惯性思维
218
马罗尼先生从伯爵夫人的房间出来后也没有太耽误时间,找来几位船员嘱咐他们着重关照一下伯爵夫人,立刻打算去底层甲板找小弗鲁门先生。
不过因为之前利昂娜在A甲板晃悠了不少时间,得知老板的目标是那位马黎贵族后,知情的船员立刻告诉他小弗鲁门先生真正的去处,没让马罗尼先生浪费上下楼的时间,直接往A甲板船尾的方向走去。
现在时间已经来到十一点,餐厅还有半个小时就会开放,咖啡厅和酒吧中的人还不少。
马罗尼先生转了一圈都没见到小弗鲁门先生,最后还是在酒保的提醒下来到室外甲板,很快便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此时,那位金发的小绅士身边除了那位一直默不吭声的黑发少年,还有一位马罗尼先生很熟悉的人。
阿尔弗雷德·德·菲力亚帕——这位不常出现在罗兰社交界的伯爵长子此时正站在小弗鲁门先生身边,两人不知在交谈些什么。
他正在思考要不要现在过去时,小弗鲁门先生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般突然转过身,两人恰好对上视线。
即使被发现马罗尼先生也没有慌张,当即换上一副标准的社交笑容走到室外甲板,客客气气地向二人打了招呼。
「看来您已经从伯爵夫人那里得知了真相。」
不等马罗尼先生再多客套什么,利昂娜已经笑着把话题扯到重点:「那就说说吧,是不是与我之前的假设一致?」
马罗尼先生没料到她会问得这么直接,而且还是在阿尔弗雷德还在场的情况下……
但想着对方应该也有自己的意图,他没有犹豫太久,叹了口气后无奈点点头:「正如您之前猜测的那样,弗鲁门阁下……昨晚对伯爵夫人实行勒索的正是那位名叫‘艾琳娜’的女仆。」
「什么?!」
阿尔弗雷德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愣了下,反应过来后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这怎么可能?她有什么可向伯爵夫人勒索的!」
马罗尼先生又看了眼旁边的金发小绅士,见对方只是笑却没有阻止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把自己与伯爵夫人间的对话低声重复了一遍。
骤然得到这么多信息,阿尔弗雷德如遭雷击地立在原地,半天没能再吐出一个字。
利昂娜看着他呆滞的双眼,估计他大概需要时间消化一下这些信息,转身把自己在剧场中的推测告诉了马罗尼先生。
「他之前的所有行动轨迹都已经很清晰了,现在也有了动机……您还记得那位‘保罗’先生吗?」利昂娜比出一个信封的形状,意有所指道。
8月17日,也就是利昂娜登船后的第二天,就有人趁菲力亚帕伯爵夫人午睡时在其房间中留下了一封感情充沛的“情书”。
这件事让伯爵夫人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当时还找到利昂娜咨询,最后还让贴身女仆搬到了自己的房间住到了现在。
好消息是,那位自称“保罗”的疯狂爱慕者倒是没有再出现过,伯爵夫人的房间中也没有再出现什么奇怪的东西。
坏消息是,没有新线索就没办法继续查。尤其是那封透着疯狂的“情书”并非手写,上面所有的单词或字母都是从书籍或报纸上剪下、拼贴而成的,根本无法像常规思维那样从笔迹找线索。
一开始利昂娜怀疑的人选是那个在17日中午试图在顶层甲板翻越栏杆、却被船员及时制止的男人。
可后来查清了那人的身份是一位私家侦探,会登上“爱丝塔斯城堡号”确实也与伯爵夫人有些关系,但他是被巴拉本的王太后委托调查伯爵夫人的丑闻,实在没有必要给伯爵夫人递那样一封信。
何况他后来根本没有成功潜入A甲板,并不具备留下那封信的条件……
所以,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同一个嫌疑人。
尼克拉·赞诺——那个曾经被室友举报携带了大型蜘蛛,并直到现在都不见踪影的男人。
如果一切都是他做的,那很多事就能说得通了……
「……您是说给伯爵夫人写剪贴信的那位?」
利昂娜还蹙眉思考着什么时,马罗尼先生已经反应过来,紧接着感觉眼前一下子豁然开朗。
「没错……如果是那家伙,那他的所有行为就有解释了!」邮轮的主人激动道,「他是伯爵夫人的疯狂爱慕者,所以不管是在菲力亚帕伯爵身上放蜘蛛还是掐死威胁伯爵夫人的艾琳娜,他都有作案动机!」
***
最后一条锁链也对接上了,事情的真相从未像现在这般清晰而明了。
看了眼马罗尼先生离开的背影,利昂娜又看看手中的酒杯,擡手微微抿了一口,辛辣到刺痛的感觉瞬间从舌尖直冲大脑。
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这个……
她自顾自摇摇头,也没有再理会还在发呆的阿尔弗雷德,从甲板回到室内后把几乎没动过的酒杯放到了吧台,这就准备离开了。
谢尔比一直围观了全程,不过与马罗尼先生与阿尔弗雷德不同,他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利昂娜身上而非那些新出现的线索。
“…………”
“您看起来并不满意。”
他观察着利昂娜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侧脸,轻声说道:“是还有什么问题吗?”
按他们掌握到的线索看,身上聚集了太多“巧合”的“尼克拉·赞诺”已经是唯一的嫌疑人了。
现在麻烦的地方就是把人找出来。可这事并不是利昂娜这位“乘客”能做的了,由船上的工作人员去排查显然比她亲自上的效率更快……
“……我是觉得,还几个地方说不通。”
利昂娜走到楼梯间,带着迟疑“嗯”了声,这才慢慢走下楼梯:“之前伯爵夫人房间出现那封剪贴信的时候,她说她房门的锁并没有被撬过的痕迹,那‘尼克拉·赞诺’究竟是怎么把信送进去的?而且他为什么要在信中自称为‘保罗’?有人会在写示爱信的时候使用自己的化名吗?”
谢尔比沉默片刻,指了指自己:“约翰·琼斯。”
利昂娜没明白他的意思,看过来的眼神带着疑惑。
“我在这艘邮轮上登记的名字,叫‘约翰·琼斯’。”谢尔比进一步解释道,“不是所有人都会登记自己的真实姓名,弗鲁门阁下。”
利昂娜明显没有想到这一层,惊讶道:“可我听说港口那边有规定,需要持有护照才能入境……”
这话说出来,她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由笑出了声。
是啊,护照上只有一个人的基本体貌特征,更别说伪造护照也不是多难的事,只需要依照模板做一个小本子,再盖一个印就可以了。
反正现在新大陆与旧大陆的通信都只能靠海运,如果想要核实面前人的身份就至少需要二十天。别说根本没有人愿意等那么长时间,诺瓦合众国也不可能派出那么多政府官员去做这种小事。
事实也确实如此,在利昂娜拉住一名路过的船员,谎称自己的朋友忘带护照了,是不是就无法进入新伦纳港后,船员立刻露出无语的表情。
“您不需要担心,先生。别说新大陆了,就是旧大陆的海关检查也都只走个形式。如果真那么严格,这艘船上三分之二的人都会被堵在船上下不去。”船员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担心的,直接用带着口音的马黎语说出无人不知的潜规则,“那边的海关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拦着您的朋友,顶多遇到难缠的,给点小费就能解决。”
利昂娜谢过船员,转身对谢尔比笑道:“看来是我的惯性思维作祟……还好有你提醒。”
即使被夸奖,谢尔比依然没有什么太大反应。
“这没什么,”他摇摇头,平静道,“您早晚都会想到。”
这就是他与波文之间的区别了。
如果此时是波文得到小弗鲁门先生的夸奖,那他就算不自夸,嘴角也能一直咧到耳根。
要是之前,利昂娜一定会觉得这人真是不懂社交又无趣,连带着夸奖者都没有丝毫成就感。
可经过昨夜的夜聊,在她得知“谢尔比”过去的一角后,她开始觉得这种反应t也算正常。
儿时因战火成为孤儿,又接连两次被带到异国他乡,还进入过重组前的“基金会”……谢尔比现在还能像个正常人般站在她面前,没有成为芒福德那种疯狂的杀人魔她都该感到庆幸。
无趣一点又算什么呢?她早晚会感受到这个世界有很多值得开心的东西。
谢尔比原本一直跟着利昂娜往C甲板走,却发现一直走在侧前方的人突然停住脚步,站在台阶上不动了。
他又向下走了两节楼梯才止住脚步,带着疑惑转过身,却见站在台阶上的小弗鲁门先生正一脸凝重地看着前方。
看这副严肃的表情,谢尔比以为是案子又有了疑点,不禁开口询问:“……您是又想到了什么吗?”
利昂娜保持着凝重的表情,缓缓点头:“你还记得今天是几号吗?”
“8月22日。”谢尔比毫不犹豫地答道。
他又等了会,发现对方依然没有动作,只能继续问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问题很严重。”
一阵沉默后,利昂娜依然板着脸,用无比沉重的语气说道:“已经22号了,明天就要到达新大陆,可我连一口冰淇淋都没吃到。”
谢尔比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划过一丝明显的错愕。
“……冰淇淋?”他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重复道,“您说冰淇淋?”
“是啊,我看宣传册上说这里请了意图恩诺的高级厨师,有最正宗的意图恩诺冰淇淋。”
利昂娜的头终于动了,视线与下方的谢尔比交汇,用在议院中谈论议题的严肃语气说道:“自从上了这艘船,不是船太晃不能去餐厅就是在餐桌上跟那些人交际。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跟你去喝下午茶,又被威廉那家伙拖去看戏,结果戏没看完又遇到了那种糟心事……到现在我都没吃到宣传册上的冰淇淋。”
大概是她的语气和说出的内容太割裂,谢尔比反应了半天才开口。
“那……您现在要去餐厅?”他带着不确定,试探着建议道,“正好现在餐厅应该开门了。”
“没错,我们该吃饭了。而且要把这两天没来得及品尝的食物都吃一遍。”
利昂娜朝谢尔比一扬下巴,站过身,踏着台阶回到B甲板。
***
就在小弗鲁门先生带着自己的跟班踏进餐厅时,船舱的最底部,一个被利昂娜和马罗尼先生共同遗忘的人正在焦躁地走动。
莱菲勒秘书——马罗尼先生的私人秘书,因为小弗鲁门先生的一句嘱托,一直守在船舱底部的仓库前,以防雇主返回后扑一个空。
但现在距离那位马黎的伯爵阁下离开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马罗尼先生却还没有回来……莱菲勒秘书就算耐性再好,他的腿也支撑不住了。
就在莱菲勒秘书打算抛弃形象,去仓库里找个凳子坐一下休息时,通往锅炉房的门再次打开,又有两位工人走过他,朝通往楼上的楼梯走去。
不需要解释,又是去楼上上厕所的……
与很多中产阶级者一样,莱菲勒秘书是个有点形象包袱的人。
尤其是在这些最底层的烧煤工面前,他必须把腰背挺得更直,下巴仰得像只骄傲公鸡,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彰显自己与那些烧煤工的不同。
等工人的身影消失在转角,他便开始甩动肌肉僵硬的双腿,活动脚腕,
有人去上一层上厕所,就会有人从上一层走回锅炉房。
没过多久,莱菲勒秘书就听到楼梯那边传来有人下楼的脚步声,立刻再次站直,推了下眼镜框,摆出一副职场精英的模样。
这次下楼的依然不是他的雇主马罗尼先生,而是一位上完厕所的烧煤工。
那人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白色衬衫,下身系着一件黑色围裙,可浑身上下都很脏,衬衫、脸和手都有炭灰。
莱菲勒秘书只是扫了对方一眼就带着嫌弃向墙边退了一步,生怕对方身上的灰飘到自己昂贵的皮鞋上。
不过烧煤工走得也很快,不过两秒就消失在他面前,用力推门回到锅炉房。
他刚离开,莱菲勒秘书看着地板上无数的黑灰脚印,突然想到什么。
马罗尼先生从昨天便开始下令寻找一位姓“赞诺”的乘客,一直到现在都没找到。
而从今天早上新得到的消息,那人似乎还偷过存放在仓库中的服务生制服,假扮成工作人员在船上游荡……所以从今早开始,不但是乘客,连船上的工作人员都要接受排查,不过现在还没有一个结果。
问题很明显——这艘邮轮太大了,房间又那么多,那人还会开锁,想找实在不太容易。
但刚刚路过的烧煤工给了莱菲勒秘书一个特别的灵感。
既然那人能假扮成服务生,那现在事情暴露,他会不会趁没查到自己身上前换一个“身份”?
比如,脸很容易被煤灰遮掩的烧煤工?
这个想法让莱菲勒秘书瞬间兴奋起来,与此同时楼梯那边也传来了下楼声,又一位烧煤工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但这次秘书没有像之前那样扬起下巴,而是死死盯着这位路过的工人。
黑色的头发,个头比较矮,身形也比较敦实——这都很符合那位“尼克拉·赞诺”的体貌特征。
主要是他的脸……他的脸实在太干净了,虽然身上也很脏,但脸就像刚洗过一样干净,完全没有一点黑灰。
那路过的工人突然被人这么盯着,不由感到一阵头皮发毛。
他本来就不胆小,再加上这个装模作样的人也不是他的领班工头,当即十分不客气地瞪了回去:「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啊!」
秘书:「你叫什么名字,工号是多少,你的证件拿出来给我看看。」
烧煤工人本来就看他很不顺眼了,见他还想找茬更加愤怒:「你谁啊?管这么多!」
「我是马罗尼先生的秘书,现在马罗尼先生正在寻找一个人。」莱菲勒秘书不慌不忙地擡了下镜框,微微眯起眼,「我建议你现在配合我的问询,否则等我去找你们的领班,就不是那么好说话了。」
烧煤工人再无知也知道“马罗尼先生”是这艘船船主的名字,顿时不敢顶嘴了。
他不情不愿地报出自己的名字和工号,最后解释道:「证件放在宿舍里,谁上工会带那玩意啊……」
秘书盯着他看了一阵:「你说的都是真的?」
他根本不认识这些工人,更不知道工人的工号都是什么,即使问出来还是心存怀疑。
工人:「我骗你做什么?不行你开门往里面吆喝一声,随便找人来都能给我证明!」
秘书不想进全是烟灰的锅炉房,只能先说出自己对他的疑点:「既然你在锅炉房工作,为什么脸上没有一点灰?」
说罢他还自信满满地补充道:「可别说你刚刚洗脸了,你的手可都还是黑的呢!」
烧煤工人差点被他气笑了:「你从来没烧过煤吧?」
秘书看出他眼中的嘲笑,顿时也黑了脸:「当然没有。」
「那就难怪了。」工人点点头,指向锅炉房,「你知道那里面有多热吗?尤其是靠近炉口的地方!我们要不停往里面铲煤,稍微站一会汗就不停流,谁的脸上会有煤灰啊!」
正这么说着,之前上楼上厕所的两位工人也回来了,他立刻指向自己的工友:「你看,我们的脸都是干净的!你要不信就自己进去看看!」
工人的声音很大,但莱菲勒秘书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
在他看到另外两位站在不远处的工人、以及他们无比干净的脸庞时,烧煤工那粗鲁的声音便再也无法引起他的注意。
「是他……一定是他!」
秘书激动到差点蹦起来,当即兴奋地看向面前的工人,那眼神差点让工人以为他疯了。
「你们进去后先不要声张,立刻找到你们的领班,让他到这里等我……还有,一定要把锅炉房内的所有出口都找人守住,任何人都不能放出来!」秘书尽可能压低声音,快速叮嘱道,「马罗尼先生要找的人就在里面,我现在就去找外援抓人!在我回来之前,你们可千万不能让人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