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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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文感觉自己的雇主有些不对劲。
其实自从利昂娜独自进了道格拉斯上校家中又出来后,她的情绪就有些不对劲了。只是后来调查清楚一切、又从诺特堡治安所里出来时,那种不对劲的情绪更加明晰起来,最后在骑马去救道格拉斯夫人时彻底爆发。
等他们回到新伦纳城后的第二天,她出去一趟又回来,波文已经明显能感受到她正在压抑着什么……
可波文并不敢直接问出来。
他太了解自己这位年轻的雇主了,利昂娜并不是一个喜欢跟人谈心的人。之前的三年里,他也曾遇到过几次她处于这种状态时的模样。
她在笑的时候,不管是真的在笑还是皮笑肉不笑的笑,其实也都是能够沟通的。
可如果她的脸上开始没有一点表情,连声音都变得很平淡时,那就说明她已经快到了爆发的边缘。
利昂娜明确跟他和梅太太说过,她并不喜欢让别人看到她失控的样子,所以她不喜欢在那种时候被打扰。
只要发现自己的情绪已经快要不能控制时,她就会把自己关到封闭的房间里,独自静静消化那种情绪,一般两到三天后就能恢复正常。
这次他以为也是这样,所以在利昂娜提出自己想要一个人静静的时候便像之前一样非常乖巧地离开,之后也并没有去打扰她,连送饭都只是把饭送到门口,敲了两下门作为提醒后就离开了。
可这次明显有些不一样……
波文看了看面前那份完全没有动过的早餐,又看看手中拿着的午餐,眉头一皱,觉得事情有些不简单。
现在已经到了中午十二点,利昂娜就算再爱睡懒觉也没有这么晚起床的先例……还是说自己九点那次敲门她没听见,一直饿到现在都没开门看看?
那种糟糕的预感开始加重,当思维不受控制地往最坏的方向狂奔后,他终于忍不住敲响了房门。
“弗鲁门阁下……弗鲁门阁下?”波文的声音逐渐变大,“利昂————”
“干什么?”
突然,隔壁的房门打开了,一个金色的脑袋随着声音探出来。
“别叫那么大声,你是想让整栋楼的人都听到吗?”利昂娜手里还拿着毛线针,朝他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后才看到那放在自己门口的纸袋,“这是给我的?”
波文:“…………”
波文忍住那差点脱口而出的质问,两步走入隔壁的房门后毫不意外地看到全身都涂成黑色的谢尔比正坐在沙发上织毛衣,猛地吸了一口气。
“您怎么跑到他的房间里来了?!”
他飞快关上门,指着那个坐在沙发上的无辜身影,激动道:“您不是说最近都不想出门的吗?”
“……这也算出门?”利昂娜有些不太理解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我找人跟我一起织个毛衣而已……你这反应好像是抓到我私会情人一样。”
波文的嘴张张合合,到底没有胆子像指谢尔比一样指向利昂娜,最后只吐出一句:“那您为什么不来找我?”
这话刚说出口他就想给自己一巴掌。
果然,下一秒利昂娜便露出了关爱智障的表情。
“你又不喜欢做这个,当我看不出来吗?”她无语片刻,顺手把之前掉到地上的毛线团捡到怀里,双手握着毛线针还在不停动作,“而且这次我是想织件毛衣,到他这边是你又不会这个。”
波文的那句“难道他就会”的反问还没说出口,就看到谢尔比手中已经成形的半件毛衣。
与利昂娜手中那单调的白色不同,他手中的毛衣从领口到胸口有好几圈颜色漂亮的几何图案,到小臂一半的地方还改变了编织的手法,宽松的袖子开始收紧,形成一个上框狭窄的灯笼袖造型。
就算是再讨厌眼前的家伙波文也不得不承认,这比商店里卖的毛衣还要好看,手艺完全不输给自己的姨母梅太太……
头脑稍稍冷静下来,他总算意识到了另一件事。想要继续吵嘴的动作一顿,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心态看向自己的雇主。
“怎么了?”
利昂娜正用手肘夹着毛线团、歪着身子靠在门边,手上重复着编织的动作,连头都没擡一下:“想说什么就说。”
波文扭捏了一阵,凑过去小声试探道:“您看起来,心情好一些了……”
“嗯,差不多吧。”利昂娜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之前不是就说过了,做手工确实能缓解焦虑。”
波文把手中的食物放下,又磨磨蹭蹭地左右看看,发现两人之间交流都很少,确实是安安静静地各做各的毛衣,这才渐渐安下心。
之后的十几天里,三人的生活可以说是相当平静,其间只有凯恩探员隔两三天会“路过”看看他们的状况。
不过这段时间里利昂娜沉迷织毛衣基本没出过门,谢尔比在得知“前同僚”也来到新伦纳城的消息后觉得自己最好不要在对方面前露脸比较好,也没有出过门,三人中只有波文偶尔会到旅店外买点吃的。
凯恩探员有时候还是会有些怀疑他们与那个被抓走的间谍有什么关系,可每次看着小弗鲁门先生一脸安详地织出一件长袖毛衣,两件毛背心时,那种怀疑就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他还没见过这么不敬业的间谍……而且小弗鲁门先生虽然这段时间不常出门,可到了10月1日时还是按时跑到港口抢票了,总算买到了十一月回马黎的船票。
这下他彻底安下心,不再经常往旅店这边跑。但利昂娜拜托他办的事他也没耽搁。
从今年年初内战打响第一枪开始,就有不少趁机逃走的南方奴隶跑到北方。
在政府的宣传下,合众国北方的民众大多对这些常年被欺压虐待的奴隶很同情,同时也是为了彰显自己在道德上的优势,北方很多t城市里都建立起了收容所和救助站,为逃奴们提供基本的生活保障。有的还会为他们安排工作,以便这些人能更好融入北方的社会。
当然,这是一种比较理想的情况。
可大部分在北方居住的普通人也没有多少钱能用来帮助其他人,而且虽然逃奴们现在会有一些优待,但靠他人一时的怜悯和资助是无法真正独立生活的,更不要说这种怜悯大多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俯视感,也无法持续太长时间——脑子灵活些的人应该会很快想到这一点。
且现在战争刚刚开始,至今为止的两次较大规模的冲突都是以南方军大获全胜而告终,谁也不知道哪边会成为这场内战的真正赢家。
一旦南边的士兵能保持住这种勇猛的态势,直接把战线推到北方联邦政府的议会所在地,那他们这些逃到北方的奴隶就还会继续做奴隶,甚至会遭到更残酷的对待。
因此,很多逃奴都打算趁着全面战争还没有打响的阶段逃到已经全面废除奴隶制的旧大陆。
利昂娜并不是第一个愿意为逃奴们提供前往旧大陆船票的人,之前也有不少商人出于好心,愿意将一些逃奴带回旧大陆,所以她在此时做出这种事也不算太稀奇。
不过她的初衷到底没有那么纯粹,人选自然需要筛选。
利昂娜的标准是最好都是独行者,分别来自不同地区且互不相识,这样往里塞一个假装逃奴的谢尔比也不会太突兀。
马希侦探事务所在新伦纳城中还是有不少人脉,凯恩探员这些天在工作之余也跑到好几个救助站观察情况,看有没有符合条件并愿意主动愿意前往旧大陆的逃奴,整理好他们的基本信息后交到利昂娜手里。
利昂娜看过后特地在之后的几天分别去见了这些人,经过简单的谈话后确认他们中并没有人品特别糟糕的,便承诺自己会让他们在今年的创世节前离开新大陆。
“我以为您会与他们乘同一艘船回去……”
凯恩探员与她一起从救助站出来后,对着夕阳感慨道:“天气马上就要变冷了,也不知道这些救助站还能撑多久……”
“我也很想直接带他们离开,但之前没有确定人数,今天又已经是9号了,我不能保证十一月那趟回马黎的船上还有没有那么多票……我等会去港口那边问问,如果不行就只能让一部分人先跟我回去,另一部分人等下一班船了。”
利昂娜这么说着,手伸进大衣口袋,拿出一只早就准备好的信封递给凯恩探员:“这些天辛苦你跑前跑后忙了这么多。”
“您不用这样,先生。您是我们事务所的大客户,能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下次这么说的时候管好自己的眼睛,说不定我就相信了。”利昂娜直接把信封塞到他手里,哭笑不得道,“这是专门给你的,不用告诉马希先生。”
信封落到手里,黑瘦的青年也没有再拒绝。
“真不敢相信,您下个月就要走了……”将信封揣进怀里,这次凯恩探员的脸上带上了比较真切的遗憾,“您以后还会来新大陆吗?”
“也许吧,这个只有父神才会知道……”
利昂娜看着眼前的青年,脸上礼节性的笑容却渐渐收敛起来。
“我也希望能再见到你,凯恩。”她认真说道,“我希望下次再来新大陆的时候还能见到你。”
凯恩探员先是愣了下,继而咧着嘴笑出一口白牙。
“我也是,先生。”青年笑道,“希望下次您来新大陆时一切都结束了,这样您也可以去更远的地方看看……我们这边可是比马黎大很多呢,很多风景在其他地方都看不到。”
“我很期待。”
利昂娜伸手与他握了握:“我衷心希望那一天能早点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