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句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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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利昂娜和波文再次回到罗博街时,不但聚在周围的人群已经散了,本·琼斯的尸体也不见了。
询问路人才知道,沙利文警司在简单勘察完现场后便把尸体擡回治安所暂存。
其实利昂娜并不赞成这么快转移尸体。尸体发现的地方是最容易找到线索的地方,破坏现场很有可能会让线索消失。
可鉴于这次的犯罪现场在居民区,且早在警员到达前周围便围满了人,为了缩小影响把尸体擡走也并不能算错。
好在尸体才被擡走不久,路过的人们心怀忌惮,现场留下的血迹还没有被清理。
利昂娜没有立刻去治安所,只在尸体躺过的垃圾堆旁停下。
过去大家处理垃圾的方式基本是找个地方埋了,等待自然降解……当然,现在很多地方仍然有人这么做。
但随着时代发展,总有一些垃圾不是一埋就能了事的。
几年前开始推行的卫生法案让每个城镇都必须配备垃圾集中地,每周由专人用马车集中拉走——发现本·琼斯的地点就是其中之一。
利昂娜先绕着垃圾堆转了圈,不禁感慨起凶手的好运。
昨天傍晚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之后更是电闪雷鸣,从今早的地面情况看也知道降雨量并不小。
一场大雨把凶手的痕迹都冲没了,连尸体周围的血迹都没留下多少。
确定这里没什么特别的线索后,利昂娜不再对这块垃圾点抱什么希望了。
她拎着手杖敲敲肩膀,迈步走到墙边,希望这些石质的墙能争气点。
也许是听到她内心的祈祷,没过多久,还真让她在附近的墙壁上发现了个不小的线索。
一棵大树从院墙探出头,正好在太阳底下遮出一片阴凉。
自然而然,这片被树冠眷顾的墙壁没有被雨水重刷得太彻底,一块像是人为擦出来的暗色污渍静静隐藏在树荫下。
波文上手摸了下边缘,遗憾摇头。
“……已经干透了。”他说道,“虽然可以做愈创木实验[*1],但那个也测不出这是人血还是动物血,没什么意义。”
“这我就不赞同了,任何线索都是有意义的。”
利昂娜拍拍墙,反驳道:“去问问这家的住户,或者那位收垃圾的老约翰,至少能知道过去这里有没有这个污渍。”
这是一家人的后院,又是院外的墙壁,住户也没注意之前这里是否有个污渍。
而老约翰已经作为证人带进治安所了,估计一时半会不会出来。
就算为了了解尸检结果利昂娜也会去治安所……但在此之前,她还有两件事需要确认。
向周围的人问过路,主仆二人开始往霍华德太太的家进发。
从旁人口中得知,霍华德太太很早就当了寡妇。她没有孩子,父母死得早,唯一的弟弟也在成年后应征召令加入军队,所以这些年一直是独居。
所幸她有一双巧手,编织和绣活都不错,拿到集市上卖也能养活自己。
大概十年前,她的弟弟在战场上失去一条腿,不得不退伍回家,暂时与姐姐同住。
可不知发生了什么,没过多久她的弟弟便留下一封遗书后自杀了,这在当时也是个大新闻。
“也不算稀奇,这种事我都听说过好几起了。”路人感慨道,“还好这些年不打仗了,不然家里有孩子的又要遭殃……”
利昂娜心中格外不是滋味。
她又想起飞艇上那个青年,他的呐喊和旁人冷漠的眼神……身侧的拳头渐渐攥紧。
谢过路人后,她一路上都变得异常沉默。
等到达霍华德太太家门口也没有多说什么,和波文分别搜索起附近的墙壁和石板路。
“看这里!”
波文突然道:“这里的痕迹是不是跟刚刚那个很像?!”
利昂娜应声走过来,果然看到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暗色痕迹,甚至形状更清晰。
只不过墙体上的石头本身就是暗色,又在树荫下,一眼看去还真不太容易发现。
“……是手印,”她一边说着一边侧靠到墙上,以最舒适的姿势将右手按到墙壁上,“这个人跟我差不多高,与本·琼斯的身高相符。”
霍华德太太距离尸体被发现的地方并不远,只隔一条街。
地点靠近,见到凶器的反应,再加上查尔斯少校对她异乎寻常的关心和最后那段莫名其妙的话……即使是波文也能拼凑出一个结论。
“……不会吧,难道是霍华德太太?”波文只感到不可思议,“她是查尔斯少校的绯闻对象,所以本·琼斯被少校揍了就去找她勒索,结果被她用剪刀捅了?”
“哎呀,这可真是……”
利昂娜忍不住吹了个口哨:“如果是她,那说不定还真是圣母保佑……昨晚那场雨下得太及时了。”
“但也不能这么早下结论,还有不合理的地方。”手杖在墙上敲了两下,小弗鲁门先生歪头打量着上面的痕迹,“如果这真是本·琼斯留下的,他应该是被刺了一剪刀后就逃走了,一直逃到一条街外的罗博街,在那里毙命。我们假设霍华德太太在捅了他一剪刀后继续追出去,直到罗博街才追上,杀死本·琼斯,还在尸体上刻了字……那她为什么不顺手把自己的剪刀拿回家?”
波文被问住了,只能试探性地猜测:“也许……是情绪发泄后忘记了?”
“也许吧,这只有凶手……”利昂娜无意间瞥到教堂的尖顶,叹息着补充,“……和父神知道了。”
波文:“您不要表现得这么明显。路德神父邀请我们参加弥撒也是好意,反正只有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
“t知道知道。”
利昂娜耸了下肩,不再想听他的唠叨,擡步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本·琼斯的临时住所——十字旅馆此时也很热闹。
治安所的警员正向外搬运死者的遗物,这些都要被当做证物筛查一遍,之后再决定是否保留。
此时周围围观的人不少,利昂娜带着波文很轻易地混入其中。
“……我昨晚真的见过他!那时候我在柜台那里打盹,听到他回来还打了声招呼!”旅馆的前台是位十几岁的少年,他正激动地对做记录的探长说道,“我听到他上楼了一趟又出去了。我当时还想外面下那么大的雨他出去做什么,结果今早就听到这事……”
探长:“你确定那真的是本·琼斯?”
“他在这里长租了一间房嘛。为了出行方便,老板就把后门的钥匙给他了,也只有他会在半夜从后门溜进来。”少年咂咂嘴,指向头顶的天花板,“我虽然睡得很迷糊,但听到脚步声是到了琼斯的房间,还用钥匙开了门,除了他也不会是别人。”
“时间呢?你还记得那是什么时候?”
“这我就不知道了……”
利昂娜混在旁边听完旅馆前台的口供,跟波文作出一个手势,两人悄悄退到人群外。
“先去治安所看看吧,说不定验尸官已经到了呢?”
***
等主仆二人再次踏进治安所时,验尸官果然已经到了,正和沙利文警司一起在验尸房验看尸体。
纽克里斯的治安所就那么几个人,现在都知道利昂娜便是怀特伯爵那久未露面的长子,自然不敢上前阻拦。
于是,在沙利文警司欲言又止的表情下,主仆二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进了验尸房。
纽克里斯的治安所是难得有验尸房的治安所……不过说是验尸房,也不过是一个空房间里放了个铁桌子,具体用具还是需要验尸官自带。
克利夫兰医生不仅仅是验尸官更是本地的医生,今天一大早就出门看诊了。
听说镇上死了人,这才匆匆赶回来。
利昂娜并不认识这位年轻的医师,但他看起来是个很细心的年轻人。
他把尸体的衣服褪去后耐心把其身上的血迹擦干净,最后还把对方的头发剃掉以防头发遮挡头部的伤口。
至此,所有人也终于能看清尸体身上的全部伤痕。
除了腹部的伤口,身前和额头的刻字,本·琼斯的后背居然也被剪刀刻上了血字。
“‘他们从火中窥见真相’……”利昂娜读出尸体背面的刻字,忽地笑了,“这人真有意思,居然三番两次把神圣的教经用在这种地方。”
“罪人终被烈焰燃尽,他们从火中窥见真相”——同本·琼斯胸前的刻字一样,都是出自圣教教经的经文。
“……我们这边正在做记录,请您安静一些。”沙利文警司显得有些急躁,难得怼了一下这个违规进入验尸房的“关系户”,又转头催促验尸官,“你继续说。”
克利夫兰医生愣了下,这才点点头:“是……他的全身都完全僵直了,死亡时间至少有十到十二个小时,也就是昨晚九点到十一点。”
“口部的伤口,胸口、额头和背后的划痕都是死后伤。唯一的生前伤在他的右腹部,伤口下窄上宽,与凶器剪刀的形状吻合。”
医生指了指尸体上的尸斑,“尸斑很少,死因基本可以认定是失血过多……”
利昂娜一边听验尸官陈述,一边在室内搜寻着什么。
很快,她看到了那把被当做凶器的铁剪刀。
“……这上面有标记。”她指着剪刀说道,“M……可以先从这里查查吧?”
沙利文警司本就因为本·琼斯的死心烦意乱,现在一听到这道声音只觉得更加头疼。
“M是指‘米歇尔’,是镇上的铁匠,纽克里斯中的剪刀基本都是乔治·米歇尔做的。”他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不耐烦,“这根本算不上什么线索。”
“那这两句经文总该是有用的线索了吧?前面那个是在说本·琼斯本人,那后面这句……”
“恕我直言,弗鲁门阁下,其实您现在不该站在这里!”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不等小弗鲁门先生说完,沙利文警司突然发难了:“虽然您是怀特伯爵的儿子,但您到底还不是这边的治安官,并没有权力干涉治安所的行动,我也不需要您来告诉我怎么做!”
他这突如其来的硬气惊呆了在场所有人,包括他手底下负责在旁记录的警员,一双小眼睛都瞪得浑圆。
利昂娜也有些惊讶他态度的转变。
不过很快,惊讶便变为审视。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
小弗鲁门先生耸了下肩,无所谓道:“那就祝你早日抓到凶手。”
说罢她也不再废话,直接带着自己的男仆走出治安所。
利昂娜放弃得太快,连波文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他快走两步跟上自己的雇主:“就这样?您真不查这个案子,就交给他?”
“查还是要查的,但也没必要看他那张脸。”利昂娜冷笑一声,“既然他已经对我产生排斥,那从他那里能得到的线索就很有限了。”
“本·琼斯也算是本地的知名人物,查他的人际关系可不需要治安所。”
她环视一圈,手杖朝一个方向指去:“黑犀牛酒馆——相信那位老板应该对自己的常客很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