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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藤树 正文 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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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个礼拜天,一大早由阿四带着童童来方惟这里,一同来的还有小艾,方惟本是坐在窗前校订一篇文稿的,他们一来也做不成了,便下楼去。

    方惟这里,小艾是第一次来,她便叫童童带着小艾姐姐去转转。小艾一边跟着到处看,一边向方惟道:“大少爷叫我带着孙少爷先来,说是等他上午忙完了,再拐过来。”

    然而等佟诚毅来时,已过了午饭时间了,小艾带着童童去午睡,方惟重新坐回窗前校订文稿,他走进来时单穿着一件白衬衫,外头日光正好,许是有些热,他边走边擡手松了松领口,方惟停了笔看见他,起身转过书桌来,一走近他便闻到一阵酒香,他是很少在午饭时间喝酒的,他通常白天总是有事要忙,酒局多安排在晚上。

    “是有应酬么?怎么喝酒了?”方惟看了看他脸上,他倒是喝酒向来不上脸的,打算下楼去倒杯茶给他,却被他伸手扶在手肘上拉住了。

    他说:“中午约了两个朋友,推脱不过,喝了两杯。”其实是约了姚云峰,他不得不陪着他。她今天穿一身素色半新旧的旗袍,因为是早两年做的,尺寸裁的紧,这时候穿便特别贴身,显出玲珑来;樱色的滚边像一抹桃红撞在他心头。

    他索性伸手拦腰把她圈进怀里,低头问她:“在忙什么?”

    方惟其实为人清淡,与人隔着距离的,也是心疼自己,她是寒霜冷雨里长大的人,总得小心翼翼自己护着自己,轻易不愿托付别人。然而到了佟诚毅这里,他给的温暖,她却特别懂得珍惜,尤其契合的。她有时想,是何时爱上他的呢。

    她靠在他身上,能嗅到酒香下他自己的气息,忽然特别眷恋的,侧过头贴在他衬衫上,说:“没忙什么,在等你。”柔婉的声音像薄雾笼在他耳边。

    是他爱听的话,也因为是懂他的人,他低头吻在她额头上。像久别重逢,也像失而复得;是他找了许久,以为找不到的人。

    “咚咚”是小艾敲门的声音,佟诚毅不禁皱眉,他不情愿的松开方惟怨怼的眼神看着她,方惟被她看得笑了,从他怀里退出来,错身去开门。

    小艾端了茶水进来,大概是听见佟诚毅上来的声音,在佟家已经训练有素的原因。

    方惟从她手里接过茶盘来,问她:“童童睡了么?”

    “已经睡着了。”小艾说。

    “那你也去歇一会儿,不用忙了。”方惟宽和的说。

    “嗳。”小艾答应着退出去。

    佟诚毅悠悠走过来,见她出去,顺手把门掩上。方惟低着头倒了杯茶递给他,他接过来喝了两口,仍放回茶盘上。

    他怀里仍是她留下的温柔缱绻,他忍不住伸手去牵她,把她揽在身前说:“我有话说。”

    他两手环在她腰际,她微微后倾着,含笑问他:“要这样说话么?”

    他点点头说:“要。”

    “要说什么?”

    “我昨天去看我外祖母,碰到顾老师了。”他说。

    “清芳去谢家了?谢飞鸣带她去见家里人了?”她问,也有些意外,他们的进展竟这样快,虽然方惟搬家后,清芳倒是和飞鸣一起来过几次,看他们同进同出,方惟并没想到他们这样快的奔着结婚去了。

    他点点头,说:“见过了家长,大约他们应该也是好事将近了。”他做着铺垫,其实想说的是他自己的事,他和她的事。

    然而方惟却调开了视线,眼睛里闪过一丝忧虑。被他看在眼里,马上问她:“怎么了?”

    她其实知道一些谢飞鸣的往事,总以为他和清芳未必真能走到一起,所以从没和清芳提起过。虽然清芳也有一次问她,若她嫁到谢家去,如何?方惟横了她一眼,叫她好好揣着矜持,等互相了解的差不多了,再提这档子事儿。那时总以为是玩笑话,不想转眼,他们真要谈婚论嫁了。

    她有些蹙眉,斟酌着,看着他说:“我知道你的立场,不能说什么,应当是乐见其成的吧。”

    他看她斟酌,也马上明白了她的顾忌,她想的这件事,他自然也知道,然而他的位置,当真不好说什么。他也有些无奈,像是在劝说:“那是过去的事了,飞鸣既然往前走了,就让它留在身后吧。”

    她明白他站的位置,然而他们各站一方,她不能像他这样想,她微微摇了摇头,说:“他虽然向前走,他那位大嫂却还在他家,是否是过去了的事尚且不能确定;即便真的互不牵扯了,我既知道,却不能也瞒着清芳。”

    他叹了口气,微微皱起了眉,这是段清官难断的家务事,他当然愿意看着飞鸣走上正轨,他和他那位寡嫂柳氏之前的纠葛,他也知道,他甚至自己撞见过一回,那次是他外祖母过生日吧,谢家搭了戏台正唱麻姑献寿,他被亲朋灌了酒,他这人讲究,要换衣服,走到后厢去,不知是否推错了门,正好撞破飞鸣的茍且,他气的不轻,退出门来,压制着怒火吼他:“谢飞鸣,滚出来。”

    他其实没看清女的是谁,直到看到表嫂柳氏掩着衣襟从他眼前一阵风似的逃走时,他才信了那些流言并非空穴来风,他寒着脸擡腿给了飞鸣两脚,转身走了,连晚饭也没有吃。

    然而这件事,也是件家丑,在方惟面前,他总也有些开不了口。

    方惟回身,伸手去把被风吹起的文稿压住,她说:“其实我也考虑了很久,说与不说,要顾忌的太多,也许缄口不言最好。但后来,我忽然想明白了,其实道理也不难,若我和清芳换个过儿,她一定会告诉我的,那现在,我也不应该保持沉默。”她低着头在说,这时候擡起头来看他,接着道:“清芳是聪明人,她有自己的考虑,我只就事论事,她会听得懂的。”

    若不是关乎清芳,她是断然不会蹚这趟浑水的,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何苦挡在别人结婚的路上呢;然而等清芳嫁进了谢家,这件事她马上就会知道,但知道也晚了,是回不了头的。天下盲婚哑嫁的也多,总是看别人不过一笑而已,但若真是换了自己的至亲姐妹,谁又真的能袖手旁观呢。

    他没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这样一件事,不说容易,事不关己;难的正是说,情知要做一角坏人,还能去做的,是一腔真情。

    这天晚饭本来要一起吃的,常实忽然打来电话,佟诚毅接了电话后,便没来得及吃饭,匆匆出门去了。

    他叫了辆人力车,赶到爱文公寓,老聂在那里等他,有要紧事同他商议。他进去时,看到客厅里不只坐着老聂,还有一个人,穿着灰白长衫,清瘦的身形,一下子看不出年纪来,站起来同他说话时,带着书卷气。

    老聂向他介绍:“这位是陆延声同志,接下来会我接替我在上海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