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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小姐与女仆先生 正文 过去与未来

    过去与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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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边联手……

    这个新思路让利昂娜的心底变得一片冰凉。

    她之前确实知道父亲的一些思想和行为有可能得罪莱博党和保皇党两边的人,但她始终怀疑是其中一边的人动的手,完全没有往双方联手的方面思考……以至于现在这种可能性被谢尔比明确指出来时,她的大脑都变得一片空白。

    她实在难以想象,父亲当年究竟是做了什么、知道了什么,才会让那两方的人全都想让他去死……还在他死后,依然能都说出“他是个好人”这种话……

    如果他是一个好人,为什么所有人都想让他去死?

    为什么在眼睁睁看着他去世后,他们还能若无其事地表示哀悼,还能在他的葬礼上说上一句,“他是个好人”……

    “哈哈……”

    利昂娜突然低下头,单手捂住眼睛。

    刚开始她还很克制,很快便无法抑制地大笑出声。

    她向前弓着身体,谢尔比看不清她此时的表情,却莫名有些不安。

    “您……真的没事吗?”他欲言又止片刻,终究只说出一句干巴巴的话,“那只是一种可能,我也没有什么实际的证据……”

    利昂娜足足笑了半分钟才慢慢停下来,也终于重新直起上身。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有点恶心。”

    她擡起头,脸上还挂着笑,但任谁都能感觉到那并不是她真心想要展现出来的表情。

    “谢谢你听我说这些,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回忆那件事了。”

    她抽走谢尔比捏在手中的纸,单手将其握成一团,起身走到壁炉旁,从上方拿起一盒火柴。

    噌——

    火柴头擦过小盒侧边的磷面,一束小小的火苗出现了

    谢尔比看着她点燃那纸团,看着明亮的火焰越来越大,慢慢将白色的纸团吞噬干净,最后只在壁炉中变为一抹黑灰。

    他突然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应该说之前就有,只是现在那种预感更真切了。

    他对着那道背影想要说些什么,可所有他能想到的、安慰的语句在此时似乎都十分苍白,嘴唇张张合合,却总是吐不出心中想要表达的东西……

    “…………我似乎从没跟您说过,我的事……”

    利昂娜闻言转过身,一双没什么感情的眼睛看向说话的那人。

    谢尔比此时还裹着一条不知从哪儿来的披肩做头巾,把脸都遮了起来,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

    这样做的主要原因是他现在还没有确定自己这张脸是否还需要微调,下楼找旅馆老板要茶叶的时候就干脆先遮住脸——反正从露出的皮肤上看,旅店老板只会以为他是个黑皮肤的人,这样掩盖自己的样貌,说不定会被当成一个从南方来的逃奴。

    经过近十几年的废奴思想渗透,居住在合众国北方的人们大多因为各种文学作品和流传的故事对南方的奴隶抱有很大的同情心。尤其是现在这种非常时刻,旅店老板倒没有太在意他这副奇怪的装扮。

    “我只是想……您都愿意把那样私人的事跟我说,也许我也应该跟您说一说,这样才算公平。”

    谢尔比藏在头巾后的那双眼睛先是习惯性地向下瞥了一瞬,下一秒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擡起,擡手向对面空荡荡的椅子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

    “我想与您说说我的事,不知您有没有兴趣。”

    话音落下,却许久没有得到回音。

    利昂娜依然站在壁炉旁,静静注视着不远处那个保持良好坐姿的人,不知在想什么。

    她没有动,谢尔比伸出的手臂也没有动,静谧的空气中隐隐有了一种较劲的情绪。

    “…………”

    “……你说得有道理。”

    良久,利昂娜总算有了动作。

    她擡步走回椅子坐下,右腿自然地交叠到左腿上:“我以为之前在船上的时候你说得已经够多了……不过如果你愿意继续,我不介意做你的听众。”

    直到她坐下,谢尔比其实也没好自己该说点什么。

    好在“基金会”中养成的习惯让他不管遇到什么都能管理好自己的表情,不至于让人察觉到。

    “……不如就从我的名字开始吧。”

    他指着自己说道:“您之前应该也听到过,E018之前叫过我的本名。”

    利昂娜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好如实摇头:“抱歉,当时你们说话时的语速太快,还是塔里默语,我当时又吊在栏杆外面,没能听清什么。”

    谢尔比:“我的本名叫‘萨博利’,在塔里默语中的意思是‘鹰之眼’。因为我的父亲是一位出色的猎人,在我们那里,每天出门狩猎前都会向狩猎鹰神阿什达祈祷。”

    “我出生的村子算是一个比较大的村子,土地肥沃,并不需要像游牧部落那样到处迁徙……我记得当时村子里有很多橄榄树,还有人会种葡萄,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来村里做生意。村子里的男人每天会出门种地,女人则在家中做家务,闲暇时大家会编织各种花纹的毯子……”

    “只不过我们家是村中的异类。据说我的祖父过去是一个游牧部落的首领,但因为在一场冲突中落败,整个部落的男人几乎都被杀了。”

    头巾后的那双深色的眼睛眨了眨,视线微微上移,似是陷入追忆:“父亲和他的几个兄弟是为数不多幸存下来的,但他并不打算继续在草原上生活。正好这个时候他在偶然下救了我的母亲,后来在村长的见证下允许他留在村中生活……”

    听着他的讲述,利昂娜突然想到两天前自己骑马从诺特堡跑到希图科姆时的事。

    当时马车行里只有一套马具,她想都没想就先骑马走了,也没想到谢尔比居然能在没有马鞍和马镫的情况下以几乎相同的速度追上来。

    “你以前就学过骑马?”

    “是。五岁的时候父亲就开始教我怎么骑马了,七岁时我独自捕到第一只猎物。”头巾下似乎传出一声很轻的笑,“父亲说这是他唯一能教给我的本领。他是一个外来者,不会种地也不会照顾果树,母亲在村子里也没有其他亲戚,我只要学会打猎怎样都不会饿死。”

    “所以,你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学用枪了?”也许是他的语气比较轻松,利昂娜的嘴角也跟着向上勾了下,“怪不得你的枪法那么准。”

    “不,枪械是我到马黎后才接触到的。我们那里的普通人可接触不到枪支。”谢尔比摇摇头,继续道,“我父亲的箭术非常好,他甚至可以在骑马奔跑的时候拉弓射中猎物。他说只要他拉开弓,就t不会失手……”

    利昂娜听着他的描述,脑海里也跟着描绘出一个充满自信的中陆男人。

    她不自主地跟着露出一个浅笑,但很快想起什么,弯起的唇线再次绷直。

    “……听上去是个很可靠的人。”

    “他确实是个很可靠的人。之前有强盗袭击村子,是他一箭射死了那些人的首领,又带着其他人一起把其他强盗赶出村子……那时候我会觉得只要有他在,世上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他可以帮助我和母亲解决所有困难……”头巾下的声音顿了顿,这才继续道,“在国王的士兵进入村子前,我从没想过他会这么离开我们。”

    沉默的气氛再次在二人间蔓延开来,最后还是利昂娜率先出声打破。

    “你……会想他吗?”

    她问道:“还有你的母亲……你会经常在梦里看到他们吗?”

    谢尔比:“有一段时间会。在我刚被阿卡德们安置到神庙的时候,我几乎天天会在梦中看到他们。”

    “但自从我来到马黎后就很少看到他们了,最近两年我几乎再也没有梦到过他们……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已经忘记他们的样子了。”

    “可并没有。我上次梦到他们的时候,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说着说着,他再次轻笑了一声:“我有时候会想,也许是马黎距离中陆太远了,所以他们的灵魂无法经常过来看我……或者他们觉得我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他们,所以他们可以安心前往来世。”

    “…………”

    “你舍得吗?”

    “嗯?”

    “你真的舍得他们离开吗?”

    利昂娜擡起头,声音没有变化,表情没有变化,只有一行眼泪从面无表情的脸上划过:“如果他们真的前往天国,去往来世,他们就真的不见了……”

    谢尔比看着她,慢慢把缠在头上的头巾解下来。

    “我当然不舍得。可他们已经离开,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他将手中的头巾叠好,整齐放到腿面,“而且我也希望他们能早点前往来世。他们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不需要再为我停留……”

    “我只希望,他们的来世能出生在一个更好的地方,一个更好的时代……”

    他轻声说道:“所以我想要改变一些东西……一点点也好,就算只有一点点,让它变得不再那么糟糕……也许在他们再次降临到这个世界时,也许……他们会有一段更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