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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小姐与女仆先生 正文 大话

    大话

    148

    吉尔斯看着海德小姐走进房间,嘴角的笑始终没能落下。

    此时马隆医生早就带着珍妮丝登上马车离开,利昂娜便悄悄走到吉尔斯身后,冷不丁道:“你那表情还是收敛点比较好。”

    吉尔斯被她突然出声吓了一跳,拍着胸口道:“利、利昂?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在你从我家冲出来的时候。”利昂娜对他眨了下眼,“不好意思打扰你英雄救美。”

    吉尔斯也跟着她眨眨眼,过了两秒似乎才理解了她话中的含义,不禁仰头笑出声。

    “不不,我可没那样的意思……”他的手直接搭上利昂娜的肩膀,推着人往回走,“我一向很钦佩这种……嗯,该怎么形容呢……拥有很强自我意志的人?不管是男性还是女性,能够直截了当说出自己内心想法的人,我都感觉他们很有魅力。”

    这么说着,他又不自主地笑起来:“你不觉得刚刚海德小姐在说那些话时全身都在闪闪发光吗?简直就像……就像……”

    利昂娜眼睁睁看着他的比喻卡壳了,好奇心慢慢被调动到了顶点:“简直像什么?”

    吉尔斯苦恼地皱眉思索了很久,直到两人走进小弗鲁门先生的家门,走进客厅,他的目光突然落到了放置在壁炉上的小型装饰雕像上,双眼顿时一亮。

    “就像基法特广场上的伽奈尔爵士像一样!”

    说罢他还像是终于找到合适的比喻般呼出一口气,满脸舒爽地坐进沙发。

    利昂娜:…………

    利昂娜顿时觉得几秒前那个对吉尔斯所期待的自己像个笑话。

    她无语地走到餐桌边,给两人各倒了杯茶端过来:“所以,你今天来我这做什么?”

    想到自己此番的真正来因,吉尔斯又不由坐直起来,神色也有些别扭:“也没什么……就是想过来找你聊聊天。嗯……就像那件事,那个杰瑞·芒福德t,他有没有说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

    利昂娜看出他其实想谈的并不是这个,不过对方不挑明她也不会戳破,只顺着他现在抛出的话题道:“按照我和治安所的想法,他现在还没有说实话。他承认了杀害包括迪克·肯德尔,一共八人的犯罪事实,可他始终坚持自己只是憎恶那些妓|女,在做一个‘庞纳城的清道夫’该做的事。”

    闻言,吉尔斯立刻露出憎恶的表情:“那封寄到报社的信真是他写的?”

    说到这个,利昂娜也不由笑出了声。

    “这个还真不是。治安所调取了他平时的笔迹以及让他用左手写了一行字,结果都与《每日晨报》上刊登的那封‘屠夫来信’的字迹不符。”小弗鲁门先生的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笑,“而且按照他交代的,有关他在5月21日那天的行动路线和时间来看,他根本没有时间跑到报社投那一封信。”

    吉尔斯:“所以那封信完全是报社伪造的?”

    “也不能说百分百确定,只能说是假的概率有九成九。”利昂娜纠正道,“不过他不说也没关系,治安所现在已经查出一些眉目了。”

    因为杰瑞·芒福德本身就定在这个月结婚,他的很多亲朋好友差不多都在这几天来到了庞纳城,其中就包括了芒福德的父母。

    在面对这个“杀人犯”儿子时,老芒福德先生和太太表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表现。

    即使儿子已经承认了杀人的事实,老芒福德先生还是想尽办法去找律师,试图寻找救儿子的方法。

    老芒福德太太则十分冷漠,在丈夫找律师的时候不停泼冷水,已经连续撺掇走两位律师了。

    这一奇怪现象立刻引起巴顿警司的注意。通过各方的信息收集,他总算查到杰瑞·芒福德其实并不是老芒福德太太的亲生儿子,而是她的孩子意外去世后丈夫从外面抱回来的私生子。

    顺着这条线索继续查下去,巴顿警司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杰瑞·芒福德的亲生母亲其实还活着……嗯,或者说,在两个月前还活着。如果不出意外,‘莱姆河屠夫案’真正的遇害人数其实有九人。”

    听着利昂娜用平静的口吻说出这番话,吉尔斯大脑空白了好几秒才弄明白这句话后的信息,差点从沙发上蹦起来。

    “你、你是说……”

    “根据目前的线索,杰瑞·芒福德亲生母亲的名字和近期住址已经确定了。那家旅馆的老板也承认,在对方失踪前,他曾看到杰瑞·芒福德与她不止一次接触过。只是这人在4月末突然失踪了,治安所还在筛查最近两个月城中上报的无名尸体,看有没有能对上的……”利昂娜浅啜了口茶水,将杯子放到一旁,“这是治安所那边根据现有的证据得出的猜想——也许那个女人听说自己的儿子要结婚了,想要上门认亲,或者只是单纯想利用两人的血缘关系捞一笔钱,毕竟她生前的经济状况可以称得上是穷困潦倒。”

    老芒福德对唯一的儿子保护得很好。也许杰瑞·芒福德隐约意识到了老芒福德太太并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但他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的生母其实还活着。

    突然得知消息后,他并没有感到喜悦,反而是既愤怒又恐惧。

    “因为当年老芒福德在带走孩子后并没有善待这位情妇,留下一笔钱就消失了。女人在花光了积蓄后便选择做回原来的……职业。”

    利昂娜有些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我想,杰瑞·芒福德大概是无法忍受自己有一个做妓|女的母亲……这也许是他作案的原因,也许他就是个单纯的变态,一切都要等最终的审讯结果出来才知道。”

    “…………”

    “如果是真的,他还真是连畜生都不如……”

    吉尔斯缓缓靠回沙发背,有些神情恍惚地喃喃道。

    利昂娜见他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便把话题绕到了其他轻松一点的事上。

    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些别的,等吉尔斯慢慢回过神,他也终于说出了自己一直想说的话。

    “……事先说好,你可千万不要嫌我幼稚,最近这件事一直压在我的心里,不说出来我真的很难受……”

    支支吾吾半天,男人终于抿唇说到正题:“你觉得,鲁斯特公爵的死是否跟我的抗议信有关……不,我是指,会不会因为我的抗议信让治安所的压力太大,所以他的病才会那么快恶化……”

    这话说得有些乱,但利昂娜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的脊背慢慢离开靠背,沉思片刻后才说道:“其实在你能问出这个问题时,你自己应该已经在心里有一个答案了。我不会否认那个答案,吉尔斯,你的抗议信确实给了治安所一定压力,让那些高级治安官差点屈从于保皇党人的安排,从而让鲁斯特公爵不得不亲自出面处理……可你也要更正视一些客观存在的原因。”

    “不光是你的信,他的年龄、他的病史、议院中那些人的心思、治安所的现状,还有最重要的,那些高级治安官们的软弱——这些都有可能是引发他突然中风的原因。”

    利昂娜擡头看向对面的男人,认真道:“我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人活着都是在冒险,有人被马车撞一下也能毫发无伤,有人不过是摔一跤就死了,一切都是吾主的意愿’……既然你自己能如此豁达地看待自己的性命,为什么不能用同样的方式看待他人呢?”

    吉尔斯的双唇动了动,最后只扯出一个苦笑。

    “我……真的感到很遗憾。鲁斯特公爵……实在是个很好的人。”

    年轻公爵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低落:“你不知道,我第一次上交抗议信时那些人的嘴脸……他们根本不承认杰瑞·芒福德是‘莱姆河屠夫’,还试图用精神病当借口说那是两起不同的案子……”

    “我当时……我感觉我当时要气疯了,可同时也很无力……哦对,你知道吗?就连乔安娜的外祖父,奥本伯爵都站在他们那一边!”

    他突然蜷缩起上身,双手撑住额头,似乎并不想让旁人看到他现在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很想把那些该死的老头子全都拽到地上揍一顿,撕破他们那些道貌岸然的脸……可那样不行,那样解决不了任何事……”

    “我很高兴你没有这么做,”利昂娜真诚道,“否则现在我只能去看守所看望你了。”

    “…………”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

    吉尔斯突然擡起头:“明明拥有了公爵的爵位,却连帮自己的侄女表示抗议都做不到……”

    “……你在钻牛角尖了,吉尔斯。单论这件事,就算身处其中的不是你,而是你的父亲或兄长,估计也只能选择妥协。”

    利昂娜沉默片刻后道:“治安所存在的问题不是一个人能改变的,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听听街上那些人的说法吧,如果不是鲁斯特公爵揽下了所有的过错,如果他没有在这个时候去世,庞纳治安所只要公布真相,多年积攒的必然会一滑到底……他们怎么可能不害怕?又怎么可能不会生出隐瞒的想法?”

    吉尔斯闻言又是叹息一声:“可鲁斯特公爵已经去世了……”

    人命只有一条,这条命换来的谅解也只能使用一次。

    如果再出现一次这样的事件,治安所可没有第二个鲁斯特公爵来渡过危机。等到那时候,谁也无法预测他们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所以治安所需要改变。”利昂娜轻声道,“希望鲁斯特公爵的离世能让他们真正意识到公爵大人建立治安所的初衷。”

    “…………”

    两人相对无言数秒,吉尔斯突然捂着额头笑出来。

    “怪我,突然提这么严肃的话题。”他撑着膝盖站起身,拍拍利昂娜的肩膀,“不过今天谢谢你,跟你说完我感觉好多了……”

    这么说着,他还朝小弗鲁门先生眨眨眼:“如果你哪天心里有事也可以随时找我说。”

    “好啊,到时候我不会客气的。”利昂娜顺口应下,跟着站起来,“不留下来吃顿饭吗?”

    “不了,埃斯蒙德还在陪我家那位调皮鬼呢,我可不能太不讲义气。”

    吉尔斯笑着走到门口,顺手拿起衣帽架上的外衣和帽子,顺口说道:“我是个没什么野心的人,也是个懒t惰的人……你说的那些我可以理解,但真让我去跟那些人十年如一日地打交道,试图改变他们的想法……那我想,早晚有一天我会失去耐心,拿枪崩了他们的脑壳。”

    “所以我真的很佩服你,利昂,你的勇气和坚韧时常让我自惭形秽。”

    他戴上高礼帽,转身看向身侧的年轻人:“有时候我也会很好奇,究竟是什么能让你如此努力。”

    利昂娜因为他的话突然失神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到常态。

    “……因为,我也有想改变的东西。”

    “从小我读过很多书。在那里正义永远能得到伸张,善良的人不管经历怎样的苦难也能得到一个完美的结局。可后来我才发现,书中的世界与现实是那样不同……”

    “我想改变一些事,也许只是很微小的事,我也希望我能改变一二。”她顿了顿,用轻松的语气笑道,“既然是那么多人期待的改变,那必然会有人去做……那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

    “一个了不起的想法。”吉尔斯听她说完,看着她认真点点头,“如果是别人说,或者我自己说,我都会觉得那只是在说大话……可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可以做到。”

    利昂娜被他一本正经的表情逗笑:“是吗,你就不觉得我也是在说大话?”

    “会不会是大话,只有全知的父神才知道。”吉尔斯耸耸肩,“至少我觉得你不是。”

    利昂娜又笑了好一阵才停下,这才拍拍他的背,将人送出门。

    “那就借你吉言了。记得代我向乔安娜和埃斯蒙德问好。”

    利昂娜倚着门框看着吉尔斯消失在街角,脸上的笑也慢慢落下。

    “只有全知的父神才知道……”

    她有些自嘲地扯了下嘴角,看了会即将坠入楼房之中的夕阳,这才转身回屋关上门。

    她说谎了。

    那些其实是父亲的愿望,她曾在整理父亲遗物时看到的、父亲年轻时写下的日志。

    如果是在父亲还活着的时候,她也许还会以此嘲笑他的幼稚……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心境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变化。

    也许人都是这样,谁也无法按照自己的预想,在人生路上走出一条完全笔直的直线。

    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拥有意义,自认为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在悄无声息地重新塑造自己。

    也许只是一句话,一个动作,闪现在脑海里的一个想法,就能改变一个人。

    而一个人,一个在世界面前如蝼蚁没有什么区别的人,也许在某个节点也能改变什么……

    利昂娜一方面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一方面又克制不住心中的那份希冀。

    怀抱着这样矛盾的心态,她一步步走到三楼的房间,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后坐到书桌前,在夕阳的余晖下铺开一张白纸。

    之前与谢尔比定下的通信方式是否可靠,现在也许是个证实的好时候……

    ***

    在庞纳城,谢尔比很少能看到完整的日出和日落。

    楼房总是会挡住开始偏移的太阳,只留下一抹不长不短的阳光通过缝隙落到地上。

    他靠坐在窗前,看着那缕阳光的方向慢慢偏移变淡,最后与旁边的影子完全融为一体,这才意识到天已经黑了。

    又过去了一天……距离“那一天”已经过去了13天。不管消息传递再怎么慢,旧大陆那边应该也该收到消息了。

    谢尔比不知道“那边”会有什么反应,此时的他也不想再思考。

    疲惫和倦怠填满身体的每个角落,除了每天机械性地完成日常任务,他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只是看着昏暗的窗外,他突然很想再看一次日落。

    像在故乡时那样,站在房顶眺望即将沉入戈壁的落日……即使他早已分不清那究竟是儿时的记忆还是梦境……

    砰砰砰————

    突然,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习惯让谢尔比在第一时间听出这是“基金会”中的暗号,打开门,果然看到一张有些面熟的面容。

    站在门后的T011用一种古怪的目光打量了一圈谢尔比,拿出一张通知单亮到他面前。

    “紧急集合令。”

    “S033,请立刻出示你的身份证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