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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小姐与女仆先生 正文 两把剪刀

    两把剪刀

    063

    利昂娜从神父的办公室出来,在小教堂里转了半天才找到站在墙角的波文。

    “你怎么在这儿?”性格顽劣的主人调侃着自己的男仆,“沃克小姐呢?你们聊完天了?”

    “唔,算是吧。她看起来很忙,我也不好多打扰。”

    波文摸了下后脑的头发,有些沮丧地承认道:“不过临走前她跟我说清楚了。她十岁就离开庞纳城,跟母亲搬到了凯斯塔姆的卡本威尔,我根本不可能见过她……看来真是我搞错了,但她给我的感觉真的很熟悉啊……”

    其实,像沃克小姐这种行事干练的女士确实不算常见,但也不算太罕见。

    随着社会发展,外出工作的女性也逐年增长。

    且依照过去的传统规矩,雇佣女性员工所需支付的工资只有雇佣男性员工的三分之二到二分之一[*1]。于是,像打字员和电报员这种没有体力要求的职位都比较喜欢招收女员工。

    潜移默化的变化会改变很多事。

    拥有工作的女性开始拥有更多选择权,有了一定资本积累,即使不结婚也能过养活自己。

    这也导致社会上出现了很多类似沃克小姐的不婚单身女性,也许再过十几年,“老小姐”的头衔就要成为她的代名词了。

    利昂娜就认识这样一位“老小姐”。

    那是位见识广博的女士。因为终身未婚且出身高贵,她拥有大把的时间和金钱去世界各地冒险。她口中的世界宽广而伟大,各种新奇的故事层出不穷,每次与她对话都会让利昂娜获得全新的感悟。

    因为这份崇敬,她从小就对不愿意结婚的单身女性有一种特别的情结,自然也不会对她们带有偏见。

    不太走心地安慰了一下波文,利昂娜还是把注意力放到案子本身。

    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不知道她中午发出去的电报有没有回音……

    主仆二人从小教堂出来,决定在回家前还是先去电报站看一眼。

    路上,利昂娜把之前从神父那里知道的两段教经故事跟波文说了一遍,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你利欲熏心,你将舌头献给恶魔’……如果后半句还算贴合本·琼斯本人,可要是结合经文背后的意义反而有些古怪。”利昂娜一边在街道上漫步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思绪,“已知本·琼斯是个勒索犯,可他在某些方面还是遵守了规矩,只要收了钱便不会再把别人的秘密说出来……”

    波文:“但酒馆老板不是说过,他平时也并不老实,经常说一些似是而非的八卦博人眼球,其中不可能都是真的。”

    “嗯……那姑且算这句经文和他本人有关,那下一句呢?”

    利昂娜重复道:“‘他们从火中窥见真相’……不管是经文本身还是其背后的故事都跟他没有关系。”

    “啊!”波文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会不会是因为前年的那场火灾?有人在按时他与那起纵火事件有关?”

    “这很难说……纵火事件在前年的创世节,1119年的1月1日。而警员安德鲁是1119年6月酗酒身亡,酒店老板说那时候本·琼斯刚出狱不久,而他是五年前,也就是1116年被铁匠扭送进治安所的……”

    利昂娜开始在笔记本上列出一串日期,最后得出结论:“我们就算他1月就被关进去,结合他三年半的刑期,纵火事件发生时他应该还在牢里。”

    这下波文也开始头疼了:“所以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

    “所以我在想,会不会是我想的太复杂了。”

    利昂娜看着本子上的各种笔记,突然道:“去除所有的意义,文字最开始的作用是什么?”

    “呃……记录和传递信息?”

    “就是它。”笔杆指向自己的男仆,利昂娜那双烟灰色的眼睛都在闪闪发亮,“一种可能,那不是在阐述本·琼斯的生平,而是在用他的尸体警告威胁某个人,一个与‘火’有牵扯的家伙。”

    “前半句被凶手刻在尸体胸前,所有人都能看到。可‘他们从火中窥见真相’被刻在尸体背后,一般人发现尸体的第一反应肯定是远离,会上前翻动尸体的只有一种人……”

    “……是治安所!那个凶手想要以此威胁治安所的某个人?”

    波文恍然,继而立刻想到人选:“难道是沙利文警司?如果不是奥尔德里奇警司在那场火灾中殉职,他也不可能这么快升职……难道奥尔德里奇警司的死跟他有关?”

    这次利昂娜没有否认他的话,也没立刻赞同,只垂首走在小路上。

    如果真是这样,那牵扯到的东西就太多了……

    这场火灾的规模不小,当时一定上报到了庞纳治安所。按照惯例,庞纳治安所应该会至少派一名探长来勘查现场。

    为了维护国王陛下和王都的安全,庞纳治安所的探长可都是千挑万选出的精英,不是纽克里斯这种地方小治安所能比的。

    如果奥尔德里奇警司的死有问题,他们一定会察觉到……

    利昂娜无法确定庞纳治安所里是否有人在其中动了手脚,尤其是疑似与本·琼斯有关系的副总监米切尔森爵士……但他的位置太高,总有无法掌控的边边角角。

    比如上次跟利昂娜透露“情妇之死”的巴顿警司。

    巴顿警司还是探长的时候受过玛格丽特公主的帮助,只要不是特别机密的事,用公主殿下的名号去问他都会得到相对准确的内部信息。

    这次也一样,利昂娜在对沙利文警司起疑的第一时间就给巴顿警司拍了张电报。

    现在就看他是否能弄到“纽克里斯纵火案”的卷宗了。

    两人来到电报站,询问工作人员是否有从庞纳来的电报。

    令人惊喜的是,电报员竟然真的找出一张给“L·F”的电报。

    利昂娜展开纸条,有些意外地挑眉,将信递给站在身后的波文。

    时下的电报还是一种很奢侈的通信方式,它的收费准则是按字母收费。除非是紧急情况,否则一般人都还会选择寄信。

    庞纳的巴顿警司显然没有小弗鲁门先生这样的奢侈习惯,他的回复都是用简写单词组成的,有时候跟密码也差不到哪儿去。

    “‘等我的信’……”波文念出短短一行字,吐槽道,“这跟什么都没说有什么区别?”

    “唔,还是有区别的。起码说明在巴顿警司眼中,那场火灾确实有点不寻常……”

    手杖点点地面,利昂娜再次向治安所的方向走去。

    波文快步跟上她:“不是吧?他都这么说您,您还要去提醒他?”

    “说不说是我的事,信不信是他的事。”利昂娜淡淡道,“要是这家伙之后真出事了,也免得我因为一个不值得的人感到愧疚。”

    ***

    事有凑巧,还没走到治安所,两人居然就看到了沙利文警司本人。

    虽然之前嘴上说着不要,但警司的身体还是很诚实。

    此时的他正在铁匠米歇尔先生家门前,拿着一把剪刀问询着什么。

    “这个……确实是在我家打的剪刀。但我家的剪刀上都会t在相同的地方盖上印,就算是我也分不出来啊。”

    高壮的铁匠苦恼地抓抓后脑,明显也被警司的问题难住了。

    沙利文警司:“我记得你有个记账本,每次有人来订做东西都会记录订单内容和顾客名字?”

    “哦哦,这个确实有!”铁匠米歇尔拍了下额头,“但我放在铺子里了。您稍等下,我这就去取回来……”

    他出了院子便打算往铁匠铺走,迎面就跟主仆二人碰了个正着。

    双方礼貌打过招呼,铁匠擦着她的肩膀匆匆而过,利昂娜擡头,对瞬间黑脸的沙利文警司露齿一笑。

    “真巧,我们又见面了,沙利文警司。”她擡了擡帽檐,很没眼色地走上前,“看来你很快就要找到凶器的主人了。”

    虽然是经过眼前人的提醒才来到这里调查,但听到这句话,沙利文警司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得意。

    “没错。只要有名单,剩下的排查也只是时间问题。”

    警司挺起胸膛,自信满满道:“所以您也可以安心回去休息了,弗鲁门阁下,那个凶徒不出两日就会落网。”

    看着他想要压制、却还是忍不住上翘的嘴角,利昂娜知道,就算现在跟他说了自己的猜测他也不会相信……但管他呢?她又不是他们治安所的人,她想要的无非是这个家伙听到那个假设后的反应。

    抱着这样的心态,小弗鲁门先生没有做任何修饰,直接把自己调查到的线索当着他和他身后两位警员的面说了出来。

    这无疑是一次惨无人道的打脸。

    尤其是在她指出剪刀的主人也许和刻下血字是两个人时,沙利文警司的脸色已经不能用简单的“难看”来形容了。

    他脸部的肌肉抽搐着,愤怒、惊诧和恐惧轮流在眼中闪过,让他整张脸都显得异常滑稽。

    站在他身后的两位警员感受到上司的情绪,吓得纷纷低下头,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好……好,霍华德太太是吧?等拿到名单我第一个就去对比她家的剪刀数量。”沙利文警司强挤出一个笑,“多谢您的协助,弗鲁门阁下。”

    利昂娜不是很在乎他那言不由衷的道谢,闻言只摇摇头:“你要搞清楚,如果剪刀真的属于霍华德太太,那本·琼斯身上的刻字便大概率不是她做的。她没有理由在刻完字后把凶器扔在现场……”

    “我是纽克里斯的警司,我知道该怎么做!”

    沙利文警司的忍耐到了极限,看向伯爵之子的眼中终于带上怨愤:“我很感谢您提供的线索,但接下来就是我们治安所的工作了,请您不要干涉!”

    利昂娜脸上的表情也收敛起来,只沉默盯着他看。

    “你真的明白我的意思吗?”

    “本·琼斯身上那两句经文是写给别人看的,而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你……沙利文警司,你已经被一个危险人物盯上了。”

    她上前一步,在警司近前小声道:“那人知道了你的秘密,他在恐吓你。你过去做了什么?趁现在还有时间,感觉说出来我们也好以此筛选人选……”

    “你不要胡说!”

    沙利文警司立刻向后退了一步,怒斥道:“我从没有什么秘密!就算您身份高贵也不能这么诬陷我!”

    利昂娜看着他的面部表情,不禁产生一个有些冒犯他人的想法。

    就这么一个草包居然还能当上警司,也难怪很多马黎人到现在都对治安系统如此不信任。

    “我只是在提醒您,这两天还是小心一点。”彻底失去对他的兴趣,金发的小绅士背过身摆了摆手,“我话就说到这,你好自为之吧。”

    她丢下一个炸弹后走了,留下的人却不得不面对现实。

    两名可怜的警员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无可奈何。

    这时候谁敢上前搭话?简直跟捅马蜂窝没区别……

    然而他们不主动捅,“马蜂窝”已经自己炸了。

    砰——

    愤怒的沙利文警司没注意门框上因老化而凸起的铁片,一拳砸到上面。

    结果也可想而知,本就不太高大的形象顿时更加狼狈。

    “你们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问问老约翰有关墙上污渍的事?!”愤怒的沙利文警司训完一人,又指向另一人,“你去把能找到的人都找来,看住霍华德太太,别让她跑了!”

    警员看着他鲜血淋漓的指背,小心翼翼地问道:“需、需要叫克利夫兰医生过来吗?”

    “这么点伤叫什么医生?赶紧滚!”

    两位警员匆匆离开。没过不久,铁匠米歇尔捧着账本回来了。

    他看到沙利文警司那不停滴血的手背后吓了一跳,赶紧让妻子去找干净的布巾帮警司包扎一下。

    由于小弗鲁门先生的横插一脚,沙利文警司胸口始终像是憋着一口气。

    他在包扎的空档也没闲着,不停用左手翻动着厚厚的账本。

    铁匠的订单是按时间整理的,如果是查镇上所有人近几十年定做的剪刀数量,光是统计就是件不简单的事。

    还好目标已经精确到霍华德太太一个人身上,否则不知道要查到什么时候……

    沙利文警司快速翻阅着,再加上有铁匠本人的记忆加持,他终于确定霍华德太太曾在二十三年前和五年前分别定制了两把剪刀。

    而此时,前去勘察墙上“污渍”的警员也回来了。

    根据老约翰的口供,证实那墙上的污渍是新出现的,原来并没有。

    所有线索都连上了,沙利文警司立刻带着人来到霍华德太太的屋子前,气势汹汹地敲响房门。

    很快,霍华德太太就从屋内打开了门,顿时被外面的场面吓了一跳。

    而在拥有“足够”证据的沙利文眼中,此时此刻,女人脸上的疲惫和惊恐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打扰了,霍华德太太。”沙利文警司高高扬起下巴,“我们正在调查本·琼斯先生遇害案,希望您配合我们的调查。”

    霍华德太太还是第一次看到门口站了这么多警员,身体有些畏缩地向门后缩。

    “你们……想让我配合什么?”

    “根据米歇尔先生的账本,您曾在米歇尔铁匠铺定做过两把剪刀。”他拿出账本展示在女人面前,“请把这两把剪刀拿出来供我们检查。”

    就当众人都以为霍华德太太会露出惊惶失措的表情时,她却只是默默垂下眼,说了声“稍等”便转回屋内。

    没过多久,一新一旧两把剪刀便被送到沙利文警司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