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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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大公主殿下的坦白,很多过去没有特别在意、但实际很不符合常理的事似乎都有了答案。
比如,玛格丽特公主几乎不会提起自己的亡夫,也不会提起自己作为公爵夫人的那两年,甚至在丈夫过世的几年后已经陆续把他的遗物以各种形式处理掉了。
就像去年一月的那场慈善拍卖会上,其中最有价值的就是前威瑞迪安公爵送给大公主殿下的订婚礼物——那枚被称作“月神之泪”的钻石胸针,最后居然被公主殿下直接转送给一个乡绅家的姑娘。
如果这些还能解释为公主殿下是不想睹物思人,那她的丧服就是其中最不对劲的地方。
公主殿下过去穿的丧服利昂娜基本都见过,尽管面料都是黑色但款式完全称不上“简朴”,不管是袖口、胸口还是裙摆处都装饰着繁复细腻的蕾丝。仔细对比,她穿过的丧服简直比她现在穿的日常装还要华丽,仿佛丈夫去世对她来说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喜事。
因为这些原因,利昂娜能够猜到大公主殿下与自己亡夫的真实关系应该与传说中有一定的出入,也曾设想过也许他的病和他的死与公主有一定的关系,却没想到玛格丽特会直接在自己面前承认……
“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之后让你去做的事与此有关。有些事还是提前说清楚比较好,以免之后再引起误会。”
看着小弗鲁门先生诧异的目光,玛格丽特公主再次用扇子指了指沙发示意她坐下,这才继续道:“虽然皮科沃兹·西米勒斯的调查方向错了,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足够威胁到我的把柄,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就像你说的,就算这件事与我无关,他们也会想尽办法把事情安到我头上。”
“这次没成功还会有下一次,但我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他们玩这种游戏。”
她看着利昂娜的眼睛,缓慢却十分清晰地吐出自己的目的:“所以,我要趁这次机会彻底剪断他们的希望。”
随着她的话,利昂娜的情绪也慢慢平稳下来。
“……您需要我做什么?”她没有再继续深究,只平静说出自己的想法,“不过您就这样把我召到王宫,很多人都看到了,我之后再做什么可能就……”
说到这里她的话音突然止住,再次擡头看向公主殿下:“难道您……”
玛格丽特无声笑了笑,绕到对面重新坐下。
“我需要你帮我引开他们的注意力。”她说道,“用什么样的方法都好,让皮科沃兹·西米勒斯把注意力放到你的身上,其他事我另有安排。”
这样的任务倒是并不难,利昂娜只需要先跑到威瑞迪安公爵府拜访,做出一些可疑举动后再跑到其他地方转一圈便能顺利完成任务。
拜访的理由也是现成的,之前在皇家猎场她还与现任威瑞迪安公爵同行过,算是有了些“交情”,现在递出上门拜会的请求也不算突兀。
她把自己的想法跟玛格丽特公主说了下,后者也表示没有问题。
等到双方将所有能想到的细节都填补好后,利昂娜却还坐在沙发椅中没有离开的意思,室内突然再次陷入诡异的寂静。
“…………”
“其实,您不需要把真相告诉我。”沉默许久后,她还是忍不住说道,“您交给我的任务并不涉及核心的问题,您其实只需要默认我的说法就好……”
“可我想让你知道。”
玛格丽特毫不犹豫地打断她的话,笑着说道:“我想让你知道我做过什么,也想让你知道,这是我最不后悔的一个决定。如果未来还有人挡在我的前面,我也许会做出相同的决定……”
利昂娜无声地张了张嘴,最后却还是闭上了眼,没有发表意见。
她刚刚到底在期待什么,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
玛格丽特公主的意思很明白,她用一个自己的“把柄”表明了她们此时的立场是一致的。
是拉拢也是警告。她不会背叛她,相对地,她也不能背叛她,否则自己的亡夫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利昂娜其实对此并没有感到多少惊讶,因为玛格丽特从一开始都不是一个普通的公主,她是老国王乌尔里克一世当做继承人亲手培养过的公主。
不管她看起来多么无害,多么热衷慈善,与那些视穷人如瘟疫的人不同,她也曾是一位能压住所有保皇党人共同与莱博党人博弈的优秀政客。
如果没有足够强大的内心,没有足够果断的决断力,她就不可能在今天依然稳稳坐在艾安萨王宫里。
而政客最忌讳的就是感情用事,某种角度上看,他们与商人有着同样的特点。
在他们眼里,万事都没有对与错,只有利与弊,也只有抛却感性,完全用理性思考,才能做出最正确的决定——这是利昂娜的老师,阿梅希斯女侯爵曾经评价政客的话。
她还记得,女侯爵也曾一针见血地指明自己在这点上比不上自己的兄长。
因为这个,好胜心极强的她还与哥哥小小冷战了一次……不过现在,她开始切实明白老师的评价是从何而来了。
利昂哈特从出生开始就一直被病痛折磨,不过在利昂娜的记忆中,几乎没有看到过兄长生气或是哭闹的样子。
这并不是因为他不难受,人生病时没有一个地方是不难受的,这点利昂娜已经亲身体验过……所以她更加难以想象,当年兄长是有多大的自控力才能忍住不向周围的人抱怨或是发脾气。
如果是他,也许在听过公主殿下的“示好”后内心完全不会有任何波动,可以毫无障碍地接受并继续合作下去……
也许她也该那样……那些过于理想化的想法在现实面前多么不堪一击她已经见到了……如果注定只能选择一个,舍弃另一个,那她也必须尽快……
“……可如果那个人是你,我想我会感到难过。”
利昂娜的眼睫颤了下,猛地擡起头,立刻对上玛格丽特带着笑意的眼睛。
“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可以当作是我想要你继续忠诚于我找的托词,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考虑一下。”她向后靠向沙发,双腿交叠起来,“那天你说,‘所谓的善良,所谓的正义,那些自古称赞的美德不过是束缚人们的枷锁’……我不否认这种说法,也不否认确实有人会这么想。但同样的,随着这种观念产生直到现在已经过去千年之久,被困在这层枷锁中的早就不仅仅是被统治者了。不然帕鲁本的安德烈大公也不会做出‘假装自己被袭击,以此为借口攻击邻国’这种麻烦事,不是吗?”
“时代在变化,规则也一样。不考虑周边的变化只想着恪守成规只会被时代抛弃……就像我的父亲,即使被称为马黎有史以来最英明的君主,当他到了晚年精力不济时,下面那些摸透他性格的人就能轻易蒙住他的眼睛,用言语操纵他的想法……”
玛格丽特沉默片刻,换了个姿势继续道:“人终究不是神,不用说预测未来,有时连近在眼前的真相都无法勘破。所以我一直在思考,如果是我坐到那个位置上,是否应该聆听更多不同的声音,用更多不同的角度去看,t也许就能够得出一个更完美的答案……比如你,利昂娜,我不是一直需要那些跟我一样只会从‘整体’看待每一件事的声音,我也需要听到更加符合普世价值观的声音……”
利昂娜呼吸一顿,震惊到再次站起身:“公主殿下——”
“别这样,亲爱的,现在这只是一个想法。”
玛格丽特在唇前竖起一根食指,轻声笑道:“关于这个‘想法’的感想,你可以回去想好再告诉我最后的决定……在此之前,你该去完成我们约定好的事。”
***
怀特伯爵匆匆进入艾安萨王宫,短暂与玛格丽特公主见面后又匆匆离开的消息很快就被递交到了王宫主人的手里。
乌尔里克二世听完侍卫的汇报,什么都没说,摆摆手就让人出去了,继续看起手里的文件。
作为姐姐的玛格丽特公主足够了解自己的弟弟,他作为弟弟也很了解自己的姐姐。
这么快又这么明目张胆地将人召入宫中说话,他可不相信自己那个比狐貍还狡猾的姐姐会这么直接地把自己的“小情人”派出去做什么正经事,多半只是一个为了掩盖自己真实目的的障眼法。
可等到晚上,当他听到怀特伯爵已经向威瑞迪安公爵发出想要去公爵府做客的电报时,乌尔里克二世心中的怀疑不可避免地冒了出来。
不过收到消息时已经太晚了,他还是暂时压下那份不安,照常回到寝室睡觉。
第二天倒是很正常,而且在电报站蹲守的人传回一个好消息——刚刚得知家族墓地被刨、匆匆赶回老家的现任威瑞迪安公爵以家里有事不方便接待为由,拒绝了怀特伯爵的拜访。
乌尔里克二世彻底放下心,继续开始处理积压在手边的文件。
虽然今年的议会刚刚开始,但他需要亲自过目的东西确实不少,实在算不上清闲。
等到夜幕降临,忙碌的一天总算过去了。
他站起身长舒一口气,正打算去王后那边看看时,突然收到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你说怀特伯爵已经到达威瑞迪安公爵府,还在公爵府中住下了?”
乌尔里克二世不可置信地看向前来传信的侍从:“威瑞迪安公爵不是已经拒绝他的来访了吗?”
侍从一阵欲言又止,见国王陛下好像是真的不太理解发生了什么,只能小声提醒:“虽然公爵大人拒绝了怀特伯爵,但要是怀特伯爵真的出现在门口,公爵大人就算看在大公主殿下的面子上也很难真把他赶出去……”而且按照外面流传的风评,这位年轻的怀特伯爵也不是第一次不遵守社交礼节了,这种失礼的事放在他身上倒也算不上奇怪……
之后的话侍从没有说出口,不过年轻国王也已经想到,脸色跟着阴沉下来。
“……真是个缺乏教养的家伙。”
他发出一声冷嗤,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从抽屉中取出一张白纸,短短几分钟便写好了一封信。
“把这个送到格林兰大街。”他吩咐道,“告诉他,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要怎么做他自己看着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