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叠的嫌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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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个人的财产开始与血缘产生如此密切的联系?
孩子会继承父母的所有财产,即使没有孩子,遗产便会默认是血缘最亲近的人继承——这似乎是一个很久很久以前就留下的规矩。
从古至今,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不论是农夫还是国王,所有人都依照着这项规则。
后来人们把它写进法律,让它成为人们认知中的一部分,似乎这就是一条不会改变的铁律。
道格拉斯上校今年五十多岁,父母早已去世,现在妻子年纪也不小了,无法再为他生育孩子。
且在第二任妻子放弃继承财产的情况下,他第一任妻子留下的那对双胞胎就是他唯一的直系亲属,也是他的财产第一继承人。
可如果那两个孩子不是他的血脉,与他没有一点关系,那情况就变了。
作为道格拉斯家出嫁的女儿,上校的亲妹妹,卡明夫人认为自己和自己的儿子理应成为最该继承遗产的人也算是一种较为普遍的想法。
但话说回来,人类又是一种情感复杂的生物。尤其是现实生活中人们的经历都是不同的,单身富豪把大部分遗产留给用心照顾自己的佣人、留给要好的朋友,偏偏给血亲留了一点点的事也并不罕见。
多诺万探长过去曾在道格拉斯上校指挥的骑兵队服过役。虽然时间不长,但他也在与战友闲聊时听说过一点有关这位上级家中的一些事,此时面对愤怒的卡明夫人不免心生鄙夷。
据他所知,道格拉斯上校与自己妹妹一家的关系并不好,主要原因出在那位妹夫身上。
那位早已去世的卡明先生在结婚前还装得不错,哄着老道格拉斯夫妇将小女儿嫁给了他。婚后就暴露本性,日日在外面赌博打架,家中根本攒不下一点钱,卡明夫人为了生活不得不经常到娘家借钱。
因为这件事,卡明夫人的父亲,老道格拉斯先生对女婿愈加不满。
有一次他打算上门教训一下对方,起码警告他不要再出门惹事,却不想那人实在是个混账,竟一把把老头子推倒,头磕到门框上。当时人就短暂昏迷过,不过看上去除了头晕也没什么事,不想回家后过了两天就死了。
当时诺瓦合众国刚刚组建出一支常备军,作为军校毕业生的杰克·道格拉斯符合军队招收军官的标准,事业不顺的他本打算应召入伍,却在听到父亲的死讯后不得不匆匆赶回老家。
了解完父亲近些天的遭遇后,他认为父亲的死因并非猝死,坚决反对立刻下葬,反而找来熟识的医生来帮忙尸检,最后确定父亲是死于脑溢血。
得知真相的道格拉斯上校非常愤怒,当即就要把身为罪魁祸首的妹夫扭送到治安队,要以杀人罪的罪名起诉他——如果这项罪名成立,那卡明先生就必定会为此偿命。
而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妹妹居然在这件事中站到了丈夫那边。
卡明夫人不停乞求自己的兄长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期间甚至因为情绪激动而流产。可这并没有让她放弃,反而用流产的事继续逼迫兄长,这让道格拉斯上校彻底寒了心。
在卡明夫人的干涉下,道格拉斯上校最终没能把杀父仇人送上绞刑架。
但临走前,他还是在妹妹的尖叫下砍掉了卡明先生三根手指,并警告他,如果再去赌博或是来自己家借钱,他一定会杀了他。
在那之后,卡明先生果然没有再踏进赌场一步。而卡明夫人也许是被兄长的举动吓到,也或许是出于心虚,之后也再没回过娘家。
直到道格拉斯上校退役后回了老家,得知妹夫卡明先生已经病逝,妹妹一个人带孩子十分不容易,这才把名下的一处农场交给妹妹打理,农场的产出都归妹妹一家花销,算是他给这对孤儿寡母一些补贴。
如此一来二往,这对兄妹的关系总算也没有之后那么僵了。即使后老道格拉斯夫人去世,道格拉斯上校带着孩子搬到诺特堡,他们之间还是会有一些书信往来。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多诺万探长清楚他们之间的隔阂并没有彻底消失。
这点从道格拉斯上校再婚,多诺万探长这个外人都受到了邀请,而作为妹妹的卡明夫人却没有来也能看出来。
如果每个人的心中真有一杆天平,那道格拉斯上校的心会偏向一直养在身边、但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还是有着严重结缔、却是唯一血亲的妹妹……除了他自己,大概没有人有权力置喙。
但从现在他坚持不肯更改遗嘱这点看,答案已经非常明显了——道格拉斯上校宁可把财产交给前妻留下的私生子,也不愿意交给自己的妹妹。
而卡明夫人在明知道这些的情况下还能说出刚刚那番话,不是太蠢没有意识到,那就是她打心底不想承认这一点。
看着女人因愤怒扭曲的一张脸,多诺万探长只能在心中叹息,实在为自己的前上级感到心累。
卡明夫人一阵发泄后暂时没有继续说下去,餐厅中陡然都安静下来。
没有卡明夫人的声音做掩盖,一门之隔的哭泣声终于隐隐约约传到二人耳中。
不等多诺万探长起身查看,守在门口的警员已经一脸复杂地打开门,俯身在探长耳边转述了走廊里发生的事。
于是,刚出来不久的乔伊丝小姐再次被带到了餐厅内。
看着哭到几乎要喘不上气的乔伊丝,多诺万探长带着责备的眼神立刻落到一脸无辜的“约翰斯先生”身上。
阿瑟·马希跟他算是熟人,两人过去都在新伦纳治安所工作过,只是后来一个离开了治安所系统,一个被分派到了诺特堡做了探长。
凯恩探员算是阿瑟·马希一手带出来的心腹,有他做背书,多诺万探长对这位“约翰斯先生”还算信任,却没想到对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带来这样一个不知算是惊喜还是惊吓的结果。
如果说乔伊丝小姐在接受探长问询时内心只是在动摇,那利昂娜直白的话语就是一把锋利的刀,直接划破了她最后的心理防线。
只有十六岁的少女不停哭泣着,看上去可怜极了,可在刚失去儿子的卡明夫人眼中,她光哭不说话的样子实在可恶至极。
她想要上前质问,甚至想要动手,还好被守在门口的警员拦住,这让多诺万探长不得不警告了她一通。
乔伊丝再次被单独留下,餐厅的大t门也又一次在众人面前关闭。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卡明夫人终于回过味,指着门问道。“你们之前说嫌疑人不止一个人,那个人是不是她!”
眼见着她的呼吸再次粗重起来,米切尔律师赶紧上前安抚:“不是不是,是另一个人……探长之前说过,理论上昨天参加晚会的每一个人都有嫌疑,这案子得慢慢查……”
可这次卡明夫人没有之前那么好糊弄了,干脆利落地问道:“那究竟是谁?是昨晚也在场的人之一?”
“这个……”米切尔律师的视线开始游移,最后不可避免地落到利昂娜身上,当即被精神紧绷的卡明夫人察觉了。
“是他?”
女人像只被激怒的公牛,通红的双眼直直看向利昂娜:“既然他是嫌疑人,为什么不把他抓起来?!”
“不不,不是他……是跟他一起来的一个人,现在正和上校一起关在书房呢……”在她的逼问下,米切尔律师不得不进一步解释起自己知道的所有信息。
“那乔伊丝刚刚是怎么回事?她哭什么?”
见男人的目光又开始躲闪起来,卡明夫人的声音再次拔高一个度:“看在吾主的份上,丹尼斯·米切尔!你知道吉米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我就他这一个孩子……我已经失去他了,难道我都没有资格知道他是怎么离开我的吗?!”
说到最后,女人尖锐的声音也不由带上哽咽,无法抑制般用双手捂住脸,嚎啕大哭。
也许是她的哭声太悲切,不光是米切尔律师,就连道格拉斯夫人脸上都带上一丝不忍。
“科林小姐应该是之前隐瞒了一些重要的信息,大概是在帮某个人做遮掩……”米切尔律师掏了掏兜,从里面掏出一方手帕递过去,“但你放心了,刚刚她说她看到了真正下毒的人,还明确说了那人并不上校……”
乔伊丝·科林来到这个小镇生活有一年多了。她是道格拉斯上校第一任妻子的妹妹,与自己的长姐年龄差很大,出生的时候作为姐夫的杰克·道格拉斯都参军了。
在她长姐去世的那年她也才七岁,之后更是跟随父母兄长来到西部开荒……理论上,她在一年多前应当与上校这位“前姐夫”并没有太多往来,更不可能有多少亲情基础,只能算是互相知道名字的陌生人。
能向这种一扯就断的亲戚求助,可见当年乔伊丝确实是走投无路了。
而她确实也找对了人,道格拉斯上校虽然当时已经再婚,但他和他的新夫人还是接纳她成为家庭中的一员——这样的恩情,只要不是个完全没有良心的人,就不可能会故意让自己的恩人蒙受这种不白之冤。
除非,她也是在保护某个人,一个在她心中比上校更加重要的人……就像上校一样,他们都在用谎言保护那个真正的投毒者。
利昂娜短暂闭了下眼,再次睁开时双眼一片清明。
昨晚所有宾客走后,上校应该是针对侄子的死在家中进行了一番的调查,并且在向乔伊丝小姐问询时发现了端倪。
但因为那人对他来说非常重要,所以道格拉斯上校才会在一夜之间转换了态度,在治安所的人上门后率先说谎。而乔伊丝小姐也许是在昨晚意识到了什么,或者就是上校要求她这么做,所以才在明知道上校在说谎时依然保持沉默。
乔伊丝·科林是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女,即使在来到希图科姆后有了非常重要的朋友甚至恋人,年龄也不会相差太大。而道格拉斯上校已经四十多岁,两人的人际网不可能有太多重合。
能同时被两人都如此重视的人,只有一同居住在这栋房子里的……
“妈妈妈妈!”
“安娜妈妈————”
楼梯处突然传出一连串的脚步声,两个重叠在一起的童声几乎同时响起。
很快,两个还穿着睡裙的小身影就出现在众人面前,齐齐扑到道格拉斯夫人怀里。
站在右边的女孩拉住上校夫人的手臂,原本还想撒娇,却在看到那站在走廊里的陌生警员后瑟缩了一下,将自己藏到了道格拉斯夫人身后。
站在左边的格温妮丝显然没有妹妹那么胆小,只是瞥了眼在场的几人,这才拉着道格拉斯夫人的衣角晃了晃:“乔伊丝让我们等等……可今天的早饭好晚啊,我和海蒂的肚子都开始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