疗程也只剩下一周了,你舍得她前功尽弃,白受那么多罪?”
宋梨若就不说话了。
楚媛又跟她保证,等治疗疗程结束,就送安镜回去,要她放心。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我是喜欢那孩子,但总不可能跟你妈抢女儿,放心,她始终就是你妹妹,这点不会变的。”
楚女士向来说话算话,她这么一说,宋梨若确实不好再反对什么了。
也只能提心吊胆等江屿回来。
江屿回国的那天,天气不太好,黑云阴沉沉的压在半空,连带着人的心情也格外压抑。
江屿从飞机上下来,上了车,脸色比窗外的黑云还要沉,他也不急着回家,而是先去了一趟公司。
江总回归,公司里的气氛也陡然一沉,每个人做事的速度都利索了不少,个个打点起精神,准备应对可怕的上司。
没想到,江屿刚一回公司,就直接从另一个助理手上拿过一叠资料,一个人锁在办公室里看。
越看面色越沉。
他看的正是安镜的资料。
果然是宋梨若那个妹妹,19岁的小姑娘,身体不太好,来京市治病,莫名其妙就被母亲看中,当成望舒宠了起来。
宠就宠了,看在望舒的面子上,他可以勉强不和那小姑娘计较,问题是,就像温宁则说的那样,母亲竟然把望舒的房间,都让给那个人住了。
这已经超出了江屿能够忍受的底线。
他经常会去顶楼的公寓,可老宅那间屋子,他进都不敢进。
仿佛一进去,就能看见望舒走的那个清晨,漫天尘云翻卷。
可是那个房间,现在却住着另一个人,用着望舒以前用过的东西,睡在她以前睡过的床上。
江屿走出办公室,面色黑沉如水,大步流星下了楼,上了车。
坐在车上的时候,他顺便又吃了两片止疼药,闭着眼睛,始终一言不发,沉默而压抑的气场,让前排的司机和助理都觉得自己格外弱小无助。
想一想等下可能爆发的大战,两个人就抖得更厉害了。
江屿头很疼。
太阳穴两边的血管仿佛要跳起来,扭曲着撕扯着他的大脑。
但是尖锐的怒气也同样在血脉里奔涌,疯狂的叫嚣。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
安镜听说江屿要回来,还挺高兴。
她大大的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露出笑:“真的呀,哥……江屿哥哥就要回来啦?”
楚媛微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是啊,你以后也可以把他当亲哥哥看,他刚开始对你可能有点凶,不过不用怕,他很快就会改的。”
安镜疑惑,毕竟在她的记忆里,江屿可从来没有发过脾气。
每次两个人闹矛盾,从来只有自己发火的份,江屿永远都是哄的那个。
就是对外面人,江家大少爷顶多也就是冷冰冰的,偶尔使使坏招,但也风度翩翩,绝不轻易和人当面发生冲突。
他哪里对人凶过呢?
安镜不相信。
宋梨若也对她说江屿的坏话,说那是个脑子有病的变态,要是万一碰上了,记得远远躲开,不要理睬,要是那家伙敢惹他,就马上告诉楚媛或者自己。
安镜懵懂的点头说好,一转身又叹气,觉得宋梨若对江屿误解太深,这对兄妹的关系,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改善。
说起来也奇怪,宋梨若和江屿好像从刚见面的时候就不太对盘,一点都不像一对亲兄妹,倒像是前世的对头,互相欠着对方一条命的那种。
不过现在,不是烦恼这些的时候。
安镜高高兴兴的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
江屿终于要回来了。
她有点紧张。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重新接纳自己这个妹妹——虽然楚媛跟她保证过,但安镜还是不太放心。
她很清楚江屿的脾气:高冷大少爷,又挑剔,对于不感兴趣的陌生人,连搭理都懒得搭理一下。
而现在的自己,对江屿来说,正好就是不折不扣的陌生人。
她叹了口气,又安慰自己,江屿不理她也没关系,她可以跟江屿主动打招呼,慢慢熟了以后,应该就好了。
就跟小时候那样。
听见前门有车进来的时候,安镜正好在花园。
她早就打听好了江屿的航班时间,本来还以为他会直接回来,所以早早就在楼下等着,可惜等了半天也没见到人。
安镜又想起外面那个花台的事,转着轮椅,出去看了一圈。
花园里原本有个花台,以前摆满了楚媛种的花花草草,但这次回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花台已经荒了,光秃秃的露在那里,上面飘着些落叶。
安镜觉得有些可惜,不过楚媛说,她要想种什么就去跟管家说,管家会安排的。
安镜这时候正在认真地研究着花台的位置和角度,琢磨要摆点什么花,才不浪费地方。
就在这时候,一辆黑色的轿车开了进来,车门打开,又猛烈关上,发出砰然的响声。
花园离停车的地方本来也不远,安镜还在琢磨,就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她擡起头,远远就看见那辆熟悉的车子停在前坪,一个高大的身影,穿着灰西装,大步流星朝自己走过来。
安镜眼睛亮起来,坐直了身子,半仰着头,一脸期待的对着那个人笑。
她想给江屿留个好点的第一印象。
江屿一下车,就看见花园里有一个坐着轮椅的女孩。
他直接走了过来,步伐很快,头疼得发炸,心里满是怒气,急需一个倾泻的对象。
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冒牌货,显然是个好选择。
可是走着走着,他的步子逐渐慢了下来,眼神发怔,脸上的怒气,也一点点消弥。
轮椅上的女孩子,跟望舒果然一点不像。
枯黄细弱的长发,脸很白,五官精致,眉眼细弯,就连身形看着也比望舒小了一圈,枯枯瘦瘦的,坐在那里,细细的一把。
仿佛微微一用力,就能把她折断。
可是,在这个人面前,他好像突然就使不出力气,脑子里剧烈跳动的疼痛,也慢慢变得柔和,没那么尖锐。
他突然闻到了一股极其熟悉的甜香,柔软的拢过来。
少女仰起头,对着他笑,眉眼弯弯,笑意如水。
“江屿哥哥好。”女孩说,声音很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