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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藤树 正文 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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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惟其实没有交过男朋友,她十五岁在大伯的支持下跟着二哥一起去法国读书,二十岁因为伯父病重,匆匆回国。她是在夹缝里喘息和读书的人,学校里她是课业优异令人望尘莫及的东方姑娘,而回到家,她是嫡母眼里永远容不下的小娘养的丫头。

    后来她猝不及防的与茵茵的孩子捆绑在一起,她前二十年的坚持和努力都用在了抚养这个孩子身上,她站在风里,一擡头,几乎要过了谈爱的年纪。她甚至有些不习惯,站在她身后,看她写字的佟诚毅。

    她放下手里的笔,仰起头看他,说:“你没什么事要忙么?”

    他换了身家常青灰色长衫,背手站着,此时嘴角噙着笑意,伸手指了指方惟面前的桌面,说:“你这句译的不对,你再看看。”

    方惟听了低头去看,是夹杂的一段日文,她自己知道可能译的不准,但是转译文章,要有完整性,上下贯通,她的习惯是全篇译完再回头来看,像他这样一句接一句的改,她没法往下做了。她一边伸手推他,一边说:“我知道,我等会儿回过头来会看的,你且去忙吧,这是要监督我么?”

    他含笑被她推了一下,仍旧靠过来,伸手抓住她的手说:“既是错了,倒不让人说么!”

    “不是写给你的,佟先生不用指点我。”她着意说着,被他抓着的手,挣了挣,挣不脱。

    他越发凑近前来,俯身看她眼睛,是一汪盈盈清泉,说“方老师这样心高气傲?”

    她微仰着脸,清泉里蓄满笑意,点头说:“嗯!”

    他靠得这样近,她看着他眼神里的暖意渐浓,突然有些紧张,似乎有了他要靠过来的错觉。

    “大少爷。”书房的门被推开了,常实呆住了一瞬,吭哧的说着:“苏、苏医生来了,正往老爷那儿去。”

    方惟听到佟诚毅微微叹了口气,他直起身来仍是一贯的低沉语气:“好,我就来。”

    他一边向外走去,一边回头来看她,说:“你写完了,下来找我。”

    方惟向他点了点头,说:“好。”她靠在他书桌上,看着他走出门去,有些失神,一个人能带给你温暖和安定,是眼前的一片暖春,融融适意,太好太让人眷恋的,让人患得患失。

    方惟搬好家那几天,连着下了好多天雨,然而雨一停,似乎换了个季节,是春天的尾巴要走了,空气里隐隐有夏天的干燥气息。

    方惟下课时,佟诚毅来接她,甫一上车,就见他向窗外扬了扬下巴,问:“那个人是谁?”方惟顺着他看的方向看去,是高年级班的一个学生,刚刚站在校门口同她说话来着,也是上次托她翻译抗日传单的那个男生,“是程老师班上的一个学生。”方惟看那男生走远,回过头来向佟诚毅说,问他:“你认识他?”

    他摇摇头,似无意的感叹:“现在中学里的男生竟都这样高么?”

    方惟听完,忍不住瞪着眼睛看他,想起上次从曹先生那里回来,一起参与杂志创刊的人里有位姓卢的先生,在一家律师行工作,同时也负责《八方》里一个非常重要的专栏,因为住得离新安里不远,就和方惟同路回来,恰好被在弄堂口停车的佟诚毅看见,他也这样追着她问了好些话。

    尽管方惟睁圆了眼睛看着他,并不能撼动他分毫,他转头瞥她一眼,毫无愧色,坦荡的仍旧看向窗外。他是深知方惟习惯的,她再大的不满,也不过就是这样看着他而已,她同那些话多到张开嘴就停不下来的女人是不一样的,她似乎总是隐忍和克制的,许多话只是一段眼神,无声的释放罢了。

    然而今天她说:“你下次不许再问了。”

    他当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转过头来饶有兴味的看她,故意的问她:“为什么?”他的话里,是隐隐强调着自己身份的,是我如今的身份,原该问一问的意思。

    方惟是自己管着自己的人,她管自己管得紧,这时候突然有个人横插进来,对她管头管脚,她总有些不习惯,她其实心里也明白他的意思,然而两情相悦里到底是怎样相处的,她也有些拿不准,只好说:“我也没有问过你!”

    “你也可以问我。”他十分随和的回答着,又十分诚挚的望着她。

    方惟终于还是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抿着嘴角看他,说:“那还是算了。”

    她见他满意的点了点头,车窗外的光影从他脸上恍过。她叹了口气想,也许该慢慢习惯吧。

    一般,佟诚毅没有应酬的晚上,都会来接方惟,有时也会带着童童一起。因为搬了家后离学校实在太近,他们有时走路回去,童童一手牵着一个,是背对着夕阳的,无限拉长的一家三口的身影。

    这天吃过晚饭,又下起雨来,窗外沙沙的雨声越来越大。方惟便和佟诚毅商议,留童童住一晚,明早再回去。

    他从一套账册里擡起头来,点头说:“好啊。”同时十分认真的问她:“那我也住在这里吧!”

    方惟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说:“你是大人,五月里了,还怕被风吹坏了么?”

    他放下账册,严肃的看着她,说:“你这样厚此薄彼,很伤人心。”

    她终于被他的话逗笑了,点头说:“好吧,你不介意就住客房吧。”她这里虽不算大,上下楼品字形各三间房,倒是可以留他住一晚,不委屈他。

    他也点头,向她道:“从前条件不及这里,我也没嫌弃过你。”

    她听他说着这话,忍不住瞪他,心说,是你不肯走的,给我添了不少麻烦呢。他皱眉看看她眼睛,知道她在想什么,还想说什么,见她转身去照顾童童上床,也跟在她身后去看着。

    等方惟去洗漱时,他便靠在床头上给童童讲一本神话书,讲“后羿射日”,童童听得入神,小眼睛晶晶发亮的。待看到妈妈,也是毫无睡意,拉着方惟叫再讲一个。同时热情的邀请舅舅说:“我妈妈讲故事最好听了,都是书上没有的,舅舅一起听吧。”

    佟诚毅正想答应,方惟先开口道:“今天晚了,明天再讲吧,舅舅也忙了一天,该去睡了。”

    “舅舅睡这里,这样躺着听,一会儿就睡着了。”童童身体力行的做着示范,躺下来,拍拍旁边的位置。

    佟诚毅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点着头,心里不禁夸奖这孩子真是善解人意。

    方惟看着他俩,眉头跳了跳,拦着童童道:“我们这床太小了,睡不下这么多人,舅舅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忙,睡不好是不行的。”

    童童一听,也有些作难的看了看床,又去看舅舅,佟诚毅面色高深的指点他:“妈妈可以睡中间,我们就睡得下了。”

    童童马上欣慰的看向方惟,方惟不禁皱眉,偏过头去瞪着佟诚毅,他也感到她两道利剑般的目光扫在脸上,马上摇摇头笑了,对童童说:“妈妈生气了,故事明天再讲吧,舅舅明天买新的故事书给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