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柔软的唇贴在沈望春的嘴唇上,晚风徐徐,冷香袭人,沈望春的大脑和身体同时都在发热,他情不自禁地擡起手,将萧雪雎揽入怀中。
他从来没有与姑娘如此亲近过,此时却无师自通地撬开她的唇齿,掠夺她的呼吸。
他用力地抱紧她,一丝一毫地空隙也不要有,只怕旁人夺走了她,只怕一晃神儿又不见了她。
他的世界里仿佛在刹那间盛开了巨大的烟火,万千流光簌簌而落,伴随阵阵轰响,照亮天地。
许久后,夜空中纷飞的花瓣都已掉落,灯火明灭,不远处的河水停止流淌。
萧雪雎推了推他的胸膛,沈望春却恍若未觉,丝毫未动,依旧沉浸在这个甜蜜的深吻中。
萧雪雎原是想掐他一把,让他清醒过来,只是当她的手落在沈望春的胳膊上时,又变了念头,由他去了。
直到树间繁花全都掉落,葳蕤灯火也不再明亮,沈望春终于结束了这个吻。
他的两只手还环在萧雪雎的腰间,她的唇比之刚才红润许多,泛着盈盈水光,琉璃般的双眸里倒映出自己此时疯狂的模样,恍惚间沈望春觉得自己是要溺死在里面了,他还想再亲亲她。
沈望春羞赧地看她。
他可太佩服自己了,刚才那个情况下他居然还能够放开手。
萧雪雎的发间落了些许花叶,沈望春擡手一边小心为她摘去,一边小声问她:“萧姑娘,你也是喜欢我的吗?”
萧雪雎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她没有回答沈望春的问题,而是问他:“你觉得呢?”
沈望春手中动作一顿,回望萧雪雎的双眸,他半张开唇,却不知要怎么说。
他想,她应当是喜欢自己的,不然怎么会同意他那般无理的请求。
可是,她喜欢自己什么呢?
在萧雪雎面前,沈望春总是自卑的,他家世普通,天赋寻常,那些话本里主角才有的奇遇从来都跟他没有关系。
这世间爱慕她的人那么多,她怎么会喜欢自己呢?
萧雪雎见他莫名其妙地沮丧起来,便对他道:“你该醒来了,沈望春。”
沈望春本来失去一部分光彩的眸子,一下子变得更加黯淡,他望着眼前的萧雪雎,喃喃道:“果然是梦吗?”
萧雪雎却同他道:“你想知道的答案,等你醒了,我亲口告诉你。”
沈望春痴痴看她,嘴唇微动,似有话要说。
萧雪雎继续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会走,我会陪在你的身边,直到……”
她的声音顿住,后面的话她还没想好要怎样去说,也许要等到沈望春死而复生,才能明白。
说罢,萧雪雎擡起手,泛起白芒的指尖再次落在沈望春的眉心。
长风骤来,扬起漫天落花,目光所及之处,慢慢的,都被这些花遮蔽,最后被淹没在这花海之中。
沈望春从睡梦中猛地惊醒,他睁开眼,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然后他竟真的见到萧雪雎来到他的身边。
繁花似锦,白衣胜雪。
他热切地看她,又困惑地看她,他明明记得,就在不久前,她无情地从自己身边走过。
“萧姑娘?”沈望春忙站起身来,问她,“你怎么在这里?”
萧雪雎道:“过来找你的,走吧。”
沈望春一时间无法分辨自己是否仍在梦中,只能傻傻问她:“去哪里?”
“回家。”萧雪雎说。
“回家?”沈望春彻底摸不着头脑了。
萧雪雎嗯了一声,道:“走吧,路上我与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面对萧雪雎,沈望春是半点警惕心思也没有的,不管她说什么,他无不听从。
即使离开慈竹园,沈望春仍无时无刻不想要与萧雪雎亲近,他紧紧贴在她的身边,想与她永不分开。
萧雪雎将他送回岳阳城后,立刻动身前去寻找他余下的三道魂魄,天地这样大,要找到一个人从来不是件容易的事。
三山五岳,五洲四海,淅淅沥沥地春雨浸润了大地,远远看去,烟柳成行,燕子双飞。
城中百姓往来不绝,萧雪雎走过这条旧时的路,过去的许多记忆在她脑海中浮现出来,那时候她的师父师妹还在,每次回到长陵峰,都能听到师妹银铃般的笑声,还有师父喝醉了酒,哼着轻快的小曲儿。
她试图从里面找出沈望春的身影,只是无论怎样,都见不到他。
纵然那时她有见过他,也不会记得他。
北风呼啸,皑皑白雪覆满这山河,她将这方天地寻遍,始终不见他的身影。
萧雪雎不确定是否还有遗漏之处,只是想不到这人间还有何处可去,也许她该去幽冥狱中找一找他。
那魔界之中,一派昏然景象,风中满是鲜血的味道,野兽沙哑的哀嚎从日出响到日落,幽冥狱外,那些魔族都已丧失理智,一边虎视眈眈地看她,一边从自己的身上撕咬下肉来。
她想,她该早点到幽冥狱来的。
她以为,即使她在这里找不到沈望春,也能找到一些与他有关的事,可她根本进不得这个地方。
人间不知又到了什么时节,万千灯火升至高空,回首看去,熊熊燃烧的烈火从脚下一直连绵到山脚,即使有三天三夜的大雨降下,也不能将其全部熄灭。
他还会在什么地方呢?
萧雪雎眺望着夜空中明明灭灭的灯火,忽见远处一道白色光柱直插云霄,赤勒滩上高大巍峨的血魔宫,轰然倒塌。
萧雪雎微怔,他也曾跟在自己身后,一起来到魔界吗?
当年,他究竟是为何入了魔道?
萧雪雎向着血魔宫御剑而去,皎洁的月光下,她的裙摆随风起舞,仿佛一朵盛开的幽昙。
然而血魔宫中依旧不见沈望春的身影。
放眼望去,横尸遍地,血流成河,富丽堂皇的血魔宫已成一片废墟。
那一年,她击杀申屠烈,身负重伤,命悬一线。
后来……
萧雪雎顺着记忆里的那条路慢慢走着,后来她体力不支,五脏俱损,再醒来时,却是五感尽失,大脑混沌,整个人好似沉入深海,一直在下沉,下沉,没有尽头。
当她再次感受到自己的存在,看清眼前的人,已是在神墓秘境当中。
而如今,她终于可以从另外的视角,去看这一段往事。
神墓之下,沈望春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沾满血迹,他是经历了多少磨难,才来到她的身边。
她看到他跪在她的身边,捧着她的手腕,吸取了伤口里的魔气。
这一刻,萧雪雎僵在原地,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天地寂然,万物凋落,所见化为黑白,只有沈望春嘴角的血,无比鲜红。
她一直以为,当年从血魔宫出来后,是秦弈救的她,在秘境中他们同心合力,破了魔障,所以……
她怎么能够想到?
她怎么能够想到呢?
而在不久后的除夕之夜,她亲手将他封印进不见天日的幽冥狱中。
她终于明白沈望春在她面前说的那些恨。
他想她生不如死,想她后悔莫及。
他的确是该恨她的。
他比所有人都该恨她的。
然而到最终,他一次又一次地救下她。
她想起那个月圆之夜,他来到她的面前,目光哀切地看着她。
对她说:“你怎么会知道呢?”
她从来都不知道。
沈望春虚张声势的背后,是他再也无法说出口的爱语。
在他被封印进幽冥狱后的许多年,萧雪雎终于愿意去了解一个魔族的故事,愿意为那些魔族抽去剑骨,自毁前程。
却都不是为他。
暮色沉沉,北风呼啸,数只灰色的大鸟在神墓上方不断地盘旋、鸣叫,沈望春又一次割破手指,把自己的血喂给怀中的人。
山川肃穆,枝叶萧瑟的影子如同鬼魅般在风中摇曳。
萧雪雎沉默地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
在幽冥狱里那些痛苦煎熬的岁月里,沈望春在想些什么呢?
他是怎样恨着她的?
又是怎样爱着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