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倒的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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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近乎耳语的气音,可伴随着剧烈的心跳声,那句话居然清晰到让人感到恐惧。
亚连·叶利钦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回过神后顿时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什么信封?”他后退一步,带着疑惑看向面前的年轻人,“我实在不明白您在说什么,弗鲁门阁下。而且我近几天并没有见过莱勒科侯爵,您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利昂娜看着他那堪称无辜的表情,跟着笑着后退了一步。
“那您就当我是搞错了。”
她侧身让出一条道,语气是显而易见的妥协:“抱歉浪费您的时间了。”
这种态度实在不算讨人喜欢,不过亚连·叶利钦也没有继续深究的意思。
他深深看了眼面前的金发年轻人,正要收回视线时,目光突然在她的手上停顿了两秒。
“您是想看这个吗?”
与巴顿警司的态度截然相反,小弗鲁门先生似乎巴不得把手里的东西直接怼到他眼前:“您要看也不是不行,这个是……”
“我不想看!”
穿着制服的青年声调瞬间拔高,连道别的话都没说便匆匆离开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当巴顿警司反应过来时,亚连·叶利钦已经擦着小弗鲁门先生的肩膀走出好几步,很快楼梯那边就传出一阵下楼的脚步声。
利昂娜目送着那道背影消失在拐角,这才笑着走进办公室,把手里的文件直接拍到巴顿警司身上。
“……刚刚那算什么?什么信封?”
总算回过神的奥本伯爵绕过办公桌走上前,惊疑不定的视线在利昂娜和巴顿警司两人间转了圈,最后停在了后者怀里的那份文件上。
像是终于想通其中的关窍,两根已经全白的眉毛顿时立了起来:“巴顿————”
“您要责怪他之前,不如先看看里面的内容吧。”
利昂娜先一步打断奥本伯爵的声音,指着巴顿警司怀里的文件道:“您不觉得叶利钦爵士这一趟来得很莫名其妙吗?不管他是为了自己还是代替国王陛下来质问,以他们与希维尔子爵的关系,到底有什么必要催促治安所快点结案?”
奥本伯爵当然也觉得这事有些莫名其妙,但叶利钦来得太突然,再加上过去他每次出现基本代表着国王陛下,他便自然而然地以为这次也是,并没有深想……现在把整件事串联起来,他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接过巴顿警司适时递过来的文件,结合他之前讲过的案件提要,奥本伯爵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地也集中在那张写有“西德尼·叶利钦”的合同上。
“我对这位伽利尔男爵并不是很了解,只知道他过去也曾是上议院的议员之一,但在几年前被剥夺了世袭的爵位。”见奥本伯爵始终盯着合同上的签名,利昂娜见缝插针地追问道,“我想,您应该会知道原因?”
“……那件事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是他自作自受罢了。”
奥本伯爵将两份合同交还给身边的属下,又摇头道:“就算你拿着这份合同去找他也没用。西北铁路的股票都是不记名的,如果他真的有问题,完全可以说自己的股票被盗了……其他人也一样,你们想用这条线索查下去必然不会找到决定性的证据。”
他的话不好听,可在场的人也知道这是事实。
马黎王国是一个阶级分明的社会。在遇到相同的事件时,身份不同的人往往会得到不同的结果。
就像从一个普通人身上发现一件不属于他的赃物,那人多半会被当成小偷或抢劫犯立刻被捕,具体的证据也可以通过一些“特殊手段”获得;可如果对方是一位体面的绅士,那他完全可以辩解说自己是被栽赃的,在治安所没有完善证据链前基本不会抓人。
而在这个案子里也一样。只要那个把股票交给马克·辛克莱的人不承认,他们就无法逼迫其说真话。
如果马克·辛克莱还活着,治安所说不定还能用一些“私下”的手段让他开口,可现在他人已经死了,继续扒着这条注定会断掉的线索似乎只是无用功。
“……但我还是想尽力试一试。”
“就像副总监大人说的那样,现在这些线索能不能在最后派上用场,只有父神才知道……”
巴顿警司接过总监奥本伯爵递来的文件,整理了一下后将其放进文件袋,低着头朝上司的方向郑重道:“请您再给我一点时间……至少让我死心也好。”
听他这么说,奥本伯爵也难得露出动容的表情。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他很快轻咳一声,再次恢复往日的威严。
“你有这样的态度是好的。可我必须警告你,巴顿,你必须弄清楚治安所的主人,你真正发誓效忠的对象是谁。”
“我从没有忘记。”巴顿回道,“是国王陛下。”
“你还记得就好。”
奥本伯爵点点头,有些感慨地眯眼看向窗外。
“你是个很优秀的治安官,巴顿,比我认识的大多数人都要优秀,所以我不希望看到你会做出用鸡蛋撞石头的蠢事。”他转过身,背朝众人摆摆手,“要查就继续查吧,只是能留给你的时间估计不多了……”
巴顿警司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亚连·叶利钦作为国王的贴身侍卫居然会亲自跑到治安所过问希维尔子爵被杀的案子,如果不是因为他自己有参与,那就是国王陛下的意思。
虽然他主观上觉得前者的概率更大,可一旦是后者,那等亚连·叶利钦回到艾安萨宫向国王禀报后,下一次国王陛下也许真的会写一封手书送到治安所。
谁也无法预测国王到底会怎么做……毕竟治安所名义上确实是为王室服务的机构,而希维尔子爵这种人到底是怎么死的根本不会有人在意,整个庞纳城中会想弄清到底是谁杀了他的人估计只有他们几个了……
巴顿警司带着一种莫名沉重的心情走出总监办公室,这才来得及与切尔曼伯爵说了自己昨晚与今早的收获,并询问了下对方昨天去交易所的谈判是否顺利。
“非常顺利。那边的汉弗莱主管听完我说的情况后就表示一定会约束手下的人,肯定不会把我们已经找到名单的事说出去。”切尔曼伯爵皱眉道,“我今天还特地找了一位警员去了交易所,装作继续翻找档案的样子……”
“他现在人呢?”
“应该还在交易所那边。”
那就是交易所那边并没有泄露消息。
巴顿警司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凝重,低声把自己刚刚想到的可能性跟切尔曼伯爵说了下。
“……这确实有可能,不过也不能排除巧合的可能性……”
切尔曼伯爵斟酌片刻说道:“你先不要想太多,继续按照原计划查下去吧。”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办了。
巴顿警司看了眼还赖在总监办公室的小弗鲁门先生,见对方还在与奥本伯爵说话完全没有跟着自己一起走的意思,这才点点头,快步下楼叫上戈登警员,两人再次拦了辆马车直奔金羊毛纺织厂。
***
另一边,原本已经转向窗外看风景的奥本伯爵以为自己的两个手下都走了,一转身,突然见到一张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笑脸,真是实打实吓了一跳。
“……弗鲁门阁下?”老伯爵险险稳t住自己的表情,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您怎么还在这里?”
“我还有几个疑问希望能得到您的解答。”
利昂娜依然保持着自己那近乎完美的社交笑容,说出的话却十分直接:“您过去一直在上议院,那应该对叶利钦爵士比较熟悉吧?您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正式成为国王陛下的贴身侍卫吗?”
作为一个较为传统的马黎人,奥本伯爵对这种太过直接的问话很是不适应,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反感。
不过眼前这个年轻人的问题倒不是什么不可说的秘密,无言片刻,他最后还是十分绅士地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算不上熟悉,我们私下没有交情。陛下非常信任他,有时候会让他从艾安萨宫中传递一些消息给议院。具体的时间我也记不太清楚,大概是四五年前吧……”老伯爵思索一阵后突然想到了什么,肯定道,“没错,是五年前,那年夏天我第一次在艾安萨宫中见到他站在陛下身边。”
利昂娜似乎是对这个数字有些惊讶:“五年前?那时候他应该只有二十出头吧,居然直接被提拔成国王的贴身侍卫了?想来那时候他的叔父还没有犯错吧?”
“……不,伽利尔男爵那件事发生在七八年前……”
奥本伯爵的眉头紧皱了下,但不久后便释然地松开:“他们只是叔侄关系,伽利尔男爵做的那些事与叶利钦爵士本人无关。而且陛下的贴身侍卫除了忠心外,更重要的是能拿得出手……您也看到了,叶利钦爵士有一张被吾主赐福过的脸,还有那么一位姐姐,就算其他能力差一点,能成为陛下的贴身侍卫也不奇怪。”
利昂娜:“那他之前呢?国王陛下的前一任贴身侍卫您知道是谁吗?”
“当然,奥博坦斯爵士。”奥本伯爵奇怪地看过来,“您问这个做什么?”
“只是有些好奇,他为什么不继续做下去了呢?”
这种堪称幼稚的问话不由让奥本伯爵哼笑一声:“他可是乌尔里克一世国王陛下的最后一任贴身侍卫,年纪很大了。有一次国王骑马时马儿突然受惊,把他踢倒了,据说伤得不轻,国王陛下便让他回家休养了。”
利昂娜点点头,似乎低头陷入沉思。
与切尔曼伯爵不同,奥本伯爵对这个年纪轻轻就很会惹事的后辈不算喜欢,尤其是想到他的父亲……原本就不多的耐心立时又被刮去一层。
“……您还有其他疑问吗?”
见这人还十分没有眼色地站在原地,老伯爵忍不住提醒道。
利昂娜擡起头,深深看了一眼老伯爵:“您确定,叶利钦爵士是在五年前就成为国王陛下的贴身侍卫了?”
面对这没有丝毫礼貌的质疑,奥本伯爵的耐心彻底告罄,语气再也没有之前那么好了。
“当然,我还没有老糊涂到那种地步!”他说道,“那年夏天莱姆河第一次出现‘大恶臭’,恰好还在议会时期,整个议院都不得不紧闭门窗,我当时会去艾安萨宫也是为了与国王陛下商讨治理的方案!”
那确实……会很让人难忘。
得到准确信息的利昂娜终于放过了即将进入暴怒状态的老伯爵,一溜烟溜出了治安所。
治安所的门口,之前被拒绝入内的谢尔比正站在墙角处等待。
见到利昂娜小跳着从里面出来,诧异的同时立刻挥了下手,向对方表明自己的位置后才走上前。
“谣言和惯性思维真可怕啊……如果不是我多问了一句,真是完全没想到诱因和结果居然是相反的……”
她笑着朝自己的“男仆”说道:“我想,你之前的猜测是对的,我们的陛下并不是什么愚蠢的情种。也许在他的眼中,叶利钦爵士比他那可怜的姐姐更值得信任。”
谢尔比勉强跟上她的节奏:“看来您得到了一些新线索。”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能不能算是线索……”利昂娜感慨道,“我只是觉得那句话说得很对——比起真相,人们更喜欢传播他们感兴趣的版本,不管那是不是真的……”
根据玛格丽特公主告诉她的消息,希维尔子爵夫人是在五年前的创世节晚宴上与国王陛下偶遇,继而慢慢发展出一段众人皆知的感情。
1117年12月31日,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他们二人一见钟情的日子。
如果奥本伯爵没有记错,那亚连·叶利钦应该是在希维尔子爵夫人成为“国王情妇”之前就当上了国王的贴身侍卫。
“……当然,那所谓‘一见钟情’的日子可能是被提前安排好的,也许子爵夫人在很久以前就与国王陛下在暗地发展出了关系,那次创世节晚宴上他们只是把关系提到了明面上……”
利昂娜站在街口四望了圈,擡手拦下一辆马车,转头向身后的人招呼道:“走吧,我们去看看巴顿警司那边会不会有什么新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