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沈望春擡手擦去嘴角的血迹,再一擡手,地面上的血也都消失,没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他就地坐下,透过窄窄的门缝看向外面,春回大地,万物复苏,魔界各处却没有太多改变,好似寒冬格外眷恋着这片土地。
沈望春把玩着手中的赊梦珠,接下来他要用这颗赊梦珠,配以十方阵法,建一座传说中的金翎台。
朝登金翎台,夜游蓬莱宫,悠悠人间事,一梦复还生。沈望春低声念着书中的诗句,刚要动用体内灵力,结果又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他按了按发疼的胸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次在瞿昙境里伤得确实有些重了。
不过也没什么,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还有很长的时间呢。
他正想着,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串轰隆雷声,沈望春腾的一下站起来,推开门,仰头看向阴沉沉的天空,这雷不会是萧雪雎引下来的吧?
除了她,还有谁呢?
沈望春深吸一口气,在瞿昙境里受的伤的确不足以要他的性命,但他现在很可能要被萧雪雎气死。
就这么急吗?
为什么不能再等一等?
等他……
沈望春摩挲着手里的那颗赊梦珠,突然低笑了一声。
没关系的,他在幽冥狱里待了十年都还活得好好的,这点伤又算得上是什么呢?
他走进蒙蒙细雨中,远处,萧雪雎一身白衣,剑指苍穹。
沈望春停留在原地,看着那银白的闪电从天而降,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其中,他的双手攥拳,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也不觉得疼。
闪电转瞬即逝,只是要过许久,萧雪雎才从地上站起了身,她踉跄了一步,差点摔倒。
沈望春下意识伸出手,扶住一把虚空,他才回过神儿来,她离自己其实还很远。
他来到萧雪雎的前方,看她缓缓向自己走来,她身上的衣裙都已湿透,鲜红的血落在裙摆上,被雨水晕染开来,像是盛开了大片的木槿。
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正顺着她的脸颊滑下,乌黑的发丝贴在脸颊两侧,衬得她的脸色格外苍白。
沈望春只觉得胸口针扎似的疼,他的嘴唇张张合合,半晌也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你想说什么?”萧雪雎走来问他,她刚受过雷击,此时也没什么力气,全身的骨头仿佛正在碎开又重塑,所以话音比平日虚弱了许多。
沈望春撑开伞走到她身边,对她说:“本座打算在这儿修个台子,这几日你不要再引雷了。”
萧雪雎侧头看了他一眼,问:“为什么?”
沈望春道:“你的雷声太吵,很影响这里的风水。”
他这话说的很是无理取闹,萧雪雎却也没有多加言语,只是问他:“需要几天?”
“一个月——”沈望春话说到一半又改口说,“算了,半个月也够了。”
“好。”萧雪雎应下。
沈望春嗯了一声,这是他的地盘,也容不得她说不好。
雨水滴落在纸伞上,滴滴答答,吵吵闹闹,沈望春手指微动,萧雪雎裙摆上的血迹便渐渐消失。
他正想着那金翎台该从何处建起,毕竟如果想要将手里的赊梦珠发挥出最大的威力,这四周要设下许多阵法,他对这些不算擅长,也就是之前布置结界的时候多接触了一些,眼下怕是还要再多学习学习。
半个月的时间,也不知道够不够。
萧雪雎问他:“你要修什么台?”
“金——”沈望春声音陡然停下,他转头看向萧雪雎,正色道,“萧雪雎,请你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该你问的事,不要问。”
萧雪雎掩唇咳嗽了两声,沈望春握着伞柄的手猛地收紧,紧张地看向她。
她放下手,缓了一会儿,才再开口,向沈望春问:“我是什么身份?”
沈望春抿了抿唇,她是身份,还用自己再说吗?
这么久了,萧雪雎她自己还没有自觉吗?
从前修真界许多道友都评价她是冰雪聪明,现在看来都是瞎说。
沈望春哼了一声,仿佛是不屑回答萧雪雎的问题。
萧雪雎侧头看他,他身上的衣裳湿了许多,正擡头看着前方,很是冷傲的模样。
萧雪雎收回目光,望着远处连绵的宫墙,轻声问道:“这些年,我遇见很多的人,与他们接触得久了,自然就会对他们有些了解,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可是沈望春,我不懂你,你明明说着恨我,为什么还要救我?为什么要为我做那许多事?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萧雪雎觉得自己隐隐有些明白,却又不太明白。
这样一直糊里糊涂下去倒也不是不行。
他既说着恨她,不愿见她,那她正好可以与他一拍两散,一走了之,再不相见。
可真的是这样吗?
若真是这样,她今日又如何会站在这里。
而沈望春仿佛一只炸毛的猫,立刻激烈地反驳道:“萧雪雎,你又自作多情,本座什么时候——”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萧雪雎打断,她问:“到底是我自作多情,还是你口是心非呢?”
她语气平静,却只戳沈望春的心口。
沈望春张了张嘴,那些声音明明就在他的嘴边,他却发不出来,最后只能恼怒道:“当然是你自作多情。”
他说完,把那整个纸伞拿到自己这边,还对着萧雪雎挑了挑眉。
可是此时雨已停了,天也晴了,温柔春风拂过树梢,新生的枝叶抖落身上雨滴。
“真的吗?”萧雪雎问他。
沈望春沉默下来,一直到他们回了寝宫前面,他都没有回答萧雪雎的问题。
萧雪雎站在寝宫前的石阶下面,仰头看着他手中那绘着两条锦鲤的伞面,莫名笑了起来。
沈望春看着她,目光深邃,似藏有千言万语,可他始终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与她怎么说。
他恨萧雪雎,他必须要恨她。
沈望春收起伞,转身去定金翎台的选址。
他本打算让陆鞅过来帮个忙的,只是陆鞅在瞿昙境受了很重的伤,差不多让他没了半条命去,接下来的几个月他都要老老实实闭关养伤。
他若是还在之前的那几位魔君手下做事,伤成这样,跟死了也没两样,估计用不上几日,连一根骨头都不剩下了,沈望春却是不在意,既然伤了,就慢慢养着吧。
他也没想着再为自己再找个下属,少陆鞅一个,也不会出现太大问题,就是他自己要多操心一点罢了,不算什么。
他要将金翎台建在黑河河畔,一边查阅各类古籍,一边在四周布置下阵法。
萧雪雎不修炼的闲暇时间,会过来看一看他,或许是那日她没有从沈望春的嘴里问出个结果,所以想要自己找到答案。
沈望春席地而坐,在那些名贵的石料上刻下符文,听到萧雪雎来,就嘟囔着:“萧雪雎,你好烦啊。”
萧雪雎并不应声,只站在一旁看他。
沈望春想当她不在,但对他来说,这太难了,明明离得不算近,可是光里的影子是她,风里的呼吸是她,萦绕在鼻间的气息也是她。
等她走了,他脸上又难掩失落。
建造金翎台不是桩容易的事,从瞿昙境出来后,沈望春身上的伤本就没有好,结果他不仅没抓紧时间养伤,还为了金翎台耗费了如此多的灵力,到后来吐出的血颜色都淡了,沈望春居然还有心思去想,这个颜色也不错。
不知道为什么,在建造金翎台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在被时间追赶着,想着要再快些,再快些。
转眼到了二月十五,沈望春这段时间一直忙着金翎台的事,也忘了要把宫殿里的结界再加固一番,不过他现在这副模样,就算是疯魔了,真的出了结界,也折腾不出什么来。
说不定萧雪雎看到他,一挥剑,直接将他再送进幽冥狱里。
那可就太好笑了,只想一想,他就能笑出声来。
沈望春转过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他啧了一声,这是谁啊,笑得可真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