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弗脑中迅速掠过她所知道的关于这位陛下的信息。
李钺,先皇第三子,少时因冒犯太子被先皇给赶去北疆,说是让他历练一番,磨练心性,但大周自建国以来,一直是重文轻武,先皇这么做,相当于是让三皇子远离了权利的中心,就算日后太子出事,他也绝没有即位的可能。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位三皇子到了北疆后就如同脱了缰的野马,再也没人能管得住他,天大地大,任他驰骋。
因为种种政治和军事方面的原因,近些年来大周在异族的交战中年年失利,年年赔款,李钺到了北疆后的第二个月,有异族来攻城,守城官员消极作战,被他一剑斩杀,他亲自率领一支轻骑,出城迎战,将攻城的异族一直追到城北三百里外的大漠之中。
自那以后,大周对异族的形势开始逆转,先皇虽然常常不满他自作主张,但想到以后不用赔款了,说不定还能从异族那里捞点回来,于是硬是顶着朝中百官的压力,将他留在北疆。
五年后,先皇病重,命太子监国,年后,有人上报说太子密谋谋反,先皇大怒,将太子叫到眼前怒斥一顿,当晚太子在回寝宫的路上失足坠入湖中,一命呜呼。
翌日,先皇听闻太子薨逝,大受刺激,昏迷过去,性命垂危,众位成年的皇子在这期间明争暗斗,各使手段,等到先皇再醒来时,成年的皇子里就剩下个四皇子和远在北疆的李钺。
这位四皇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头发比较稀少,加上初春时节,天气有些凉,脑袋也跟着了凉,所以脑子一抽,伪造了一道圣旨送到北疆,命李钺自戕。
当一个人蠢得恰到好处的时候,就会让人不禁去怀疑,他到底是真蠢,还是在装蠢。
反正李钺觉得四皇子的脑袋大概是被驴给踢了,根本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不久后四皇子得知李钺不仅没有自杀,甚至还把他送过去的那道圣旨烧了烤羊肉吃,四皇子顿时是出离的愤怒了,立刻派了杀手前往北疆,帮李钺做了结。
那时李钺本来都要把那些异族给打回老家,结果被四皇子干扰,让异族们有了喘息的机会,李钺简直暴怒,也不打异族了,把北疆的事务安排好后,直接起兵从丁州一路打到帝都,四皇子眼见不好,连夜收拾行李准备跑路,可惜他策划的太子失足之事败露,死在太子门客的手上。
等到先皇清醒过来,得知一切,在龙椅上枯坐了一天一夜,于天亮之前,写下传位诏书,他看着廷下的李钺连叹三声,咽下最后一口气。
同年,李钺登基为帝,改年号为熙和。
孟弗未出嫁时,曾在家中听父亲谈论起这位陛下,那时他还只是三皇子,她父亲说他性格暴烈,桀骜不驯,凡事很有自己的想法,让先皇非常头疼,但毕竟是先皇自己的儿子,先皇拿他没有办法,才派他去了北疆。
在她嫁入宣平侯府的一年后,这位陛下登基,之后她偶尔也会在旁人的口中听说这位陛下,无非就是昨日陛下大怒,今日陛下震怒,明日陛下可能会暴怒。
这位陛下似乎无时无刻不在生气。
现如今既然她成为了李钺,那位陛下会不会正在宣平侯府中?
孟弗简直不敢想象这位陛下到了宣平侯府后,听到有人说让他腾地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其余两房妾室多半也会借此机会讨些好处。
另外这个月已快到了中旬,侯府里养在荣辉堂里的那几位也该来要钱了,这两年来他们一次要的比一次多,而侯府里能赚钱的几间铺子又在老夫人的手里,不知道那位陛下能不能周转得开。
她下意识地擡起手按了按额角,随即反应过来这不是她的身体,思考再棘手的问题都不会头疼。
算了,大家自求多福吧。
孟弗放下手,又听到高喜道:“陛下,太医已经过来了。”
“不必了,”她掀开被子,下了床,环顾左右,向高喜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高喜答道:“已经是卯时了,您该上朝了。”
上朝……
孟弗幼年被先生教的都是《女戒》、《女则》之类的书,少年则跟在母亲身边学着管家,出嫁后在侯府里管的也都是一家之事,现在却要她来掌管整个天下。
她可以托病,免了今日的早朝,却又怕错过要事,况且即便能拖上一天,若那位陛下仍不回来,难道之后也要这么拖下去吗?
孟弗心中思绪万千,然面上却是丝毫没有显露出来,她这人行事向来谨慎自重,自幼对他人的情绪变化就非常敏感,极善于察言观色,高喜与宫人随便一个目光的接触,她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除了在孟弗刚刚醒来的那段时间,高喜再没从她身上察觉到其他异常,只是觉得今早的陛下有点深沉。
用了早膳,宫人们过来服侍孟弗更衣,她穿上玄色龙袍,戴上十二旒的冠冕,站在众人中央。
这位陛下身材高大,刚才宫人为她梳头的时候,她在镜中窥得这位陛下的相貌,鬓若刀裁,剑眉星目,很是英俊,只是左边脸颊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应该是过去在北疆打仗时留下的,不过不仔细看并不明显。
高喜跪在地上给她整理衣服,仰头的时候无意间看到孟弗正看着不远处长案上的陶瓷小人,那表情竟然有些温柔,高喜的动作一僵,自己莫不是做错了什么,陛下这副模样看得真让人怪害怕的。
高喜心中惴惴,十分不安,在孟弗坐在龙辇前往宣政殿前,还是大着胆子叮嘱孟弗说:“陛下您今日到了朝上别太动怒了,您的龙体要紧,要不等您下了朝,奴婢还是叫庞神医过来给您看看吧。”
孟弗垂眸看向高喜,他脸上的关切不是作假,如此看来这位陛下是有疾在身的,目前不宜动怒,这对孟弗来说不是难事,她应道:“好。”
她猛地想起前段时间去林府赴宴时,无意间听人说了一句,陛下有好几日没骂人了,陛下很有可能因这病改了脾气。
孟弗细细分析这之间的关系,从而推断等下自己上朝该如何应对那些朝臣。
高喜听到她应得这样痛快,并没有感到送了口气,反而是觉得他们陛下心里头肯定是在谋划件大事。
昨天陛下可能是真的气得大了,今天估计又有人要倒霉了。
李钺是好不容易忍了小半个月没跟大臣们发火,昨晚看完那些奏折直接前功尽弃,所以接下来他极有可能会把这段时间压下来的怒气全都发泄出去,那些大人们挨顿板子都是小事。
古往今来能够做到高喜现在这个位置的太监,没有一个是蠢人,而聪明的太监都深谙死道友不死贫道的道理。
但这也不好让道友们都死光吧。
高喜决定早朝前得去提醒提醒那些个大人们,今日最好不要跟陛下反着来。
也不光是为了他们,更是为了能让李钺早些康复。
宣政殿外,天还未亮,文武百官已经在此等候,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虽然陛下已有数日不曾用言语攻击过他们,但他们依旧保持着一项在李钺登基一年后留下优良传统,他们在这里猜测陛下今日会用什么新鲜词汇来把他们骂得狗血淋头。
大臣们说着说着便说起了考绩一事,霎时间宣政殿前又是一片长吁短叹。
前些时候陛下提出想要给朝中和地方的官员们安排一个考绩,让他们从此半年一小考,一年一大考,不合格的要么降职,要么直接罢官。
陛下当时说让他们回去想想,这几日就要把这件事给定下来,这些官员十年寒窗好不容易出人头地,这考绩一来他们说不定就要回家卖红薯了,这倒也不是他们不干实事,只是实在没有信心能过了这位陛下的考绩。
中书省、门下省和六部的官员们向来不合,这个打压那个,那个又打压回来,这次却是破天荒地统一战线,坚决不要考绩,他们当日下朝回家后赶忙写了一堆奏折,从各个角度论述考绩一事不可行,希望陛下明鉴,收回这个可怕的想法。
这些奏折应当已经到了陛下的面前,不知道陛下看过后态度是否有所转变。
朝中的几位重臣凑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等下到了朝上该怎么应对圣上。
“这事咱们绝对不能让陛下做成了。”
“之前陛下想要增添地方巡查的官员也就罢了,现在又想做考绩,这不是要了我们的命吗?”
“是啊是啊,陛下向来严格,这考绩一出,不知同僚中有几个能达到陛下的要求?”
“不如这样吧,今儿个早朝咱谁也别提这事,陛下忘了最好,若是没忘,咱就给拖着,说此事不能轻易定夺,要再商量一番。”
“谁先跟咱们的陛下认了怂,谁就是孙子。”
“这话说的好,我相信在场的诸位大人都没有想当孙子的吧。”
中书令魏钧安在这件事上表现得尤为坚决,虽然顾及自己身份没提孙子不孙子的,可之前他私底下他已经找过许多同僚谈话,还特意去联系了与他们向来不对付的门下省和六部的同僚,无论如何都得阻止陛下施行考绩,若是有人敢第一个出头跟陛下提这事,他定会要他好看。
而围在四周的官员们纷纷表达了自己要与陛下对抗到底的决心,即便有些人心中清楚这考绩并不算件坏事,但为了自己的前途,不敢轻易开口。
高喜比孟弗先一步到了宣政殿外面,见他来了,大臣们围上前来,向高喜问道:“高公公,这陛下怎么还没到啊?”
高喜道:“诸位大人稍等,陛下马上就到,只是陛下昨夜没休息好,大人们到了朝上诸位大人一定要慎言,慎言啊。”
高喜作为一个宦官,不敢妄议朝政,只能言尽于此。
百官一惊,上次高喜这么说还是在先太子余党于丁州密谋造反的时候,那次谋逆牵连甚广,陛下当廷罢黜大大小小官员两百余人,空了有些年头的诏狱一下子满了八成,主犯与附逆者全部斩杀,宣政殿前的白玉石阶红了一片,宫人们足足洗了三日才洗干净。
这是在对他们进行威胁恐吓呀,陛下不知今天是要用什么可怕的手段来对付他们。
那也不能当孙子!
魏钧安的目光在同僚们的脸上一一扫过,对他们的表现非常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