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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小姐与女仆先生 正文 预谋与巧合

    预谋与巧合

    170

    金子?怎么会有金子?

    一时间,所有人的脑中都浮现出同一句话。

    库珀督察拾起那小小的一块黄金,将其放到阳光下观察许久,掂量了下重量,最后用牙咬了一下。

    确实能咬动……但他不是专业的金匠,仍然不能完全放心。

    在验尸官的提醒下他又找来一盏油灯,用镊子夹着那块金色金属在火里烤了一段时间——结果也与最初的猜测没有区别,那块小小的金属在火烤下完全没有变色。

    “……真的是黄金?”

    库珀督察不可置信地看着手里的不规则金块,看向利昂娜:“可他为什么要把金子放到卷烟里?”

    利昂娜也不能理解这种行为。

    趁着治安所的人忙着确认黄金的真伪时,她又仔细捏了一遍所有的卷烟,却没有其他发现。

    最后在库珀督察的同意下,他们把所有卷烟中的烟丝都捅了出来,并把外面那些包着烟的纸小心拆开,没有再发现第二块黄金……不过,从结果上说也不能算完全没有收获。

    “…………”

    “是这支卷烟不对。”

    利昂娜把那支卷有黄金的烟和其他烟中的烟丝摆在一起,比较道:“你们看,虽然外面的卷纸差不多,但其他烟中的烟丝颜色差不多统一的,而这支烟里的烟丝颜色深浅不太一样……会不会是这支中混合了其他的烟草?”

    库珀督察耐心用镊子把那一小撮烟丝按照深浅分开,又仔细观察一番后肯定道:“没错,这是两种不同的烟丝。”

    不过这也不能说明什么。

    这明显是支自制卷烟,很多节省的人都会把之前抽剩的烟丝重新挑出来,更穷一些的还会在街头捡拾别人抽过的半截烟头,整理出来后与其他烟丝混到一起卷到纸里抽。

    于是问题又回到原点——杰拉尔德·门罗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的黄金?

    别看这小小的一块只有五六克,但按照它的硬度来说应当很接近纯金,如果换算成现钱差不多能换得一金币,相当于一个工人一个月的工资。

    难道是攒着应急的储蓄?可攒钱就攒钱,一般人谁会攒金子啊?而且还是这种形状不规则,明显就不像是从正规渠道买来的金子……

    就当库珀督察在思考杰拉尔德·门罗是否进行过某些不太正当的“兼职”时,利昂娜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一件事。

    “他的父亲!”

    利昂娜激动地拍了下手,指着阳光下的黄金道:“我怎么就忘了呢!杰拉尔德·门罗的父亲,老门罗先生曾经是个淘金客!”

    ***

    子爵府的另一侧,塔林小姐原本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间静静,可因为这里曾经是死者生前来过的场所之一,负责的库珀督察不但让警员取走床头柜上的那杯水,也不忘让人把这间房彻底搜查了一遍。

    此时治安所的警员还没有结束搜查,塔林小姐只能去其他空闲的客房稍作休息。

    “……我现在有些累,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好吗?”

    面对明显有话要说的舅舅和教母,塔林小姐没有再争辩什么,只是用疲惫的声音说道:“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

    她都这么说了,两位长辈也不好再在此时逼迫她,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

    将房门关上,把所有人都隔绝在外,爱丽丝·塔林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突然有些迷茫。

    即使她过去经常听教母和舅母唠叨,人生总是充满意外,可她也从未想过意外会以这样频繁的速度降临在自己身上。

    儿时居住在城市贫民窟时,她有父母兄长的爱护,即使生活水平赶不上后来,可从来都没有挨过饿。

    后来父母先后离世,她来到舅舅的宅邸居住,舅舅舅妈和那些比她大许多的表兄妹也都很照顾她。

    尤其是舅母子爵夫人……她是个那样温柔的女人,对待她就像对待亲生孩子一样好,带着一开始还对新环境惶惶不安的女孩一点点适应了在子爵府的生活。

    她曾经也是以“聪慧乖巧”而远近闻名的淑女,十八岁前也从未做过太过叛逆的事。

    可是从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也许是她拒绝了卢克·康格里夫的求婚后,看到了舅母失望的眼神和舅舅愤怒的表情……也许是她终于发现,自己的人生其实根本不在自己的掌控中,少女时代被给予的自由都是一种假象。

    后来因为直到舅母去世,她都不肯松口答应与卢克·康格里夫订婚,乡间因此出现了很多让人愤怒的谣言。

    有人说子爵夫人就是因为操心她的婚事才忧虑过度,以至于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有人直接说子爵夫人是被她气死的……

    被这些恶毒谣言裹挟的爱丽丝每一天都过得无比难熬……也是在那之后,她与舅舅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也是第一次从舅舅那里听到他对自己父母的真实评价。

    爱丽丝当时只觉得他虚伪极了,也开始理解母亲当年为什么想要离开这个家。

    她所在的世界无法容纳两种声音。

    自己的想法与他们相同便没什么,一旦自己出现了不一样的想法,并想要表达出来时,身边所有人……那些平时都对自己笑颜以待的人都会立刻展t示出另一副面孔。

    “穿着宽松的衣服就是对自我道德的放纵。”

    任何合格的淑女从不能在卧室以外的地方解开束腰,否则就是散漫而可悲的——在舅母的教导下,她穿上了时常让她感到窒息的束腰。

    “你站在外面时不但代表着你自己,也代表着你身后的家族。”

    就算是为了不连累家人的名声,也必须展现出最完美的一面——在表姐的劝说下,她学习礼仪,追逐流行,戴上沉重而憋闷的假发。

    做这些事她是没有任何感觉的,也打心底认同这样的价值观……可当她与儿时的伙伴杰拉尔德偶遇后,当他们聊起小时候的趣事,当她久违地、因为那些粗俗的笑话大笑出声时,她才恍惚意识到自己好像很久都没有这样毫无顾忌地大笑了。

    “你终于笑了。”

    爱丽丝至今还记得杰拉尔德那时露出的笑容,青年用那一听就让人感到欢喜的声音说道:“你总是不笑,我都以为你是听我说话听到厌烦了呢。”

    大概就是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爱上了对方。

    她在他的眼眸中看到了满脸笑容的自己,她的心脏因为他的笑颜怦怦直跳……除了爱情还能是什么呢?

    在那天回家的途中,她站在一家店面前等待女仆去叫马车时,爱丽丝无意从崭新的玻璃橱柜中看到了自己。

    恍惚中,她看到自己的倒影与橱窗中的娃娃重合在了一起——那样贴合的轮廓,连身上的衣服都可以完美重叠——有那么一瞬间,爱丽丝甚至以为自己就是那个被展示在橱窗的人偶。

    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想法!她努力想要把这样的想法驱逐出去,却反而让那个想法越来越清晰。

    她已经19岁了,到了“正常”小姐的适婚年龄,她面前只剩下笔直的一条道路。

    她必定会在近两年结婚,也必定会是舅舅选定的人选……不是卢克·康格里夫,也会是拥有相似家世背景的其他男人……唯独不会是会给她带来欢喜的杰拉尔德·门罗……

    可凭什么?

    凭什么仅仅因为金钱和地位就彻底否定一个人?难道婚姻只能是一场交易,人们的感情就真的那样一文不值吗?

    如果真的如此蔑视爱情,为什么要在剧院中反复上演歌颂爱情的故事?千百年来,为什么总有人将其写入诗歌?

    如果蔑视爱情,男人便不该在有妻子的情况下投入情人的怀抱,女人也不该以会吟唱那些以爱为名写就的诗歌感到自豪。

    既然是要共度余生的伴侣,是要共同在吾主面前许下毕生忠诚的诺言,那彼此都喜欢对方应该是最必要的条件才对……在今天之前,爱丽丝对此是坚信不疑的。

    但小弗鲁门先生说出的假设让她动摇了。

    如果说之前还能安慰自己,杰拉尔德是因为自身隐疾发作而突然去世,那从“仲夏之屋”中搜出的毒蛇就成为压倒爱丽丝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一瞬间,她切实感受到心碎的感觉。

    她交付出真心的人居然想要她的命,而她甚至完全想不到其中的原因……

    爱丽丝还没有愚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已经清楚明白那个自以为很了解的爱人、自己坦诚相待的情郎必定是对自己有所隐瞒——但这样的认知只让她感到更加难受。

    她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往左是回到原本的轨道,遵循长辈的安排,就如舅母和教母那样,把一生都献给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往右走是继续坚持自己的反抗,继续找一个能让她心动的男人……

    …………

    可要怎么找?

    在经历过这样的事件后,她该怎么再信任别人,又该如何交托出自己的真心?

    爱丽丝无法克制地将手指嵌入发丝中,抓挠着,无声哭喊着,好像只有得到痛感才能发泄此时的情绪。

    最后她双手撑住窗台,看着窗户中泪流满面的自己,看着那道狼狈的影子,却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那天路过的人偶店,看到自己的倒影上再次浮现出精致的头饰和衣裙。

    不管是向左走还是向右走,脚下的道路全都遍布谎言……如果两条路没有任何区别,那她……她该……

    叩叩叩————

    突兀响起的敲门声让塔林小姐不禁打了个激灵,冷静下来后又感到一阵厌烦。

    她本不想理会,可门外那人像是不听到应声就不肯罢休般,一遍又一遍地敲门,她最后被烦到受不了才走到门口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她之前最讨厌的人,那个被教母请来捣乱的年轻伯爵……可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塔林小姐发现自己连生气的兴致都没有了。

    “你还有什么事?”女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我现在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有一件重要的事需要跟你确认,我保证问完就离开。”

    她一开门,利昂娜就眼疾手快地扒住门缝,语速极快地问道:“请你再回想一下,今天凌晨你与杰拉尔德·门罗说话的时候,在他提出给你倒一杯酒助眠之前,你们在聊什么话题?”

    在此时提出这个问题简直是在戳塔林小姐的心窝。

    她甚至想质问这个没有任何绅士风度的伯爵,是不是因为自己之前对他大吼大叫才在此时故意膈应她。

    可擡眼看清小弗鲁门先生急切的神色,那些质问又被她咽回肚子。

    “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就之后的一些安排……”塔林小姐烦躁道,“我提议我们可以搬到南边的立德托郡。那边气候更好也没人认识我们,空气还比庞纳城好,我们可以在哪里开始新的生活……”

    利昂娜:“这个我知道……我是想请你尽量还原你们当时的所有对话,其中也许有我们忽视的细节。”

    塔林小姐有些不耐,但还是复述了一遍当时的两人的对话。

    她的记忆力在这方面相当不错,几乎是一字不差地背出来。

    “…………”

    “所以,他是在知道你在庞纳的那处房子已经出租出去,甚至即将易主,这才突然结束话题的?”

    听完塔林小姐的复述,利昂娜再次提炼出重点。

    “……也不完全是,我当时说了很多……”塔林小姐突然有种没来由的心慌,“你、你究竟想说什么?”

    利昂娜看着这位眼眶还有些红肿的小姐,心中有一些不忍,却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我很希望我的猜测是错误的……但塔林小姐,我很赞成康格里夫先生说过的一句话,杰拉尔德·门罗出现在你面前的时机实在太巧了。”利昂娜说道,“他在父母去世后便被其他亲戚带走抚养,即使后来依然在庞纳城中讨生活却早就不住在那个街区生活了。他同样十多年没有再回东匹克街,而你在第一次回儿时旧居就遇到了他……如果不是巧合,那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塔林小姐隐隐听出利昂娜话中的意思,但潜意识让她疯狂回避那个答案,只摇头道:“不、那个时候很多人都会去那条街……因为西蒙……因为发生了命案,好多记者都聚了过来……”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利昂娜倒也没直接否认:“当然,你说的也是一种可能性。可是塔林小姐,不知道你是否知道杰拉尔德·门罗的父亲——托马斯·门罗曾与你的叔父安东·塔林一起在南海做过淘金客?”

    塔林小姐没想到对方的话题如此跳跃,愣了几秒才不确定地摇摇头:“我……我不知道,我只记得在我小时候叔父就去世了,父亲因为这件事还离家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努力回忆着,终于确定道:“对,就是父亲去世前的几个月,安东叔父是在国外去世的,父亲当时就是收到他病危的消息才过去……”

    “我之前从某种渠道了解过你们两家的事。十几年前,南海的殖民地发现金矿,大量淘金者来到那里,其中就包括你的叔父和杰拉尔德·门罗的父亲。”

    “可后来你的叔父突然生病,你的父亲收到信赶去后发现他已经死了,而与他一起来淘金的老门罗先生也疯了。”

    利昂娜顿了顿,继续道:“你父亲没有办法,只能带着你叔父的遗物和疯了的老门罗先生回到马黎……但很奇怪,这两人去淘了两年的金,回来时却一块金子都没带回来。而按照老门罗先生之前定期往家里寄的生活费看,他们并不该是一无所获……”

    “…t…你是说,是我父亲侵吞了他们淘到的金子?”

    塔林小姐的眼睛瞬间瞪圆,音调都拔高了一个度:“我从来没在家中见过什么黄金!如果我家里当时还有钱,母亲也不会把我们带到这里!我的父亲都死了,死了十多年……你怎么能污蔑一个死人的清白——”

    她的声音在看到一块金灿灿的物品后戛然而止,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我们怎么想的不重要,但你不能保证杰拉尔德·门罗是否这么想过……说不定他早就锁定了‘宝藏’的位置。”

    利昂娜隔着手帕举起那一小块黄金,郑重道:“我们需要你的配合,塔林小姐。趁现在天色还早,请立刻跟我们去一趟庞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