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与血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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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知道卡明夫人是因为昨晚服用了上校给的安眠药才一直睡到现在时,利昂娜就有种不妙的预感。
一早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都没醒来,这显然有些不同寻常。
正好道格拉斯夫人与她独处时十分不自在,利昂娜便委婉提出让她去看看卡明夫人的情况……现在听到这十分嘹亮的声音,想来这栋房子里是不会出现第二位死者了。
“杰克————”
“杰克·约瑟夫·道格拉斯!”
卡明夫人一边大喊着上校的全名一t边向楼下冲。
她完全无视了站在楼梯口的利昂娜和跟在她身后的人,到了一楼后就仿佛一个无头苍蝇般乱撞一通。直到看到那穿着制服、站在书房门口看守的警员,脸上的表情愈加狰狞,不顾警员的阻拦就要冲进去。
“你给我出来!没有心的畜生!”
眼看着人就要嘶吼着冲进书房,一只手死死按住了她的肩膀,与回过神的警员一起把人拽离书房。
那警员的动作更加敏捷,把人推出去后自己一个侧身闪金房间,飞速关上门,总算把人挡在了门外。
利昂娜与腿脚不算灵便的道格拉斯夫人慢一步赶到,这才看清制止卡明夫人的人原来是换好衣服的米切尔律师。
同样作为留宿的客人,他与卡明夫人一样住在二楼的客房。刚才应该是听到了声音,跟着一起下了楼。
“别这样,梅丽莎……你冷静一点!”
米切尔律师尽量控制着卡明夫人的动作,拔高声音试图盖过她的尖叫:“嫌疑人不止杰克一个,治安所的探长正在调查!你要是想知道杀害吉米的人究竟是谁现在就该冷静点!”
听到还有另一个嫌犯,卡明夫人挣扎的动作总算停了:“……不止,一个?”
“对、对……那不是杰克做的……一定不是他!”
道格拉斯夫人跑到近前,与米切尔律师一起安抚卡明夫人:“一定是有什么搞错了……杰克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清楚,他再怎么样也不会去杀人啊……”
在两人的劝说下,卡明夫人终于冷静下来,起码没有继续撞门的意思了。
只是在那股冲劲消失后,紧绷的神经跟着放松了一点,之前被忽略的不适感顿时一股脑地涌上来。
卡明夫人的身形晃了晃,不适地捂住脑袋开始呻|吟。
就在此时,之前一直紧闭的一扇门被人从内打开,乔伊丝小姐与多诺万探长先后走了出来。
乔伊丝小姐双手交握置于腹前,整个人都显得很僵硬。
少女始终垂着头,即使道格拉斯夫人上前握住她的手、低声询问时,她的目光也一直在躲闪。
相比起来,多诺万探长的表情还与之前大差不差,见到卡明夫人身形不稳时还上前帮忙搀扶了一下。
“您一定就是卡明夫人了,我是诺特堡治安所的多诺万探长。”
探长向还有些呆滞的女人展示出自己的徽章,并向她做出邀请的手势:“如果不介意,我希望能跟您聊聊昨晚发生的事。”
在多诺万探长的搀扶下,之前还在大吵大嚷的卡明夫人就这样被带进了名为餐厅的“临时审讯室”。
另一位警员将房门一关,走廊里立刻安静下来。
一切变化太快,米切尔律师足足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转头看向刚从里面出来的乔伊丝小姐。
此时乔伊丝小姐正被上校夫人挽住手臂,后者柔和的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到底怎么样了,乔伊丝?探长在里面跟你说了什么?杰克的嫌疑洗脱了吗?”
“……是啊,究竟是怎么回事?”米切尔律师揉了揉自己的发顶,似乎这样就能让自己清醒过来,“一大早就出了这么多事都把我弄迷糊了……那个罐子里的毒真的是上校放进去的吗?”
面对两人的询问,乔伊丝小姐只是不停摇头。
“我、我不知道……”
她握住道格拉斯夫人的手臂,小声说道:“探长没说什么,只是问了我一些问题……”
道格拉斯夫人眼中燃起的希冀再次灰暗下去。
可感受到少女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时,她还是习惯性地用手拍拍她的手背。
“没关系,会没事的……杰克绝对不会做出那种事,只要查清楚……只要查清楚就没事了……”
她的视线虚虚落在不远处,反复重复着这句话,一遍又一遍,双眼都在重复中慢慢失去了焦距,让人分不清她是在安慰身边的少女还是在说服自己。
一旁的米切尔律师似是想说些什么,但看她们的精神状态都不太好,欲言又止了一会儿还是闭上了嘴。
可他不说话不代表其他人不会说话。
不等道格拉斯夫人再次念叨出声,侧面传来的一道声音打断了她不停重复的话语。
“这可是有关一条人命的案子,夫人。您该庆幸,来调查的探长是上校的朋友,相对了解上校的品行,这才在‘犯人’已经自首的情况下还愿意往下细查。”
“如果是别人,依照道格拉斯上校刚刚的表现他早就该被抓走了。”
利昂娜擡起头,一双淡漠的眼睛直接对上道格拉斯夫人的视线,声音也没有什么波澜起伏:“我的向导提到过,诺特堡的常住人口虽然比不上新伦纳城那么多,但治安所的压力非常大。对他们来说,尽快结案才是最重要的,浪费这么多时间在这里并不划算。”
道格拉斯夫人被她冷静到冷漠的态度刺痛,苍白的双唇张了张,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完全发不出一个音节。
“我相信,每个国家建立治安系统的初衷除了维护秩序,多多少少也有维持社会道德和正义的成分。”
“可现实如此,当犯罪者太多、执法者不足时,为了多数人的利益,为了更高效地完成任务,他们总要做出取舍。”
“当底线一次次降低,当‘效率’成为人们追求的重点时,你觉得会有人在乎真相是什么吗?”
烟灰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与女人对视着,用最平淡的语气吐出残忍的话语:“除了含冤而死的人和重视他的人,没有人在乎。”
乔伊丝小姐隐约感觉对方是在内涵自己,脸颊都憋得开始泛红。
她想要喝止对面的人,刚要出声,却感受到握着她手臂的那只手突然收紧。
“我相信每个人在隐瞒真相时都有足够说服自己的理由。”无人制止,利昂娜便没有停下,盯着那具已经开始晃动的身体说道,“或是为了保护自己,或是为了保护自己更重视的东西……但您也要知道,当事情如此循环往复下去,当自我利益在人们心中远远超过任何事物后,当这样的认知成为一种所有人都认同的观点后,那等不公的厄运降临到自己身上时,您也不该苛责什么……”
“更何况,谁能保证这样做了后就不会后悔?”
“悲剧已经发生,你包庇一个恶人就意味着一个好人、甚至是更多的无辜者被卷入其中。一个人要多自私、多无耻才能作出这样的选择?”
“别……别说了……”
乔伊丝与面色发白的道格拉斯夫人紧紧靠在一起,哭着乞求道:“求求您,别说了……”
“这是所有人种出的结果,那些当初被你们抛弃的东西,最后都会变成最锋利的一把刀,在未来报复回来。”
利昂娜擡高一点声音,压过对面少女的哭声:“谎言只能换来谎言!你们如果想要真相,那就用实话去换!”
在道格拉斯夫人惊恐的目光中,金发青年擡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然而,对方的视线并没有像昨晚那样落在自己身上,只是轻轻扫过,径直落在乔伊丝小姐身上。
“我、我…………”
“对、对不起……我说了谎……”
乔伊丝终于扛不住压力,捂着脸蹲下身。
“我……我知道……几天前我看到了……有人往糖罐里放了东西……”
“那个人……不是上校……”
***
一门之隔的餐厅,多诺万探长与卡明夫人间的对话要温和很多。
作为受害者的母亲,卡明夫人对探长没有任何隐瞒,一五一十地叙述了一遍昨晚发生的所有事实。
多诺万探长在心中把她的证词与利昂娜之前说过的相对照,除了一些描述比较主观外,两者说得没有太大差别。
最重要的是,从卡明夫人这里他再次印证了道格拉斯上校确实说了谎——乔伊丝小姐把橙汁端回来的时候上校正在与旁人说话,与乔伊丝和卡明母子之间隔了好几人。
他们之间并没有说话,上校也没有开口让乔伊丝去拿糖罐,那完全是乔伊丝小姐的自发行为。
多诺万探长将关键信息记录下来,盯着本子上的几个人名沉吟片刻,这才擡头问道:“您刚刚说,在小卡明先生喝第二杯橙汁前,您看到了上校家那两个t孩子在往第一杯橙汁里洒东西,是吗?”
说到这个,原本撑着额头的卡明夫人立刻坐直身体,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我看到了,那两个小杂种!她们绝对是往那杯饮料里放了东西!”
多诺万探长:“您看清她们放了些什么吗?粉末,药片,还是液体?”
“……应该是粉末。”
卡明夫人皱眉思索一阵,说道:“我看到她们中的一个捏着手指,一点点往杯子里撒……”
探长:“那杯饮料后来被倒掉了吗?”
卡明夫人有些不满地撇撇嘴,但还是实话实说:“没有……杰克为了给她们解围,当场把那杯饮料喝光了。”
“但上校现在看起来没什么事。”探长说道,“看来那两个孩子是知道分寸的。”
“那又怎样?!就算只是撒了盐,那也是非常恶劣的行为!”
卡明夫人的声音再次拔高:“那两个小杂种能继续吃好喝好就该感恩了,凭什么这么捉弄我的儿子?!”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提到“杂种”这个词了,多诺万探长实在无法继续无视下去:“就算她们做了些恶作剧,但用这种词称呼您的侄女也不太好吧?”
“哈?我这可不是在骂人,这就是事实!”
卡明夫人对探长的建议相当不以为然,甚至嗤笑出声:“她们根本不是我的亲侄女,是杰克还在军队服役时,珍妮特(上校的前妻)那个荡|妇跟人搞出来的杂种!”
对上多诺万探长惊诧的眼神,她有些得意地仰起下巴。
“这件事我还是收拾母亲遗物时发现的。我一开始还以为我那可怜的哥哥一直被蒙在鼓里,好心好意提醒他,却没想到他早就知道了!”
“多不公平啊……那两个小杂种跟他没有一点血缘关系,他却要把自己全部的财产都留给她们……凭什么!”女人的声音里带上明显的愤恨,咬牙切齿道,“我是他的妹妹,吉米是他的侄子,我们可是他现在唯一的血亲了!我们还活着,他却要把道格拉斯家的财产全都留给两个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