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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小姐与女仆先生 正文 抵达

    抵达

    039

    比试结束,结果却是两败俱伤。

    利昂娜虽然赢了,但她在长官说出“结束”后依然出手的行为让利贝尔将军十分不满。

    能力不是最重要的,服从才是作为士兵的第一要务.

    以这个理由,利昂娜和豪斯曼上士这两个刺头在启航的第一天就被罚去擦甲板。

    “征服号”虽然是第一艘蒸汽战舰,但很多地方还有上个时代的影子。

    比如它依然配有风帆,部分船体,例如甲板还是在用木材——这些在新造的铁甲舰上已经被去掉了。

    木制甲板是需要定期维护的。如果让其长时间暴晒在太阳下,木板会缩水,久而久之便会变形并出现很多缝隙。

    因此,擦甲板这项工作差不多是水手们在海上的每日必修课。

    利昂娜一开始以为这就跟拖地没什么区别,可当自己手里被塞入一块仿若海绵的多孔大石头时,精致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她刚想问点什么,可送她工具的人已经步伐匆匆地走了。

    再一转身,豪斯曼上士早就熟练地挽好裤腿,拿着跟自己手里一样的石头,准备跟随大部队站好。

    “愣着干什么?快过来站好!”他瞪着眼睛,对利昂娜依然没什么好气,“别站在那里碍事!”

    利昂娜观察了一下周围的人,有拿拖把的有拿水桶的,也有跟她一样拿石头的。

    旁边另一队人已经率先刷起甲板,她看了会便明白其中的原理,没有再多说什么。

    默默脱鞋挽裤腿,与拿石头的人一起趴下,用那块石头在湿乎乎的甲板上蹭。

    “呵,看看你这腿,比拔了毛的鸡都干净。”豪斯曼上士即使输了也不遗余力地发出嘲讽,“你是娘们吗?”

    利昂娜瞥了他一眼,继续用石头蹭甲板上的污渍:“据我所知,只有一种男人会关心其他男人的腿毛。”

    “什么?”

    “男同性恋。”[*1]

    豪斯曼上士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直接站了起来:“你————”

    “豪斯曼!你又在惹什么事!”

    监督他们干活的伊登中校立刻朝他的方向指去:“给我趴下!”

    “可这小子……”

    “给我闭上你【哔——】的嘴干活!否则我现在就把你【哔——】扔到海里!趁着我们现在还没走多远,你【哔——】【哔——】自己游回马黎吧!”

    海军多出暴躁老哥不是说笑。要想震住这些刺头,海军军官发起火来只会比这些大头兵更暴躁。

    豪斯曼上士在上官的呵斥中重新趴下,只能把无尽的怒火发泄到甲板上。

    监督刷甲板的中校溜达到他们面前,皱眉看了一会,突然道:“格莱德斯通。”

    利昂娜反应了两秒才想起这是自己现在的姓氏,立t刻站起来:“到,长官。”

    “你是今早没吃饭吗!”中校的嗓门陡然拔高,冲着她的耳朵吼道,“看看你擦的都是什么【哔——】东西?!看看你身边的豪斯曼!【哔——】得好好给我学学!”

    说罢,他又转身扫视一圈所有人,用洪亮的嗓门吼道:“我可不管你们曾经是做什么的,家里有什么关系先祖是什么人!那些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们现在站在‘征服号’上就是‘征服号’的人!所有人都必须服从命令!敢违背军令的家伙我会把你们全都踹下去喂鲨鱼!都听清楚了吗?!”

    “是!”

    “你们还在喝奶吗?大声点!”

    “是————!!”

    中校满意了,擡手让众人继续刷甲板。

    豪斯曼上士应完声就继续低头刷甲板,可这次他却感到一股存在感很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擡头一看,立刻和自己最讨厌的人对上视线。

    “你看什么看!”

    他低声回吼了一句。

    “学习你刷甲板。”利昂娜蹙眉看他擦过的甲板,再看看自己的,像是遇到一个世纪难题,“这不是没有区别吗?”

    “哈?看来你不但是个娘娘腔,还是个瞎子。”豪斯曼上士刺了她一句,这才指出问题,“这里这里和这里,那么大一块你都没看到?”

    金发的年轻人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立刻用海绵石用力蹭。

    “我以为那是木头原本的花纹……”她自言自语道。

    “你脑子没病吧?橡木上怎么会有那种颜色的污渍。”豪斯曼上士抓住每一个嘲讽这个小白脸的机会,“不过也是,你估计连地都没拖过吧!”

    “嗯,地还是拖过的。”

    利昂娜擡手抹了把汗,继续刷甲板:“以前犯了错,父亲会罚我拖地或者拔草……拖地比较容易,所以我一般都选拖地。”

    豪斯曼上士“哎”了一声,带着惊讶看向年轻人的侧颜。

    “我第一次听说有贵族会这么罚孩子,我以为都是什么关禁闭之类的……”他似是突然感兴趣起来,“你都做了什么?”

    “那太多了……打坏收藏品,在家族的肖像画上涂鸦,浪费食物……”她平淡道,“类似这种吧。”

    豪斯曼上士有些不敢置信,甚至重复了一遍:“浪费食物?”

    “哦,那次父亲根本没给我选择的机会,让我足足拔了一下午的草。”像是想起什么,她不禁轻笑了一声,“‘如果不懂得尊重食物,就去亲身体验一下它们的来之不易’……他是这么说的。”

    豪斯曼上士足足愣了好几秒,直到不远处的监工再次发出暴呵才重新低下头。

    “……你父亲,听上去像个不错的家伙。”过了好久,他才闷闷道,“他叫什么名字?”

    “无关紧要,他已经去世好几年了。”

    已经退到甲板的边缘,利昂娜拎着海绵石站了起来,逆光里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前面的人已经用湿拖把擦了遍他们蹭过的地,而他们这些蹭甲板的也该去完成最后一道工序——用干抹布把甲板擦干。

    这项工作利昂娜完成得很好。毕竟曾经是个精力旺盛的惹事精,她被罚拖地板的次数并不算少。

    看着她娴熟拖地的背影,豪斯曼上士总算没再冷嘲热讽,只默默在旁边一起拖。

    ***

    舰长室中的“比试”并没有外传,利昂娜和豪斯曼上士的体罚也只被记录为“私下斗殴”。

    毕竟利昂娜是亲王大人安排在队伍里的一枚“暗棋”,如果暴露了真实实力就无法发挥出最大的效用了。

    好在二十四艘军舰上分别塞了不少从没出过海的贵族子弟,利昂娜被塞到利贝尔将军身边也不算太显眼。

    利贝尔将军一开始不太愿意。毕竟他的亲信他最清楚,那三人也是有脾气的。

    别看去旧大陆的航程只有不到一周,要是关系没打好不知道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幺蛾子。

    但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第一面就打到你死我活的两个年轻人,在一起刷了次甲板后居然相处得还不错。

    对此利昂娜同样有些惊讶。但他人表示出善意,她没有理由拒绝。

    更何况她并不讨厌这个傻大个。

    经过两天的观察,她已经明白豪斯曼上士最开始对自己的恶意多半在她“空降兵”这个身份上。

    这位野牛一样强壮的大个子对上船刷功绩的贵族是一视同仁的鄙视。

    因为到处跟人瞪眼挑事,他在短短三天的航程里几乎没干别的,一直在做最低等级水手的杂活……但他自己还很乐在其中就是了。

    “希望您不要介意……豪斯曼他也有自己的难处。”

    她的室友之一,利贝尔将军的勤务兵说道:“他的父亲……以前是个优秀的木匠。但一次外出送货时被一个当街纵马的小少爷撞翻,伤了右手,之后生意便不好做了……”

    “那人没给赔偿?”

    “赔偿?他父亲连撞到他的人是谁都没看清,周围人也没见过,只知道那人穿得很不错,看起来像个贵族。”勤务兵干笑两声,“连肇事者都不知道,治安所的人就更不管了。毕竟对他们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利昂娜越听眉头蹙得越紧:“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记得十几年前就出台了法案,城市街道和人群聚集处不允许骑马。”

    勤务兵叹口气:“不是庞纳那种大城市……不过就算是在庞纳,治安所的人也不愿意管这样的纠纷。”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

    尽管相关法律已经出台,但在执行方面依旧不尽如人意。

    一方面是固有的旧观念束缚着人们,过去的教训让普通人更加胆小,即使知道也不敢尝试。

    另一方面,拥有特权的人也在极力阻止尝试的人,试图将自己的特权延续下去。

    “后来一年冬天豪斯曼的父亲生了场病,没熬过去……”

    “他家里只剩他一个人,便把家里的东西卖了还债,自己领了皇家海军的征召令。”

    “‘比起在城市过那种憋屈的生活,军舰上起码靠实力说话’……他经常这么说。”

    但很可惜,这种“公平”也被这批贵族子弟打破了,也难怪他会如此气愤。

    利昂娜看向窗外。

    此时舰队已经驶入旧大陆的内陆河,顺流而下,明天早上便能到达帕鲁本大公国的首都——瓦莱奥城。

    她跳下床,打开舱门走出去,没走两步就遇到刚做完杂活、准备回去睡觉的豪斯曼上士。

    “你、这么晚出来干嘛?”经过三天的相处,他的态度不再像最开始那么恶劣,但也没好到哪儿去,“马上就要吹号了!”

    “明天舰队就会抵达瓦莱奥,我们也许就要在那里分别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利昂娜把自己的名片对折,将写有自己真实姓名的那半撕掉。

    “我听说了你父亲的事和你的想法……但很遗憾,即使是军队也不会有你想要的公平。”

    “你怎么……”豪斯曼上士突然露出羞愤的表情,“是杰克说的吧?真是多管闲事!我可不需要你这种人的同情……”

    “不是同情,只是认可。”

    利昂娜截住对方的话,按着他的肩膀低声道:“从来没有一蹴而就的改变,你想要的未来需要很多人努力尝试……再遇到类似的事不要冲动,可以先给我发电报。”

    “当然,用不用‘它’取决你自己。”

    她将写有地址的半张名片塞入对方的上衣口袋,拍了拍,便不再理会怔在原地的临时室友,继续向舰长室的方向走去。

    豪斯曼回过神后,走廊里只有自己一人。

    他的表情几经变化,手指紧了又松,最后还是没能将口袋里的纸条抽出来扔掉,拎着水桶大步走回舱室。

    ***

    次日,伴随着晨雾退去,一艘艘巨大的军舰出现在帕鲁本大公国的内河中。

    「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山丘上的城堡中,一位少女从梳妆台上站起身,披散着头发跑到阳台。

    晨风将她黑色的卷发向后梳起,露出一双如早春般充满生机的眼睛。

    「等等、您还不能动,夏洛蒂殿下!」为她梳头的女仆赶紧跟上,试图将人劝回座位,「您今天已经起晚了,必须赶紧梳妆……」

    「又不是今天就要出发!再说,父亲说我今天只要参加晚上的晚宴就好,其他活动都不是必须参加的!」

    少女转过头,尚未脱去婴儿肥的小脸上写满不满:「现在还不到中午,我晚起一点又没关系!」

    「可是……」

    不等负责梳妆的女仆说完,另一位女t仆拿起一件毛毯,轻轻包住少女的肩头。

    「请注意不要着凉,殿下。」黑发女仆的声音低沉却和缓,「马黎的舰队还会在这里停留好几天,您也会有机会近距离观赏它们。」

    少女嫩绿色的眼眸亮了亮:「真的吗?」

    「当然,您可是它们未来的女主人。」女仆微微垂着头,恭敬道,「只要您提出要求,马黎的使者不会拒绝。」

    少女的脸上绽开满意的笑容,蹦蹦跳跳地坐回梳妆台:「快给我梳妆,我要去找马黎的使者带我参观军舰!」

    梳妆女仆松了口气,小声向同僚道谢:「多亏有你在,谢莉。」

    被称作“谢莉”的女仆只轻轻摇头:「你快去吧,我去把阳台的门关上。」

    梳妆女仆赶紧继续给公主梳头,谢莉也快速将两扇玻璃门合拢。

    「您觉得这样的发型如何?」

    「还好吧……话说汉娜,你说马黎的国王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少女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微微下撇:「听说他为了迎娶我杀死了自己的情妇……虽然父亲和母亲都说那是假的。就算是真的,那也是对我的尊重……但我只觉得那样的人有点可怕……」

    「啊……我、我看多半是假的,那些小报总会乱编故事。」梳发的女仆干笑一声,赶紧转移话题,「您看过他的画像吧?那些‘国王邮票’,他看上去可不像那么心狠手辣的人。」

    「是哦!他长得真英俊,比哥哥们都好看!」小公主再次打起精神,仰头看向身后的女仆,「每天看着那样的脸应该也不会太无聊……」

    「是是……请您不要乱动,看前面……」

    谢尔比默默听着两人的对话,再次朝内河中的舰队看了一眼。

    啪哒。

    女仆的拇指向上一推,金属插头应声插入插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