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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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来王宫门口迎接利昂娜的正是之前将她送到马车上的那位侍女。
利昂娜记得她叫“艾德林”,是大公主殿下身边年龄最大,也是陪伴她最久的侍女。
艾德林女士的父亲,前任瑞泽侯爵曾是一位出色的外交官,也是乌尔里克一世国王陛下的左膀右臂。
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她十八岁时就开始进出王宫,成为当时年仅十岁的玛格丽特公主的侍女之一。
如今二十年过去,即使两人的父亲和丈夫都已经先后去世,玛格丽特公主周围的人来过又走,艾德林t女士还换了一任丈夫,却依然能以侍女长的身份站在大公主身边。
既然玛格丽特公主还能派这位来这里迎接自己,那就说明她在王宫中还有一定的自由……利昂娜总算可以暂时松口气,把心中那个最糟糕的假设划去了。
不过她这口气显然松得有些早。
趁着路上没有多少人,艾德林女士已经简单将公主殿下把她请回来的原因简单说了一遍。
“……皮科沃兹·西米勒斯……”
利昂娜反复在心中咀嚼着这个名字,却始终没能想起这个人究竟是谁,只能根据他的姓氏猜到一点此人的家族背景:“是威瑞迪安公爵家的人?”
艾德林女士看出她的疑惑,微微颔首后轻声解释道:“您不记得他也很正常,他在二十年前就因为贪污案被乌尔里克一世国王陛下剥夺了称号并逐出议会,这么多年都没再在庞纳城中露面……”
顿了顿,年长的女士又小声补充了一句:“不过在血缘上,他依然是现任和前任威瑞迪安公爵的亲叔叔……前任威瑞迪安公爵去世后,他曾经想要以自己与前任公爵的血缘最亲近为由争取公爵的爵位,结果被玛格丽特殿下驳回,之后便记恨上了殿下……”
说到这个,利昂娜倒是想起来了一点。
玛格丽特公主的丈夫,也就是前任威瑞迪安公爵乔瑟夫·西米勒斯去世前并没有留下子嗣。按照王国法律,这个公爵的爵位应该会交给与他血缘最近的男性亲属,也就是他的弟弟继承。
然而威瑞迪安公爵家中的烂事也不算少,这位本该顺利继承兄长爵位的弟弟在身份上有一个很明显的缺陷——他的母亲一开始并不是以“妻子”的身份与自己的父亲走到一起的,而是他父亲的情妇。
尽管后来老公爵在第一任妻子死后正式迎娶了自己的情妇,但那是在他三岁时的事。如果真的严格按照国教教义去判定,他作为老公爵的非婚生子并没有继承公爵家财产的资格。
如此一来,与前任威瑞迪安公爵血缘最亲的人当属他的亲叔叔,也就是皮科沃兹·西米勒斯。
那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头衔,而是仅次于国王之下的公爵之位,更不要说威瑞迪安公爵家作为马黎王国的老牌贵族至今仍保有大片地产和数不尽的财富。这样一个似乎伸手就要碰到的金馅饼,想要试着争取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威瑞迪安公爵虽然已死,他的遗孀玛格丽特公主却还活着。
作为名正言顺的公爵夫人和王室公主,在丈夫没有留下遗言的情况下,下任公爵该是谁她有很大的话语权。
非常遗憾,虽然自己的丈夫生前对那个“私生子”弟弟非常厌恶,可玛格丽特公主本人对曾经贪污过赈灾钱款的皮科沃兹·西米勒斯印象更差。
她直接当众把对方过去的旧账翻出来,并说明皮科沃兹·西米勒斯作为一个曾经被自己父亲亲口剥夺头衔的罪人,早就失去了继承公爵之位的资格。
在她的干涉下,下任威瑞迪安公爵的人选再也没有悬念。
气急败坏的皮科沃兹·西米勒斯因此彻底与玛格丽特公主闹掰,不过公主殿下也从来没把这个跳梁小丑放在眼里就是了……却没想到这么久没见到的人居然会突然出现在王宫里,还在没有自己允许的情况下挖了自己亡夫的坟,并以骸骨有“异样”为由向自己发难。
利昂娜静静听完艾德林女士简单说明了全过程,立刻便有了一个疑问。
“那威瑞迪安公爵呢?”她问道,“要给前任公爵大人重新安葬至少要经过他的许可吧?为什么他没有把这件事上报给玛格丽特殿下?”
艾德林女士偏头回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压低声音回道:“公爵大人从圣奈瓦尔日后就没有回过威瑞迪安郡。之后殿下派人询问过他,他表示对此并不知情,还是我们询问他时他才知道皮科沃兹·西米勒斯先生居然在没有任何许可的情况下挖开了家族墓地。”
这个答案实在有些离奇。
就算威瑞迪安公爵本人不在,公爵府上又不是没有仆人看护。有人趁着自己不在家跑到家族墓地挖了自己哥哥墓,作为现任公爵居然说自己完全不知情……如果不是他真的过于没用、是个连家都看不住的废物,那他的行为就很值得推敲了……
利昂娜与艾德林女士的步伐都不慢,简单说完概况后两人已经来到公主殿下常用的会客室门前。
艾德林女士上前轻敲了两下门,在得到允许后伸手开门。可她本人并没有进去的意思,反而向旁边让出一步,垂首站立到一旁。
对方的意思很明白,利昂娜只得独自走进会客室内。
身后传来的关门声让她的脚步稍微顿了下,但很快,一道声音便让她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前方。
“皮埃尔说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难为你这么快就要回来。”
站在窗前的公主殿下转过头,手中的扇子向不远处的沙发椅一指:“先坐下吧。”
见她丝毫没有要提起上次两人不欢而散的事,利昂娜心中的愧疚再次放大了一倍,站在原地踌躇了半晌后还是决定自己应该先道歉。
“关于上次的事……我感到很抱歉。”她摘下帽子放到胸前,低头说道,“是我率先违背了我们当初的约定……圣奈瓦尔日以及之后的一些行动里我太冲动了,也向您隐瞒了一些事……”
她的声音还带着生病未愈的沙哑,说话时也不如往日流畅,有时甚至会磕绊一下才会继续。可玛格丽特公主并没有打断的意思,静静听着她把所有想说的都说完,这才点点头。
“说完了?”见对面的金发青年还有些呆愣地看向自己,她干脆直接走回长沙发前坐下,再次指了指对面的沙发椅,“现在可以坐下了吧?”
利昂娜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愣怔过后只能先按照对方的指示坐了下来。
“我想,艾德林应该已经把最近王宫发生的事跟你说了……”看到对面的青年还没有进入状态,只是跟着自己的话微微颔首,玛格丽特轻叹一声,直接挑明道,“我想之前已经说过一次了,现在再重复一遍。我可以理解你会在那件事上对我有所隐瞒,人人都有秘密,我也一样,所以我不会强迫所有我周围的人都要把自己内心剖开、完全展现到我面前。我只需要你能在我需要的时候站在我这一边,就像现在这样。”
“而你父亲……如果他真的因为你说的那个理由而死,我绝不会坐视不管。”
玛格丽特说道:“不过这件事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至少现在不行。”
利昂娜微垂的眼睫动了动,擡眼看向坐在对面的女人。她的唇似是动了下,像是想说什么,可最后只是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见她还是一副并不相信的样子,玛格丽特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不是所有家人都会爱护家人,不是所有人都会像你的家人那样包容彼此。”
“父母、兄妹、夫妻……这些关系放在不同人的身上会产生不同的效果。人们都是自私的,当利益的诱惑足够大时,血缘连接的纽带在某些人眼中根本不值一提,甚至还是可以利用的道具……”
玛格丽特捏着扇子站起身,绕过沙发走向利昂娜身后,突然俯身贴到后者的左耳畔,展开折扇,为两人隔出一个小小的“独立”空间。
“而我和陛下,从他主动选择切断我们之间的纽带时,我就再也没有把他当成我的弟弟。”
“他也一样。一面提防我,一面想要握住我的把柄,好让我完全臣服于他……”
她用近乎呢喃的声音在小弗鲁门先生的耳畔说道:“你觉得,我会是那么大度的人吗?”
话音落下,公主殿下折扇已经“啪”的一声再次合拢,利昂娜也因此回过神。
她的眼睫开始快速眨动,结合起路上听到的消息,立刻明白了玛格丽特公主突然把自己t叫过来的真实意义。
“……他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还想继续用前威瑞迪安公爵的尸体做文章!”
利昂娜同样站起身,再开口时声音里已经带上怒意:“皮科沃兹·西米勒斯会回来是他刻意安排的,他想将公爵的死安到您的头上!”
看着那双重新燃起生气的眼睛,玛格丽特忍不住勾起唇角。
“嗯,大概就是这样吧。不过我想,西米勒斯倒也不是那种无的放矢的蠢货,他大概是确实发现了一些东西才有胆子让陛下动摇……”公主殿下手中把玩着手里的扇子,“毕竟,这个罪名放到我身上也算名副其实。”
对上利昂娜惊诧的目光,她的眼眸慢慢向上弯起。
“背叛我的东西,有什么资格成为我的丈夫?”女人的笑音中带出一丝冷意,“不过我可没蠢到用砒|霜那种一查就能查出来的毒,他也不配那么痛痛快快地去见父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