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屿盯着她看,面色沉,语气很冷:“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啊?”安镜傻乎乎的回,完全没想到两个人第一次对话,讨论的是这个。
她急忙忙擡起手,闻了闻,应该也没什么奇奇怪怪的味道。
“一股香气,很甜。”江屿又补充道。
安镜这才恍然反应过来,笑:“是我随手买的香水,味道很奇怪吗?”
她依稀记得,以前江屿好像也嫌弃过她身上的味道。
安镜再次擡起胳膊肘,仔仔细细又闻了一下,味道很清淡啊,就是寻常的花果香,还带了一丝丝的奶味儿。
这款香水挺小众,价格也不贵,但她从很久以前就喜欢,前段时间因为复健锻炼,总是弄得一身汗,她就又上网买了一瓶,买的时候还颇费了一番周折:可能是因为太小众,这款香水几年前就已经停产了,这一瓶还是她在香水闲置区蹲了好久才蹲到的,等用完,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买到。
江屿又沉默,半晌才说:“不奇怪。”
安镜松了口气,擡头看了看江屿,又觉得两个人之间无声的沉默,有点尴尬。
江屿垂下眼,看了一眼覆盖在她腿上的小毯子,绒毯很薄,毯子下的腿也极瘦。
她整个人都很瘦,瘦得像一把骨头,轻飘飘的。
天上云压得越来越低,风也起来一点,卷着绒毯的一角,晃了一下,安镜脸颊边上的头发也被轻轻吹起来,露出苍白素净的小脸。
五官清秀,眉很细,微弯,眼尾细勾勾地往上提了一点,显出一丝媚,又因为清凌凌的眼神,那丝媚便融到了骨血里,若有还无。
果然和望舒不太像。
江屿的眼神微敛,擡脚,绕到安镜的轮椅后头:“外面风大,我推你回去。”
安镜又弯着眼睛笑,拢了拢身上的小毯子:“多谢江屿哥。”
旁边有人看到这两个人走到一起,江屿还给人家推轮椅的时候,全都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本来还以为会有一场母子大战,谁知道,那位大少爷,这是直接缴械投降了?还是看小姑娘太柔弱,又是个残废,所以不忍心下手?
江屿的神情依然淡漠,垂着眼睛,推着轮椅往前走,脚步都显得克制起来。
再看看轮椅上的女孩,还是一脸天真单纯的样子,谁能想象,手腕竟然这样厉害!
被定义为手腕厉害的安镜,现在满脑子想的,是要怎么跟江屿搭话。
她听楚媛说了,江屿得了偏头痛,所以才会去找陆医生治疗,她想问问江屿的头痛现在怎么样了,但又怕自己态度过于殷勤,反而惹得江屿讨厌。
她又想问国外好不好玩,有没有去哪里逛一逛,但是随即反应过来,这么问总有一种故意讨礼物的嫌疑,对刚见面的陌生人来说,也不妥当。
两个陌生人,想要关系破冰,可实在太难了,她无奈的叹了口气。
江屿也沉默不语,推着车的手却很稳,甚至碰到颠簸处的时候还会绕开,不过他惯来细心,安镜也没觉得有什么。
两个人一路无话,回到了大厅。
楚媛一眼瞧见两个人走进来,先看了眼儿子,又去看安镜,笑一笑,仿佛很寻常的样子:“正好都回来了,来,一起吃饭。”
宋梨若刚上楼没找着妹妹,走下来的时候,就看见妹妹和江屿走在一起,心狠狠的跳了一下,不过看见江屿面无表情的把妹妹推到桌边,自己又绕开,坐到了桌子对面,总算是松口气。
看起来,这家伙好像也没有传说里那么神经病。
她立马坐在安镜边上,低声问她:“你刚才去干嘛了?外面风这么大,当心着凉。”
天上乌云黑黢黢的,风也起来了,眼看着等下要下雨。
安镜和姐姐耳语:“就去院子里转一转,不冷的,风吹得挺舒服。”
她的眼神很柔,说话声音低低的,坐在对面的江屿几乎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却能感受到那股气息,悄无声息的蔓延过来。
他的眼神更深,脑子里之前还在剧烈跳动的那根神经,也逐渐平静下来。
他垂下眼,沉默地喝了一口汤。
一家子人坐在一起吃饭,场面很平和,既没有外人期盼的针锋相对,江屿也没发疯,全程都冷清清的坐在那里,沉默如冰,也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一大桌子的菜,但是安镜吃的都是营养师另外做的,虽然经过了精心的布置,但看起来就格外寡淡,各种各样的糊糊居多,还有少量炖得很烂的白肉,以及一点点蔬菜碎。
江屿就想起资料上写的,因为长期卧床,安镜肠胃功能很弱,绝大多数东西都不能吃。
他动作略停了一下,擡起眼,看了对面一眼。
安镜对他的视线无知无觉,正在喝一碗肉糜粥,其间偶尔耸了耸鼻子,有点嫌弃的样子,但还是一口一口,认真的喝完了。
江屿又重新垂下眼睛,刚才那个微小的动作,几乎没什么人看见。
等吃完了饭,母子两个聊了一会儿工作,宋梨若带着安镜坐在大厅另一边的沙发上,两人继续细声细语的说话,安镜偶尔笑一笑,或者往这边侧头看一眼,姿态很随意,也很放松。
楚媛注意到儿子看那边的眼神,提醒道:“她不是望舒。”
江屿沉默,没说话。
“这孩子只是来京市治病的,待不了多久,下周就回去了。”她又说。
江屿依然面无表情。
楚媛叹口气,没再说什么。
宋梨若还在那边说江屿的坏话,又特别担心妹妹被那个神经病欺负,问刚才两个人说什么了没有。
安镜摇头:“没说什么,就打了个招呼。”
至于问身上香水味什么的,因为怕姐姐误会,她就刻意隐去了。
本来也没什么说的必要,可能江屿就是单纯鼻子敏感而已。
“反正你记得离那家伙远点,看见了就绕道走,千万别再凑上去了,”宋梨若苦口婆心地说,“这人就是个神经病,脑子不正常那种。”
“楚阿姨说他只是偏头痛,跟我腿痛没什么区别,”安镜认真纠正姐姐的误解,“只要认真治疗,就能好的。”
宋梨若看着天真单纯的妹妹,相当无奈。
不过幸好,目前看来江屿的反应还算正常,对妹妹没有特别的反感,也不怎么感兴趣,除了刚开始两人凑在一起的时候有点突兀,其他时候,他都站得远远的,也没再和妹妹说一句话,似乎确实没什么威胁。
等再过几天,送妹妹回去,她就可以彻底安心了。
第二天早上,江屿起床起得很早。
他昨天难得没回公寓,而是住在了宅子里,一夜黑梦沉沉,睡了个好觉。
可早上,他猛地睁开眼,心里又一阵强烈的空虚感袭上来,总觉得昨天的一切,像在做梦。
他从床上起来,用凉水冲了一把脸,刚走出房门,就听见一阵轻柔的笑。
少女的声线和望舒也不大一样,但是同样的轻盈柔和,懒洋洋的:“姐姐放心,刚才就是有点犯困。”
她又小小的打了个呵欠:“等一下就好了。”
“李叔今天会送你过去,”宋梨若看了一眼腕表,她等下有个会要开,“你有什么问题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姐姐,我又不是小孩子,”安镜无奈的笑,“不用担心,午餐盒我也带好了,等下午做完训练,我就又坐李叔的车回来啦。”
一丝丝娇滴滴的尾音,像藏在绒毛里的小钩子,把江屿的心脏生生勾下一块血肉。
宋梨若揉了揉妹妹的头,背上包,快步走了。
安镜又打了个呵欠,她就算打呵欠的时候,动作都是小小的,很秀气。
她揉了揉眼睛,努力清醒一点,又用很慢的速度从轮椅上站起来,一点一点的往餐桌边上走。
她现在走路还是很慢,但是比以前稳一些,医生跟她说了,走路的事情不要急,循序渐进比较好,要不然反而容易伤到根子。
安镜就很听话,也只有早上起床的时候会稍微多走两步,这样起床气能去得稍微快一点。
江屿这时候才从楼上下来,跟在安镜身后,没说话。
一直等安镜坐到椅子上的时候,才突然发现旁边有人。
她吓了一跳,等看清楚边上的人是江屿才放松下来,很有精神的和他打招呼:“江屿哥好!”
江屿点点头,坐在了安镜边上,两个人挨得很近,只隔着一根手臂的距离。
安镜也没觉得有什么,还在那里懒洋洋的揉脸,等揉了一会儿,终于清醒了,才去看她今天的早餐。
然后忍不住叹了口气。
早上的营养早餐还是糊糊,里面撒着淡绿色,用来调节肠道益生菌的粉末,看起来不太美观。
还有一片软面包,算是她今天早上最大的指望了,面包做得很蓬松柔软,微微泛着麦香自带的甜,还有一点点筋道的口感,比那些糊糊强了一百倍不止。
江屿好像看出了她的心思,把那片面包先推了过来,跟面包一起的还有一点点奶酪酱,特意调过的那种,很稀。
安镜低声说了句谢谢,拿起面包,沾上酱,小小的咬了一口,又叹了口气,感觉无比满足。
她本来就不是一个特别挑剔的人,一点点的糖,都能开心好久。
江屿依然没说话,只不时沉默地看她一眼,目光更多停留在安镜细弱的胳膊,或者白皙的手指上,安镜吃东西的时候,偶尔动作大一点,他也很快避开了,似乎一直在刻意保持着某种距离。
可在旁边人眼里,只觉得奇怪,大少爷以前吃饭的时候,可从来没和别人挨得这么近过。
啊也不是,以前望舒小姐还在的时候,两个人经常坐在一块,大少爷时不时还会帮着递东递西,看着就觉得感情很好。
吃完了饭,就要出发去医院了,安镜又慢吞吞的从餐桌边上起来,一点点挪回了轮椅上,胃部些微的饱胀感,让她觉得腿部更有力气,走起来也更稳。
回过头,安镜对又走在自己身后的江屿笑笑:“不用担心,我走路很稳的,好久没摔跤了。”
她就知道,江屿虽然不多话,但一直都是那个细心又温柔的哥哥。
总让人很安心。
安镜最后坐回轮椅里的时候,还是被江屿搭了一把手,温热宽大的手掌轻轻扶住她的胳膊,又一触即走,只有皮肤上的温度留在安镜的胳膊上,暖暖的。
安镜有点晃神。
江屿又推着她往车库走。
昨天晚上刮了一晚上的风,雨到底没下下来,乌云却全都吹散了,露出明霁的天光。
天气好,江屿对她又是很和善的态度,安镜的心情就更好。
路过那个她最喜欢溜的小滑坡的时候,安镜下意识的往那边看了一眼,又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无奈的把脑袋调转回来,看着那段楼梯,又兴致勃勃的想跟江屿展示一下自己轮椅的黑科技。
这个轮椅是前几天楚媛特地帮她换的,外表平平无奇,但是可以上下楼梯,还能自动爬陡坡,可神气了。
说起来,她其实根本不用别人推,轮椅可以自己走,只不过刚见面的时候太紧张,她下意识忘记跟江屿说了。
“哥,给你看看我这个轮椅!特别厉害!”她兴奋地说。
江屿的脚步又停了停,站在原地,看安镜不太熟练的操控轮椅上的控制面板,不一会儿,几个轮子就一张一合,变形成了方便下楼的样子,然后就这么一起一落,把安镜整个人,安安稳稳的送到了最下面一阶。
就算最下面那级台阶依然有一点小小的高度,也没什么影响。
安镜又看了一眼那级台阶,然后对江屿扬起得意的笑:“怎么样?酷不酷?”
江屿这才恍然回过神,跟着下楼,手重新放回轮椅的把手上,声音温和:“嗯,很厉害。”
“其实也不用推,我们可以并排走,”安镜又说,“这轮椅坐起来比走路都轻松,就算我以后腿好了,也要用这个做代步工具,特方便。”
她满脸的小骄傲。
不过看着江屿走向她习惯坐的那辆车,安镜疑惑:“今天你想开这辆吗?那我换别的好了。”
“李叔休息,我开车送你。”江屿说。
“不耽误你工作吧?”安镜问。
“我休息几天,正好还有治疗没做完。”江屿拉开车门,扶着安镜坐进后排,依然是一触即退。
少女骨架纤细,轻得像一片羽毛。
他克制地垂下眼睑,收回手,又把轮椅收起来,放进后备箱。
江屿车开得很稳,几乎没有颠簸的感觉,安镜在车后座抠了一会儿座椅的褶皱,终于忍不住问:“江屿哥,你头痛还严重吗?会不会疼得很厉害?”
轿车沉默的往前走,拐过一个街口,开进一条有着浓郁树荫遮蔽的老街,树影斑驳,流过车窗。
“已经好多了,没什么关系。”
安镜就安心的笑。
“你的腿呢?”江屿状似随意的问。
“我的腿也好多了,”安镜活力十足的回答,“没那么容易疼了,也比以前有力气,就是行走这一块还要多练习,医生说现在不要急,一点点来。”
“我记得你还想考音乐学院?想来京市上学吗?”江屿又问,他今天看起来,好像更亲切了一些。
安镜不好意思的挪动了一下:“嗯,觉得这个挺有意思的,能过来当然好,毕竟这边有国内最好的音乐学院。”
“你住的房间里有一架钢琴,是……我妹妹留下的,你要喜欢可以用,就是放得久了,可能需要请调音师来调一下,”江屿说,“她还有一些其他的乐器,有些在房间,也有一些在仓库,你要想用的话,可以直接和管家说。”
安镜的眉毛耷拉下来,扬了扬那双纤细得吓人的手:“我现在手部力量不行,肌肉控制也不太好,弹不了琴了,不过,我唱歌很好听的,下次有机会唱给你听。”
江屿直视前方,轻声说好。
“就是嗓音和气息还需要练,要不然也不行,要是信心满满的给你表演,结果没唱好就太丢脸了。”安镜不好意思的笑,又补充了一句。
“你肯定能唱好。”江屿说。
车开到医院,停稳,江屿又从后备箱把轮椅拿出来,然后打开后车厢的门,准备再把安镜抱出来。
边上护工阿姨本来已经走过来了,看到是那个帅小伙子从车上下来,就忍不住笑,看看安镜又看看江屿,也不急着过来帮忙。
安镜有点不好意思,低声说自己其实能走,就是慢一点。
江屿就说好,微微退后一步,扶稳轮椅,看着安镜先把两条细白的腿移出来,然后手扶着座椅,一点点把整个身体挪出来,最后在地上站稳,微微转一下身体,就坐回了轮椅里。
坐稳以后,她又仰起头,对江屿笑。
江屿的神情震动一下,又被用力压了回去。
隐隐约约的头痛只是和缓下来,并没有彻底消失,这时候,又仿佛是被什么刺激到了,枝枝蔓蔓地重新爬了上来。
但是江屿脸上,一点特殊的神色都没显。
他还是那副淡漠冷肃的样子,陪着安镜做治疗的时候却很耐心,坐在边上,一直盯着她看。
陆医生看到江屿,擡着眉毛哦了一声,一脸吃到瓜的样子,又去看安镜,果然,漂亮小姑娘魅力就是大,竟然能叫这个别扭的臭小子陪着一起过来,简直太阳都从西边出来了。
安镜不知道陆医生在哦什么,不过这位老先生经常神神叨叨的,她都习惯了。
用药物熏了一会儿腿,陆医生又要用针尖给她拨松萎缩粘连的肌肉和经络,这个环节挺受罪的,还不能打麻药。
略粗的针一下去,安镜本来就苍白的小脸彻底没了血色,就像一张素白的纸,微微发抖。
虽然疼得厉害,她还是努力呼气吸气,尽量放松紧张的肌肉。
要不然,治疗效果会受影响,她就白受罪了。
突然,有人从身后靠过来,扶住她。
安镜的身体微微后仰,就抵到一个结实的胸膛,那个人体温比自己高一点,身材也好,起伏的肌肉线条藏在衬衫底下,显得坚实而有力量。
安镜愣了一下,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彻底放松,头微转,把脸贴在江屿的胳膊上,过了一会儿,又很委屈的小声喊疼。
白腻的肌肤透过薄薄的衬衫,紧紧贴着江屿的手臂内侧,细细的颤抖也跟着一起传过来,可怜极了。
江屿想环抱住少女,可是刚擡起手,又迟疑的放下,只是虚虚的护住她。
安镜倒是用力抓住江屿的衬衫,把头更加用力地埋了进去。
老头儿一边治病,一边还被迫吃了一嘴狗粮,摇着头,啧啧了两声,一脸不屑的样子。
等安镜的治疗环节结束,她才从江屿的怀抱里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刚才谢谢你……其实也没那么疼……”
江屿又恢复了淡漠的神情,两个人微微拉开一点距离,“嗯”了一声。
陆医生指挥江屿过去坐好,说要给他扎两针,治治他的面瘫。
安镜噗嗤一下笑起来,乖乖的坐在边上看,但是看到江屿扎了满脑袋的细针,又觉得有点心疼,就小心地靠过去,问是什么感觉。
江屿闭着眼睛,听那细细柔柔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也用很低的声音说:“有一点疼,不太舒服。”
“都是装的,我手法好,他一点都不疼!”陆医生愤愤不平地说,又转了转针尾,小小教训了一下这个装模作样的臭小子。
房间里依然是浓烈而霸道的药香,但是在江屿身边,依稀还有一股甜香,清清淡淡的,很柔,萦绕在他身边,久久不散。
长久的空虚和焦躁被一点点抚平,他整个人,也慢慢沉静下来。
陆医生也注意到,这次的治疗效果好像意外的好。
他瞥一眼旁边的小姑娘,又啧了一声。
老牛吃嫩草,臭小子真不要脸!
上午的治疗结束,就差不多到吃中饭的时候了。
安镜拿出从家里带的餐盒,才突然想起来,营养师给她准备了一份午餐,没有江屿的。
再说了,这种烂泥一样的糊糊,他也肯定不会喜欢。
江屿看出安镜的纠结,说自己等下在食堂打一份就好。
“要不你先回去算了,”安镜说,“反正你下午也不用治疗了,可以早点回去休息,等下再麻烦李叔或者我姐来接我就行。”
宋梨若上班的地方离医院不太远,有空的时候经常会顺便来接妹妹。
“没关系,我现在没事,正好等你一起回去。”江屿说。
手机上信息来个不停,又全被他按掉了。
中午安镜习惯午睡一会儿,还好医院开的特级病房是个大套间,安镜在里面休息,江屿留在外面。
卧室门没有全关上,露出一条缝,能看见少女安静的躺在床上,睡得很熟。
他时不时擡头看一眼,然后继续低头用手机和平板处理公务。
两个小时一晃眼就过去,卧室里传来一点动静,江屿擡眸去看,安镜已经半坐起来了,脸颊睡得红扑扑的,眼睛迷迷瞪瞪,转头看见坐在门外的江屿,又下意识对他笑。
迷糊,柔软,充满了依赖。
江屿放下手中的事情,走进去,问她要不要先洗一把脸。
护工阿姨这时候也正好走进来,把江屿推出去:“还是我来吧,你一个大男人的也不方便。”
卧室门被关上,里面是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有说话的声音,犹带着困意的安镜,说话显得格外娇,对谁都是那副软绵绵的样子。
江屿闭上眼睛,静静的听着里面的说话声,等到门重新打开的时候,他又重新回复了冷峻沉稳的模样。
几个人一起去了治疗室。
治疗师看见江屿,又笑话安镜:“难怪你总念念不忘,确实比我那个侄儿帅多了。”
安镜用力瞪她,可惜小姑娘眼睛圆溜溜的,实在没什么气势:“都说了不是,他就是我一个亲戚家的哥哥。”
“亲戚家的哥哥啊~”治疗师又笑,“那没问题,不是亲哥哥就行。”
安镜鼓起腮帮子看她。
如今治疗已经接近尾声了,治疗师帮安镜测了几个数据,情况不错。
“肌肉组织恢复得很好,不过等你回去以后,一样要坚持锻炼,要不然可能退化——其实,你要是能留在京市,每周过来锻炼两次,效果是最好的。”治疗师说。
安镜笑,说她出来太久,想回家了。
江屿站在一边,垂眸,没说话。
康复锻炼结束以后,因为身上有汗,安镜先去盥洗室简单擦了一下,又换了一身衣服才出来。
充足的运动让她脸颊泛红,水汽润得皮肤格外水嫩,身上原本清淡的甜香,也更明显起来。
江屿站在门口发了一下愣,才走过来,接住了护工阿姨推过来的轮椅。
两个人一起走过中廊花园的时候,安镜忽然指了指一个拐角:“我那天看到你从治疗室出来,本来想叫你,可惜你走得太快了。”
江屿看一眼绿意葱茏的花坛:“抱歉,我当时应该走慢一点。”
安镜哈哈笑:“你当时都没看见我,哪可能知道,再说了,那时候我们两个不认识,你大概也懒得理我,啊,我是因为听我姐说过,所以认识你。”
她略显生硬地解释了一句。
江屿低头看她,眼神很温和,又仿佛正压抑着什么激烈的情绪,无法言说。
锻炼有些累,车开到半程,安镜就靠着椅子,又睡着了。
江屿放慢车速,把车厢内的温度稍微调高了两度,从后视镜里看她。
镜子里的少女睡得很熟,身体微微蜷缩,只露出半个侧脸。
几根细软的发丝落在她的脸颊边,轻轻颤动。
江屿收回了目光。
车子平稳的开进车库,停下来,安镜依然没醒。
江屿解开安全带,转过身,更加认真的去看她。
沉睡的少女,仿佛只是一个梦。
梦境轻飘飘的降临,他甚至不敢贸然地伸出手。
担心一碰,梦就碎了。
安镜醒来的时候,车都停下半个多钟头了。
她睁开眼的那一瞬间,江屿已经收回了视线,眼睛看向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安镜挠着头发,又去揉脸:“我是不是睡很久了?你怎么不叫我?哎呀我有没有流口水?”
江屿没说话,又从车上下来,拿出轮椅,开门去抱安镜。
安镜睡得糊里糊涂的,也没多想,伸手就环上了江屿的脖子,然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两个人好像挨得太近了。
江屿的唇微微擦过安镜的耳畔,安镜的呼吸落到江屿的颈侧,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僵硬了一下。
安镜忙松开手,局促的说:“都说了我自己能下来,不用抱的。”
这回,江屿没有松手,而是一使力,就让少女彻底落进了怀中。
空空荡荡的心里,好像又终于有了实物的重量。
两个人回到宅子的时候,楚媛和宋梨若都还没到家。
安镜不知道为什么,对着江屿突然有点尴尬,急急忙忙的拐到厨房,说自己想去看晚餐准备得怎么样,然后就蹲在里面不出来了,直闻着那些家常菜的香气流口水,活脱脱一副馋猫相。
至于刚才的尴尬,倒是全忘光了。
江屿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发了一阵呆,又起身,去厨房看了一眼,看见安镜就趴在灶台边上,眼巴巴的看。
他无奈的笑起来。
又过了大约一个小时,楚媛和宋梨若才一起回来,一回来就听见安镜兴高采烈的声音:“你们可终于回来了,开餐开餐,今天的菜真的好香,我都馋死了!”
可惜,最馋的那个人,却一口都捞不着。
她继续吃着寡淡的糊糊,愁眉苦脸的看别人大鱼大肉的往嘴里放,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简直闻者落泪见者伤心,惨到不行。
营养师安慰她:“再坚持坚持,你现在不是已经能吃面包和馒头了嘛,再过一阵,就能尝一点小块的肉,总要讲究循序渐进,你身体才能好。”
之前她在东城的时候,确实没有这么讲究,宋岚又心软,时不时被她骗一点蛋白或者碎肉泥解馋,结果就是肠胃一直没大好,吃东西容易吐,还特别容易生病,生一场病,之前身上稍微养出来一点的肉,又全掉了。
可自从按照这位营养师的法子,她觉得身体果然好了不少,东西虽然难吃,但她确实也没那么容易生病了。
这半个月,安镜终于重了两斤——虽然看起来还是轻飘飘的。
宋岚在电话里听到这事也很高兴,又说她爸身体也好很多了,营养师给的方子,确实有效果。
“等你回来以后也不能再乱来了,”宋岚说,“你们父女俩啊,真是个顶个的叫人操心!”
安镜不好意思的咧着嘴笑,黏黏糊糊的撒娇,试图把这一茬给混过去。
楚媛也过来和宋岚问候了几句,又说安镜在这边很乖的,一直坚持治疗,医生都夸她是个很配合的病人。
宋岚就彻底放心了。
几个人又说起安镜回家的事。
安镜这个疗程的治疗,只剩几天就结束了,后续的康复锻炼,可以继续在东城那边的医院做。
她还帮安镜找了一个老师,先上一上专业的声乐课,要是合适的话,也可以试着往这个方向走。
楚媛也觉得不错,又建议要是下定决心要走这条路,可以再过来京市,她帮着找更合适的老师。
宋岚笑着道谢,说到时候,说不定还真要麻烦楚媛。
不过现在,还没正式上过课,一切也说不准。
想起孩子当初躺在病床上,人事不知的样子,宋岚觉得现在这样了已经很好了,不敢多奢求什么。
楚媛也点头赞同。
第二天,又是江屿送安镜去的医院。
楚媛终于知道了这件事,问儿子究竟想做什么。
江屿还是沉默。
楚媛认真的看他:“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有些事情,不能强求。”
安镜现在是别人家的女儿,偶尔过来做客,像以前那样对着她撒娇,笑,已经是楚媛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好事了。
她不敢再求更多。
她当然知道儿子的心思,但是……那孩子还那么小,身体又不好,现在说这些,也没有可能。
江屿的眼睛又低垂下去:“我先陪她做完治疗,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楚媛终于展眉笑起来。
可是,等到安镜准备离开的前一天,江屿的头痛症又严重起来。
其实之前也没好全,总是反反复复的,时而像是要好了,时而又恢复常态。
大多时候,他都能压住,让旁人看不出端倪,可是这一天,针刺一样的疼再次汹涌的扑上来,像潮水一样把他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