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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小姐与女仆先生 正文 梳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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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这个名字,谢尔比终于从之前恍惚的情绪中回过神。

    “我知道他,T011。”他有些诧异地擡头看向利昂娜,“您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利昂娜看着他仰着一张小黑脸看过来,差点没绷住自己的表情。

    其实只要五官端正,不管肤色是深是浅都没有不会让人觉得丑……可看到一张原本很熟悉的脸突然变了个色号,对任何人来说都有点冲击力。

    她轻咳一声,把自己一上午的经历讲述了一遍,最后总结道:“……所以,我们应该会多在这边停留一段时间,至少等马黎那边的消息传回来。”

    谢尔比一如既往地安静,波文则显得有些不安。

    “您这样……是不是有些太冒险了?”他的视线两次从谢尔比的发顶掠过,压低声音道,“那位‘基金会’调查员之所以会被抓也跟我们有一定的关系……要是这件事被捅出来,马黎那边就不好交代了……”

    说到底,如果不是利昂娜委托马希侦探事务所去火葬场盯人,那位倒霉的调查员也不至于这么快暴露自己的身份。

    虽说这次利昂娜算是阴差阳错间撇清了与对方的关系,但真要她作为马黎的代表去跟合众国的政府谈判,她之前撇清关系的话一定会影响她在其他人心中的信誉。

    再进一步,一旦合众国那边说出发现调查员身份的过程,那利昂娜的处境势必会变得非常糟糕。

    “那就不要让它被捅破。”

    利昂娜状若随意地走到桌边,翻了翻放在桌上的纸袋子:“而且我可不认为马黎那边会真的让我这个‘外人’出面做交涉任务。他们多半会派一个分量足够的人与联邦政府谈判,我只要在对方过来时提供适当的情报就可以了……”

    见波文还想说什么,她干脆从纸袋中取出一只三明治,递到波文面前。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波文。可没有冒险就没有收获,这对我来说是个重回议院的好机会。”利昂娜收起多余的表情,语气淡淡道,“10月底今年第二次议会就要开始,就算我赶不上今年的也必须做点什么。一直拖延下去什么都不做,我只会一点点被排挤出去。”

    波文被她的话惊到,连递到眼前的三明治都忘记去接:“您……还要回议院吗?我以为您并不喜欢那里……”

    “我不喜欢的东西太多了,又不差这一个。”利昂娜把三明治直接塞到他怀里,另一个则递给谢尔比,摆手道,“都回自己的房间去吧,最近几天应该没有什么事。”

    虽然说不出来,但波文直觉自己的雇主有了些变化。

    他想说些什么,可对上利昂娜带着询问的视线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也许这样的安排也没什么……利昂娜现在右肩膀有伤,确实需要静养一段时间,让她静静也好……

    努力忽视掉心中的不安,波文临走前还试探性问了句:“话说那本《我与烟斗》还在我的行李箱里。既然您现在有时间,要继续读吗?”

    之前为了感谢小弗鲁门先生的帮助,“爱丝塔斯城堡号”的船主马罗尼先生干脆把大侦探法朗西斯那本没有正式出版的自传送给了她。

    利昂娜当时非常高兴,也很珍惜。一开始还因为那书的封面有些脱胶而舍不得翻动原本,一直在看波文的抄写本。

    可波文的字迹一向非常奔放,而且这些还是在船上快速抄写的,罗兰语和马黎语混在一起,利昂娜在谢尔比昏迷期间硬着头皮看了二十几页后还是选择去看原本……

    “暂时不需要,我刚刚买了另外两本书。如果我想读会去找你要。”

    出乎意料地,利昂娜直接拒绝并开始向外赶人,指着放在地上的化妆箱对谢尔比道:“你也是,去你的房间多练习一下。不管你之后想不想回马黎,这个都很有用。”

    等两个人都离开,室内重新安静下来。

    利昂娜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短暂发了下呆,这才迈步窗边的写字台。

    她没有去动新买来的那两本书,而是取出钢笔,拧开墨水瓶,沉默地在纸上写下一个日期。

    1118年8月18日。

    第一天,参加狩猎季的人开始陆陆续续来到位于怀特郡的帕克丝庄园。

    他们在庄园附近的猎场中进行了五天的狩猎活动,到了第六天,也就是8月23日,客人们最后一次把打到的猎物送到厨房,便开始等待在怀特郡内的最后一顿大餐。

    她的父亲——拉塞尔·弗鲁门并不是一个热衷狩猎运动的人,甚至对这项运动有些排斥。

    不过他到底是一位马黎贵族,这个身份让他必须履行一些他并不喜欢、却不得不做的“义务”。

    帕克丝庄园的规模在贵族庄园中的面积不算大,房间也不多,所以那一年安排来怀特郡参加狩猎季的客人也只有十几人。

    他们的名字利昂娜全都记得……包括他们在最后的晚宴上入座的座位,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钢笔的笔尖压在纸面上,分叉的笔尖昭示着使用者现在使用了多大的力道。

    黑色的墨水顺着笔尖落到白纸上,在杂乱的记录下方画出一个长方形。

    按照马黎的传统餐桌礼仪,男女主人会分别坐到长桌的两边。

    坐在男主人右手边的一般是整场晚宴中身份最高的女客人,坐在女主人右手边的会是整场晚宴中身份最高的男客人。在男女人数比例没有太大差距的情况下,每个人身边和对面都会是异性或是不熟悉的人,以方便人们扩展社交圈。

    不过鉴于怀特伯爵夫人已经去世许久,女主人缺席的情况下,长桌另一边的位置其实应该属于伯爵的长女莉莉娅·弗鲁门。

    可利昂娜当时早已换上兄长的衣服,在狩猎季中小小出了把风头。

    为了掩护她,利昂哈特只能以女装的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利昂哈特到底不是谢尔比那种经过长期训练的人,要是真以“女主人”的身份与客人进行交际难免会出问题,所以男管家霍顿并没有按照传统的方式安排座位。

    那天长桌另一边属于“女主人”的位置始终是空着的,而弗鲁门家的一对双胞胎也被安排坐到了一起。

    父亲是庄园的主人,所以坐在长桌的主位。利昂娜当时穿着男装,以“利昂哈特·弗鲁门”的身份坐t在父亲的左手旁。

    而坐在她对面,也就是父亲右手边的是整场晚宴中身份最高贵的女宾——维尔薇特公主。

    维尔薇特公主是老国王乌尔里克一世和亚历克斯亲王的姐姐,当时已经73岁,在直系王室成员中是年纪最大的一位。

    她会参加狩猎季并不是因为自己喜欢狩猎,而是为了给她那眼看着就要到三十岁却依然不愿意结婚的孙子——布林恩公爵寻找结婚对象。

    虽说狩猎季是男人们的游戏时间,但一般人们都会携带家眷,算是庞纳社交季的延续。

    在这段时间中,只要家人允许,未婚的少女们也可以骑着马在猎场中散步,也许就会遇到同样在猎场闲逛的绅士,以此擦出爱情的火花也不是不可能。

    现实中大多数贵族们的婚姻并不讲究爱情,多半是与双方家庭的利益相关……不过布林恩公爵家并不是什么落魄贵族,家底还算殷实,年轻的布林恩公爵本人也算上进,其实并不需要用婚姻维持些什么。

    可年长的公主就是看不惯单身的孙子,尤其是在儿子意外去世,儿媳因重病病倒后,她开始对自己的长孙展开前所未有的催婚行动。

    据说从那一年的社交季里,维尔薇特公主开始就像疯了一样不断盯着孙子去相亲,急切到看到一位身份合适的未婚女郎就让孙子去邀请对方跳舞……只是这样的行为反而激起了年轻公爵的逆反心理,在那一年的社交季里可以说是一无所获。

    可就算是这样,维尔薇特公主也没有放弃。社交季结束后她坚持不肯回家,连孙子参加狩猎活动也要跟着。

    布林恩公爵就算不愿意,但也拿年老的祖母没办法,只能带着她一起来到帕克丝庄园。

    可维尔薇特公主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

    一年前的一场风寒将她带到吾主身边。不过临终前她到底是看到了自己的孙子与一位家世相当的贵族小姐定亲,倒也算是没有牵挂地离开……

    回忆着那两张始终针锋相对的脸,利昂娜在写着“维尔薇特公主”的方框旁边写下“布林恩公爵”——他当时就坐在公主殿下的右边,自己的左斜方,也就是利昂哈特的对面。

    而坐在布林恩侯公爵右边的是帕丽蒙伯爵夫人。

    那是一位总是很安静的夫人,也是一位虔诚的国教徒。利昂娜对她最大的印象就是她在看到自己丈夫拿着猎物回来时吓得晕了过去。

    坐在伯爵夫人对面、利昂哈特左手边的是特南子爵。

    这位算是弗鲁门家的世交之一。利昂娜的祖父与子爵家的交情很好,不过父亲似乎与他们并不交心,来往时只维持着表面的客气。

    往前数几代,特南子爵家也是一个资产相当丰厚的家族,前前任特南子爵更是喜爱奢靡的生活。

    不管是位于新科伦堡的季节酒店,还是现在属于吉尔斯的那座剧院,过去都是特南子爵家的财产。不过也因为那位子爵太能花钱,等到下一任特南子爵继承爵位后,他发现自己家里其实已经负债累累,只能把父亲留下的一些装修豪华的建筑全都卖掉。

    利昂娜对这位没有太好的印象。

    因为前面有几代世交的关系在,利昂娜在发觉父兄的死有疑点后,第一个找到的就是现场与弗鲁门家关系最密切的特南子爵。

    可他根本不肯听利昂娜解释其中到底有哪里不对,直接以“治安所已经定案”为由再也不肯谈论这件事。

    后来利昂娜几次登门拜访,都被他拒之门外,之后还在各种场合宣扬“怀特伯爵的儿子有了精神问题”,可以说是一点面子都没有留。

    拒绝利昂娜,或者说觉得她是有臆想症的人并不在少数,可其他与弗鲁门家关系没有那么密切的人都还会维持一下表面功夫,劝说利昂娜不要多想,他这种避之不及的态度反而十分可疑。

    利昂娜起先也怀疑过他,可随着调查深入,特南子爵的嫌疑反而降低了。

    不是利昂娜看不起他,是特南子爵家真的没有这么大的能量。

    从这位子爵继承爵位后,整个特南子爵家就一直在破产的边缘徘徊,连日常的体面都快维持不住了。

    这种人应该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做出这件事……或者,即使与他有关,那也不会是主谋。

    更重要的是,这位子爵阁下在两年前就因心脏病发作去世了。

    现在的特南子爵是他的一位远房表侄,过去一直在罗兰定居,得到这个爵位纯粹是“捡漏”,对自己那位没见过几面的表叔完全不了解……

    正当利昂娜把“特南子爵”的名字也写到纸上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思绪被打断,她有些烦躁地搁下笔,起身去开门。

    门外,一个用头巾把自己的脸包裹到只剩一双眼睛的人站在那里,手里还拎着一只水壶。

    “……你有什么事?”

    利昂娜看了半天才认出眼前的人是谁,可她此时有些懒得遮掩自己的情绪,语气也算不上好。

    “我突然想到,您这边好像没有烧水……”谢尔比的声音从头巾下传出,有些闷闷的,“我向旅店老板要到了一些茶叶……请问您需要喝杯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