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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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然听到弟弟的质问,玛格丽特明显怔愣了一下。不过在短暂的空白后,她的目光明显阴沉下来。
“您这是什么意思?”她似乎被气笑了,不答反问道,“难道您想说他不是病死,而是被人谋杀的?”
“哈!她承认了!”
站在另一边的西米勒斯先生刚听到“谋杀”这个词,仿佛打了兴奋剂般激动起来,直接用手指向对面的女人:“一般人谁会最先想到谋杀?除非是凶手本人!”
就算玛格丽特一贯不喜欢与蠢货交流,此时也不可避免地被他激怒。
“是谁给你的胆子,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对我出言不逊。”她目光的焦点终于转向对面的男人,声音渐沉,“把你的手放下。”
大公主的声音不大,语气也颇为冷淡,可与她对上视线的瞬间男人向前指的手指还是不自觉地缩起。
“……谁说我没有证据?”
西米勒斯先生讪讪放下手,也许是觉得这样有点丢人,他又将手背到身后,挺直脊背道:“正常人死去后骨头都是白色的,而乔瑟夫的骨头居然有好几处都变黑了!这绝对不正常,绝对是中毒导致的!”
“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比拥有行医执照的医生都厉害了?”玛格丽特公主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驳斥道,“乔瑟夫去世前身体就一直不好,胃热病反复发作了将近一年,这点公爵府中所有人都知道,当时为他开药和书写死亡证明的医生都在,确定了死因才下葬。现在你一句‘骨头是黑的’就要推翻他们的结论,我倒是很好奇你到底是从哪里得出的结论!”
听她这么说,西米勒斯先生脸上居然不见任何愤怒,反而情不自禁地露出些许得意的表情。
“咳咳,关于这件事,我想你可以先看看这个……”
也许是为了保全长姐的颜面,乌尔里克二世赶紧轻咳两声打断西米勒斯即将出口的话,从桌上拾起两张文件递给自己的姐姐。
玛格丽特公主面无表情地接过文件,快速扫了遍上面的内容,目光在第二页的结尾处顿住。
这是一份由格鲁普国立医学院出具的检验报告——这家医学院虽然不如由王室资助的王立医学院有名,但也是马黎王国境内比较有名的医学院,其出具的报告自然也有一定的权威性。
而在报告最后的结论栏中清清楚楚写着一行字,表明被送来检验的头发里确实含有砷。且根据含量推测,死者应当是在死前的一段时间就开始接触或服用含砷的物质,这才会在骨头里积累了那么多毒素。
“如果您信不过格鲁普医学院的检验结果,想要自己找人查验也可以,反正乔瑟夫的尸骨都完整保留着。”西米勒斯先生看着像是愣住的大公主殿下,无不得意地说道,“不过检验的过程必须公开透明,最好是把样本分给好几家医学院和教授检查,以免有人为了讨好什么人动手脚……”
“注意你的用词!”
听到男人说“样本”时乌尔里克二世便有些听不下去了,不等对方说完就打断道:“这件事到此为止,没有必要弄得尽人皆知!”
这么说着,他又看向自己的姐姐,语带安抚:“砷又不是什么罕见的东西,我听说有很多治皮肤病的常用药里都有……”
看着气氛正走向缓和,西米勒斯先生又忍不住小声嘟囔一句“乔瑟夫又没有皮肤病”,被年轻的国王陛下瞪了一眼才彻底闭上嘴。
“……总而言之,我相信玛格姐姐与这件事无关。”见自己的长姐看着报告面露恍惚,乌尔里克二世目光顿时变得更加关切,“只是我记得你与乔瑟夫的感情一直很好,如果他的死另有蹊跷还是需要告诉你一声……不过这件事已经过去六年了,想要查也不容易。究竟要不要把这件事重新翻出来查,还是看你的意思。”
自从看到丈夫尸骨的检验报告后,玛格丽特公主就仿佛一座石雕般一动不动,就连西米勒斯先生的讽刺都懒得理会。
国王又轻声呼唤了两次她的名字,玛格丽特才眨了两下眼,重新有了动作。
“如果是砷中毒,我想你们倒是不需要去查了。”
大公主将报告放到一边,缓缓坐回沙发:“我大概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国王闻言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西米勒斯则反应更加强烈,嗤笑一声:“怎么,公主殿下这是终于要承认了吗?”
“如果你那么迫切地想要博得他人的关注,我真心建议你换一个职业。比如去马戏团做个小丑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等对面的男人反应过来,玛格丽特干脆看向自己的弟弟:“也许你还记得,乔瑟夫一直有制作动物标本的爱好。”
年轻的国王完全没想到话题为什么会跳跃到这里,但还是在回忆片刻后点点头:“对,我记得公爵府中还有一个专门的展示厅。那些标本做得太逼真了,我一度以为都是真的……”
“您突然转移话题做什么?”西米勒斯先生迫不及待地插嘴道,“这与乔瑟夫中毒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这次玛格丽特公主连眼神都懒得施舍,直接平铺直叙地说道:“制作标本使用的防腐膏和防腐粉都有砷,而乔瑟夫一向宝贝他那些标本,制作过程中完全不允许其他人插手。”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他这项爱好可是在我们结婚之前就有了,这点很多人都知道……至于制作标本用的材料里到底有没有砷,你们可以去市面上买一点拿去做检测。”
短短两句话说完,室内立刻变得落针可闻。
乌尔里克二世的视线已经从自己姐姐身上转移到被她放回茶几的报告上,西米勒斯则是足足愣了快十秒,整张脸忽地涨红。
“你……那也肯定是你往他的材料里加大了分量!!”
西米勒斯似是完全忘记自己所处的环境,声音骤然增大:“普通人谁会知道防腐粉里有砷这种事?而且乔瑟夫过去也一直在自己做标本,人都是好好的,为什么偏偏你嫁过去不到两年就出事了!”
“你也说了,他在我们结婚前就开始有这样的爱好,而砷的毒素是可以积累的,否则你们也不会从他的尸体里提取出来。”
比起男人越拔越高的质问声和通红的脸色,玛格丽特公主的姿态被衬得十分淡然。
“任何的毒药都有一个致死量。既然砷可以在人体内累积,那到达了一个临界点从而导致死亡,那不是很正常的事?”她不急不缓,用仿佛谈论天气的语气说道,“如果乔瑟夫确实是死于砷中毒,那他的死就更算不到我身上了。”
她越淡定,西米勒斯的呼吸声就越粗重,最后一句脏话几乎脱口而出:“你这个毒——”
“够了!给我闭嘴t!”
乌尔里克二世终于开口打断了男人的话,看向对方时的眼神也带上了怒意:“我也有些好奇,你到底是哪来的胆子敢在我的面前侮辱我的姐姐!”
“现在,给我出去。”年轻的国王指向门外,声音冷淡道,“今天的事如果你敢向外说出一个字,你自己想想后果。”
被突然下了逐客令的西米勒斯顿时像只掐住脖子的大鹅,脸颊涨得更红。
他张了下嘴像是还想说些什么,可对上国王警告的视线还是闭上了嘴,直接转身走出房间。
随着男人离开,室内只剩下姐弟二人后,乌尔里克二世的表情顿时软化了不少。
“请相信我,玛格姐姐,我真的不知道他会这样……”
看着弟弟那欲言又止的样子,玛格丽特在心中冷笑一声,干脆戳破他的心思:“您还有什么想问的就趁现在问了吧。这件事不有个了解,大家都不能安心。”
“请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玛格姐姐,我从前都不知道你对那些可怕的毒物很有研究……”乌尔里克二世踌躇一阵,最后还是选择直接说出来,“可既然你都知道长期接触那些含砷的药物到一定程度会导致死亡,又为什么不阻止乔瑟夫……”
玛格丽特深深看了弟弟一眼,很是无奈地叹口气:“我之前也不知道那么多,这些都是我最近新看到的一本书上写的。”
“居然还有这种书?”国王陛下立刻来了兴趣,“叫什么名字?我之前怎么没听说过?”
“是一本还在编撰的书,我收到的也只是一部分的初稿。”
玛格丽特解释道:“也许您还记得怀特伯爵,他的一位朋友在目睹一些命案后突发奇想,想要把世界各地、从古到今验尸官们的验尸经验整理并验证一遍,将正确的经验合订成一本书,然后交给庞纳治安所中的人学习,也许这样能提高他们办案的效率。”
乌尔里克二世稍微想了下便明白了其中的益处,顿时面露赞叹:“这可真是个不错的主意……之前你怎么没跟我说过?这样的好事我们应该大力支持才对!对了,那人是一个人在做吗?还是已经把这个提案上交给皇家医学会了?”
玛格丽特:“那人的身份有些……他曾经是位外科医生,但因为一次截肢手术中出了差错,已经被吊销了行医执照。只是他的个人人品我信得过,所以打算过段时间,等他再多写出一点再向您汇报。”
乌尔里克二世沉吟片刻,有些不太理解地摇摇头:“我听说截肢本来就是失败率很高的手术,一次失败就被吊销执照这也太严格了一些……”
玛格丽特沉默片刻,还是委婉提醒了一下:“您还记得莎利斯伯爵的长子手术失败的那件事吗?”
“当然记得,那件事可是……”
将几年前听到的传闻和现在的消息结合起来,国王陛下刚露出的笑顿时僵在了脸上,又缓缓呼出一口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那他还真是倒霉。”
“能在被吊销医生执照之后还想出这种方式为王国的医学做贡献,他也是一个很值得敬佩的人。虽然不能公开支持,但我也愿意为他的研究提供一些便利……”乌尔里克二世如此说道,“不过在此之前,我需要先看看他写的东西值不值得。”
“这样再好不过。他送过来的初稿就放在我的房间里,稍后我会让人送给您。”
“也不用那么麻烦,直接让你的侍女去拿就好。”年轻的国王笑着说道,“正好我们一起看看,就像我们小时候一样……我还没看过这种类型的书呢。”
***
因为之后的“读书讨论会”,玛格丽特足足与弟弟聊了三个多小时才从房间中出来。
此时已经临近傍晚,她欣赏了片刻廊外的夕阳,这才带着侍女走回王宫寝室区。
“对了,夏洛蒂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回到自己的房间,趁着女仆替自己解下裙撑时玛格丽特总算想起刚回来时听到的消息,顺便询问自己的侍女。
“那边说王后殿下已经不会像之前那样哭了,作息也变得很规律,只是时常会看着窗外发呆……”侍女压低声音回道,“听说夏洛蒂殿下又给帕鲁本大公夫人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不太清楚,不过这次陛下没有扣押,让她寄出去了……”
玛格丽特点点头,在女仆的服侍换上下午茶袍。
“让她注意一些,有什么情况及时通报。”她从全身镜中看向自己的侍女,“一旦有突发情况,要把保护王后的人身安全放在第一位。”
侍女应是,与女仆一起捧起公主殿下换下的外裙,走到外间交给对方打理。
等她回来时,玛格丽特已经坐到了写字台前,快速写好了一封信。
“把信交给皮埃尔,让他转交给怀特伯爵。”玛格丽特在信封上写上一行地址,盖上火漆印,“不用太避着人,让他们看到。”
与需要长期居住在雇主家中的女仆男仆不同,女性王室成员的侍女通常都由贵族家的女儿担任。
除非跟随雇主外出,平时公主殿下不出王宫的时候她们也会在晚上返回自己的家中。
今日当值的侍女露易丝收到公主殿下的命令,看了眼室内钟表上的时间后在心中计算一番,很快便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出宫。
她没有带手包,只披了一件披肩就准备离开。可今天下午的风有些大,年轻侍女一路按着帽子行走的样子在外人看来缺少一些端庄,冒失中带着一点可爱。
变故发生在她打算登上马车的那一刻。随着女人的一声惊呼,一封信从她的披肩中滑出,跟着风飞向远处。
周围路过的一队侍卫听到她的求助声立刻上前帮忙,其中一位年轻侍卫动作比较灵敏,趁着晚风暂歇的空当抓住了那封信,小跑着将其抵还给还站在马车边的侍女。
“多谢。”
侍女露易丝接过信检查一番,明显松下一口气,再也不敢大意,捏着信封登上了马车。
等马车驶出王宫,侍卫队队长才朝那位帮了大忙的年轻侍卫招招手,小声询问:“刚刚那封信里有什么,注意到信封上写了什么吗?”
年轻侍卫愣了下,但还是习惯性服从了长官的命令,回答道:“没什么,应该只有一页纸……地址我没仔细看,好像是寄往怀特郡的……”
队长点点头,又意味深长地拍了下他的肩膀,招来自己的副手让他继续带领队伍巡逻,自己却快步朝王宫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