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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小姐与女仆先生 正文 还债

    还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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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得知儿子的死讯,作为母亲的老道格拉斯夫人却连悲伤都来不及悲伤,反而让一个陌生人假扮成自己的儿子……这听上去确实很荒谬,可如果结合新大陆的环境、从老道格拉斯夫人的视角看待整件事,那并不是很难以理解。

    她的丈夫和儿子都死了,女儿和女婿是两个无法依靠的白眼狼,这个老人身边能被称作“亲人”的只剩下精神崩溃的儿媳。

    可按照儿媳的情况,她想保住自己这唯一的亲人并不是那么容易。

    那时边境战争已经打了两年多,道格拉斯上校在这两年中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上一次回来还是在四个月前,他的妻子不可能在此时怀孕。

    最简单的方法是堕胎。

    可作为一个虔诚的圣教徒,“堕胎等同于杀人”的观念一直根植在所有人的心中,正规的诊所和医生根本不会给人堕胎。

    而且不算是那时还打胎的方法都相当粗暴,不是直接击打孕妇的肚子,就是服用有毒的草药,不管哪一种都不可避免地产生后遗症甚至死亡。

    第二个办法,婆媳二人立刻搬离这个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家,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或者求助于道格拉斯夫人的父母。

    但那时道格拉斯夫人的父母刚刚随人搬往西部,还没有真正安顿下来,更没有一个固定的地址,老道格拉斯夫人连他们现在走到哪儿都不知道。

    且新大陆的西部还没有修铁路,不管是通讯还是交通都十分不便。等两边通上信,估计道格拉斯夫人肚子里的孩子都要出生了。

    另一方面,在这种时候搬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也并不一定能保证安全。

    在这个有很多熟人的村子里,还有多年的老邻居会在平时照顾她们婆媳,不让旁人欺负她们,可要是搬到陌生的地方生活情况就又不同了。

    十年前诺瓦合众国内的治安比现在还糟糕。

    当时新伦纳城刚刚建立了整个新大陆上第一个治安所,其他城市虽然也有在跟进,但起步阶段都是极其混乱的,多数乡镇还是靠各地的居民自发组织起来共同维护本地的治安。

    松散的政府和拥有强烈自主意识的国民组成了一个弱肉强食的社会。

    也许年轻力壮的人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可对道格拉斯家的两个女人来说,每迈出一步都需要谨慎小心。

    变化就伴随着危险,而她们已经承担不起任何意外了。

    可就是这么巧,巧合得仿佛圣母都在怜悯她的遭遇,居然在这个时候把与儿子有八分相像的加雷德·辛克带到了她的面前。

    加雷德·辛克没有兄弟姐妹,父母在他的少年时期先后去世,抚养自己长大的舅舅也在半年前病逝……这样的人选,实在太适合扮演她的儿子了。

    只要这次从战场上回来的是“道格拉斯上校”,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

    就算道格拉斯夫人真的怀孕了,村中看到“道格拉斯上校”回来的人们只会以为那是上校的孩子,道格拉斯夫人也不需要冒着生命危险服用打胎药,她们能够继续在这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生活下去……

    老道格拉斯夫人一再请求的样子让人十分心酸,再加上神情恍惚的上校夫人将他认成了自己的丈夫,竟是尖叫着想要用剪刀自杀。

    加雷德·辛克没有办法,紧急之下只能承认自己就是上校本人,并表示他不会怪罪或指责她,等到对方情绪稳定下来才找机会夺走她手中的剪刀。

    一个谎言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需要一个又一个谎言来弥补。

    整个村的人都知道上校回来探亲的消息,镇长上门表示之后会着重加大夜巡的力度,绝对不会让他的母亲和妻子再遭遇这种可怕的事。

    回到部队,面对同伴和上司热切的视线,他也没能说出真相。

    真正的道格拉斯上校为了让自己的属下们能够活下去,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指向了自己的副官,说了一个谁都没有预料的谎言——而这个谎言就此传递了下去,最终成为加雷德·辛克心中的魔咒。

    在经历那场残酷的突围后,人人都觉得“道格拉斯上校”变了。

    过去虽然他也会亲自带着骑兵冲锋,但并不会亲自担任旗手这种太过显眼的工作。

    旗杆的顶端被他安上了刺刀,那面旗帜成为他的武器。

    一次又一次,这个男人仿佛忘记了死亡,每一次都冲在最前线,又每一次都奇迹般安然归来。

    他手下的士兵以成为他的下属为荣,他们敬佩着这个悍不畏死的勇士,却不知道加雷德·辛克那时最想要的就是死在战场上。

    在那次冲锋前上校就与他商量过。到时候两人会骑同一匹马,如果他本人不幸阵亡,那他的副官加雷德·辛克中尉便会继续举着旗帜,带领其他人向前冲。

    加雷德·辛克一开始也确实想要坐在上校的前面但肉盾,可当行动真的开始时,因为他短暂犹豫了几秒,上校还是率先坐到了前面的位置。

    也许从那时起就错了。

    如果他再坚持一点,没有因为胆怯和犹豫而选择妥协,那时候被铅弹射中心脏的是他,事情也不会扭曲到这一步。

    如果自己能死掉就好了。

    真正的道格拉斯上校作为“加雷德·辛克”战死,那用“道格拉斯上校”身份活下来的他也该死在战场上,这样才公平。

    可命运就是如此捉弄人。

    明明他每一次都站在最危险的位置,每一次都冲在伤亡最多的最前线,可他却每一次都回来了……直到敌我双方开始和谈,他知道自己已然失去了死在战场上的机会。

    正在他陷入迷茫时,老道格拉斯夫人再次给他寄来一封信。

    上校夫人还有两个月就要分娩了,可她的情绪总是不太稳定,老夫人对此感到十分担忧,并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回来看望一下他的“妻子”。

    加雷德·辛克再次回到上校的家乡,果然,事情就跟老道格拉斯夫人在信中说的那样,上校夫人的状况变得更差了。

    她有时候甚至连自己朝夕相处的婆婆都认不出来,发起病来就会用剪刀往自己的手臂和肚子上划。镇上曾有人好心想要过来帮着阻拦,却被挥舞着剪刀的女人弄伤。

    这种状态下,想让上校夫人自己照顾孩子已经不太可能了。老道格拉斯夫人本人的身体也并不是那么好,光是t照顾儿媳已经越来越吃力,别说再来照顾刚刚出声的孩子。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加雷德·辛克已经无法置身事外。

    他思考了一夜,终于下了一个决定。

    他记得小时候自己因为去邻居家吃了一顿饭,结果回家后全身都起了红疹,养了一个多月才慢慢恢复健康。

    后来他才从他父亲那里知道,他们家的人似乎都不能吃海鲜。他的父亲年轻时就是因为吃了一只虾差点死掉,之后还落下了哮喘的毛病,再也干不了重活。

    和谈已经开始,战场不再需要他了。可上校的家人还需要“道格拉斯上校”。

    他们扎营的附近有一条河,平时就有无所事事的士兵去捞鱼摸虾,想要获取一只虾或是鱼肉很容易……唯一不确定的就是他不知道这次自己会“病”多久。

    也许是吾主终于听到了他的祈祷,这次严重的过敏不但差点要了他的命,还让他和他的父亲一样患上了哮喘。

    哮喘无法根治,只能疗养。他用这个理由不断向上提出退役申请,终于惹怒了上级,却也如愿以偿地回到了上校的故乡……

    “……道格拉斯夫人生产后身体一直很虚弱,不到三个月就去世了。之后我便留在了老道格拉斯夫人身边,照顾她和那两个孩子,直到她在四年前去世……”

    “她临死前跟我说,在老道格拉斯先生去世后她就当没有了梅丽莎这个女儿,她既然当初选择了自己的丈夫那就不是道格拉斯家的人。”

    “看在她们之间还有血缘关系,她不会看着梅丽莎饿死,那处农场是她唯一肯留给她的东西。除此之外。道格拉斯家的财产全都不会分给她……老道格拉斯夫人宁可把所有的财产全都留给格温和海蒂也不愿意让她得到……”

    加雷德·辛克长长舒出一口气,后退一步,脚步不稳地跌坐到了审讯椅上。

    “我在她的病床前对她发过誓,我会把格温和海蒂抚养长大……等她们成年,我名下的所有财产都会归她们所有,我的使命也就彻底完成了……”男人看着手上的镣铐,苦笑一声,“可我没想到,我居然看不到她们长大了……”

    多诺万探长看着他的发顶,一时说不出话来。

    理智提醒着他不要相信嫌疑人的一面之词,尤其是在相关知情者都已经去世的情况下,这些话不一定都是真的……可看着他此时的样子,感性让他很难相信他这是在表演。

    加雷德·辛克中尉是上校的副官,也是他的上级。

    在他的印象里,比起脾气较为火爆的上校,辛克中尉是个性格相对温和的人。他对每个士兵都很关心,会耐心与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聊天,疏导对方的情绪,遇到谁家里有困难的向他借钱他从来没有拒绝过……也是因为这些,当年众人以为他“牺牲”后,所有人都很悲伤。

    那样一个人,实在很难让人想象他会十年如一日地维持着这么一个天大的谎言。

    “…………”

    “你说的这些,都没有证据……”

    多诺万探长闭闭眼,再次睁开时之前纷乱的情绪已经尽数压到心底:“就算你说的这些如果属实,你被送上军事法庭也不一定会被判死刑……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为那个凶手顶罪?”

    “因为我该死啊……”

    “不久前米切尔先生发现了我的真实身份……他想杀了我,为他的朋友报仇,却没想到最先杀死了詹姆斯·卡明……”

    被铐住的男人发出一阵惨笑,双手捂住脸:“我欠下的人命够多了,这次就由我自己来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