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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小姐与女仆先生 正文 挑唆

    挑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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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发现夏洛蒂王后可能怀孕后,这还是国王陛下第一次在这么晚的时候来到王后的房间。

    男主人愿意来女主人的房间跟妻子交流感情,这本应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也是夫妻和睦的证明,不管是妻子还是在妻子房中工作的佣人们都该感到高兴。

    可对于在夏洛蒂王后房中工作的女仆艾米丽来说,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事。

    近两年的时间过去,就算她平时与王后殿下并没有太多私下的交流,也开始对夏洛蒂王后目前的情况产生了不少怜悯。

    国王陛下真的对王后没有一点感情——这是艾米丽从过去一年中观察中得到的确切结论。

    似乎是从前年十月夏洛蒂王后开始断断续续生病开始,国王陛下就慢慢对这位来自异国的王后失去了兴趣。

    尤其是在去年春天之后,他对王后的尊敬简直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作“流于表面”。有时候当着她们这些佣人都表现得十分漫不经心,貌似无意说出的一些话更是让一个外人听了都会感到刺痛。

    而在同房这件事上,在王后开始显怀前他们确实会同房睡,且次数还不少,每周至少三次,算是新婚夫妇中比较常见的频率……但让艾米丽惊讶的是,她从没听说过有人会在做完那种事后连一句话都不说,直接穿上衣服回到自己的寝室睡觉……

    这算什么?那位到底是把自己的妻子当成了什么?

    就算夏洛蒂王后不是马黎的贵族那也是一位大公国的公主,艾米丽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被如此慢待。

    这些话她当然不敢说出来,只是一直压在心里后内心的天平开始发生倾斜。

    每当她在看到王后身上的瘀青,看到她发呆的时间越来越久,看到她那双原本灵动的双眼慢慢变为一片死寂时,天平另一边的砝码都会不断增加。积累到现在,一边的托盘已经完全触底,彻底不再有反弹的可能。

    所以在发现夏洛蒂王后终于怀上孕后她是真心为她感到高兴,至少在孩子生出来前她不用再受这种屈辱和折磨。

    而生出王室继承人后,夏洛蒂这种外国来的王后肯定会被马黎的国民彻底接纳为“自己人”,身份地位上也会有相应的提升……想来到了那个时候,就算国王陛下还是不喜欢王后也会因此对其保持一些尊重……

    乱七八糟的想法只是在脑中一闪而逝,面对国王的造访,艾米丽作为女仆唯一能做的只有与同事一起向对方低头行礼,并告知王后今天身体有些不适、已经上床休息的消息,希望对方能看在妻子还是个孕妇的份上不要在晚上来打扰。

    可与之前一样,乌尔里克二世在听说妻子已经歇下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只让女仆把人叫起来,自己则自顾自拿着烟斗走到沙发前坐下。

    艾米丽一开始是与自己的同事贝拉一起进入王后的寝室将人唤醒,但她忽地想起什么,嘱咐贝拉去帮王后梳妆后便匆匆走回外室。不出所料,只是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整个房间就已经被烟草的味道填满了。

    “…………”

    “很抱歉,国王陛下……之前医生说过,夏洛蒂殿下现在不能闻烟味……”

    犹豫许久,女仆艾米丽还是硬着头皮上前解释道:“听、听说,烟草有可能会增加孕妇流产的概率……”

    她的话让原本就很安静的室内变得落针可闻。回过神后,连艾米丽都感觉自己着实有些太大胆了,额头不由冒出些许冷汗。

    可她自认自己说的话也没有错,医生确实专门提到孕妇不能吸烟的事……而且夏洛蒂王后本来就因为怀孕反应很大,闻到这种烟味只会感到恶心。国王陛下就算是为了未来的继承人着想,也不该在这种时候坚持吸那一口烟……

    “……你倒是提醒我了,之前医生确实叮嘱过这件事。”

    年轻的国王熄灭烟斗后挥手让自己带来的男仆去开窗换气,这才朝女仆露出一个温和的笑:“看来你是真的很关心王后,我该奖励你……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非常奇怪,明明对方说的是“奖励”,但艾米丽却觉得一股寒意正顺着脚跟窜上脊梁骨。

    “艾米丽。”回答过问题,她低头小声婉拒道,“感谢您的好意,不过这是我的职责,我实在没有接受奖励的理由……”

    乌尔里克二世点点头,倒也没为难她:“好吧,既然你不愿意要就算了。不过你虽然记性不错,可礼仪太差,我不希望这么没有礼貌的人待在王后身边,到时候让人看笑话就不好了。”

    说罢,他在女仆震惊的目光下看向站在一旁的男仆:“我记得王后身边的女仆都是玛格姐姐安排的,把人送回去后转告她,之后王后这边的人会由我来安排,就不需要她操心了。”

    突然失去工作的艾米丽被男仆强行带走了,直到被推出房间时表情还有些呆滞。

    她离开没多久,一群人在敲过门后推着餐车走了进来,在国王陛下的指示下将菜品一一摆到桌子上。

    正在此时,寝室的门终于打开了,穿着午茶袍的夏洛蒂王后在女仆的搀扶下从房间中走了出来。

    她先是在开门的瞬间皱了下眉,视线在自己的房间中看了圈,这才开口询问起自己另一位女仆的去向:“艾米丽去哪儿了?”

    “我让人把她送回玛格姐姐那边了。”乌尔里克二世没有解释什么,从沙发站起身后便走到放满食物的桌子旁,将其中一把椅子抽了出来,“听说你晚上没有吃什么东西,我来陪你吃点。”

    夏洛蒂:“……我不想吃东西。”

    “可你需要吃东西。”乌尔里克二世又将手里的椅子拽出来了一点,笑着说道,“乖一点,少吃一点也好。”

    夏洛蒂握着女仆手臂的手紧了紧,两人就这么僵持了十几秒,最后还是她率先走向了餐桌,坐到了对方为自己摆好的椅子上。

    乌尔里克二世脸上的笑容随着她的动作大了些,转头对室内其他人摆了下手:“都出去吧,有需要我会跟你们说。”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室内所有佣人都沉默地离开房间。包括之前搀扶着夏洛蒂的女仆,也在王后入座后无声地退了出去。

    门锁发出“咔哒”一声响后,房间内彻底只剩下两个人。

    夏洛蒂看着面前的食物迟迟没有动作,而坐在她对面的乌尔里克二世却已经开始从旁边的餐车中拿出一只酒瓶,意外地扬了下眉。

    “要喝吗?”

    他询问坐在对t面的妻子。

    “如果您想要您的继承人顺利出生的话,我想我还是不要喝比较好。”夏洛蒂平静看了眼对面的男人,视线再次下移到面前的饭菜上,“您是有什么话想要跟我说吗?”

    “有是有,但那都是次要问题。我们也有一段时间没见了,我很想看看你是否一切都好……”

    “感谢您的关心,我一切都好。”不等他说完,年轻的王后已经说出自己的回答,“至于饮食方面您也不用担心。医生说这是正常现象,很多女人都会这样,不会影响到孩子。”

    “…………”

    听完她那干巴巴的回答,乌尔里克二世脸上的微笑面具也终于维持不住了。

    “好吧,看来你是真的很不喜欢寒暄。”

    男人无奈地耸了下肩,在餐刀的辅助下取出瓶口的软木塞,分别在面前的两只空杯中倒上五分之一的酒液。

    “听说玛格姐姐最近和沙罗公爵夫人走得很近……她有跟你说是为了什么吗?”他将酒瓶放到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我怎么会知道这些?”夏洛蒂摇头道,“大公主殿下从来不会跟我说这些事。”

    “可我听说,你答应会在社交季正式开始前接受公爵夫人与另外两位女士的谒见。”国王不依不饶地追问道,“还是说,是玛格丽特单方面为你决定了这项行程?”

    夏洛蒂看着面前还冒着热气的浓汤,突然感觉胃中一阵恶心。

    她伸手将那盘汤推得远了一点,直到再也闻不到那股奶油味才停下来。

    “原来您是说这件事……这个大公主殿下确实跟我提起过,不过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您突然说起我没有反应过来……”她用手帕捂住口鼻轻咳了两声,这才继续说道,“您知道的,自从我来到马黎后原本跟在身边的人都离开了,后来因为……生病,也没来得及挑选侍女,所以之前我拜托了大公主殿下帮我挑选几位适合做我侍女的人选……正好沙罗公爵夫人的两位亲戚比较符合条件,这才会让她们提前来与我见上一面。”

    不谦虚地说,沙罗公爵家的姻亲简直遍布大半个王国的贵族圈,与他家沾亲带故的亲戚数不胜数,国王本人都能算一个,这样的回答根本无法确定那两位年轻的女士究竟是谁。

    但乌尔里克二世似乎对那两人的身份并不关心,反而问道:“你怎么突然想起选侍女了?”

    “…………”

    “我以为,这是我作为王后该有的权力。”

    夏洛蒂终于擡起头,一双眼睛沉沉看向对面:“教授我马黎语和礼仪的老师都认可了我现在的能力,我已经可以作为马黎的王后出现在公众面前……那我身边就不该只有两名女仆,我需要更得力的帮手。”

    咣当————

    餐刀掉到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可桌边的两人没有谁率先从这场对视中移开视线。

    “……你真是变了,夏洛蒂。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一年变了这么多?”

    沉默过后,依然是乌尔里克二世率先打破宁静,朝自己的妻子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还是你觉得,因为你已经怀孕,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吗?”

    “是您每次都来得很突然,又走得太匆忙。”夏洛蒂平静与他对视着,先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后才继续答道,“您不会对我怎么样。不但是因为您的继承人在我这里,也因为帕鲁本那边的矿场还没有结束挖掘……”

    “很遗憾,挖掘就快要结束了。”

    “那个矿场中的结晶矿并没有最先预估得多,我们可都是被你那个好父亲骗了!”

    看到女人的瞳孔因这个消息骤然放大,乌尔里克二世忍不住大笑出声。

    “我们都被骗了……不管是你和我,保皇党人,还有布莱恩那个蠢货!”

    “他们以为这场联姻能给马黎换来至少每年三千立方米的结晶矿,预计开采八到十年,结果这才过去两年就要挖到底了!”

    男人大笑着交叠起双腿,顺手拿起酒杯。

    “这局棋中大家都是输家。只有你的父亲,帕鲁本大公,他用一个女儿和小型的结晶矿就换来了马黎这个盟友,他才是真正的赢家。”

    “他已经得到他最想要的东西——技术和宝贵的休养时间。只要马黎的挖掘队还驻扎在边境,帕鲁本就能继续积蓄力量,准备迎接下一次大战。”

    “至于你……如果马黎能继续遵守承诺,维持联姻,那对他最有利。而如果我们撕毁联姻也没关系,至少他还能从道德上谴责我们。而马黎政府也确实无法真的放下脸面承认他们拿国王的婚事做了一场交易,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欣赏着夏洛蒂那张越来越苍白的脸色,乌尔里克二世仰头将杯中金黄色的酒液一饮而尽。

    “承认吧,夏洛蒂。在他选择把你送出国门的那一刻他就放弃你了。”

    “所以也不要再试图向他们求助,谁也改变不了你现在的处境。”

    有那么一刻,夏洛蒂感觉自己的时间静止了。

    她看着面前的餐盘,看着摆放在餐盘两旁那有着狮头图案的刀叉,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看着衣服上的纹样,突然有种可笑又荒唐的感觉。

    她紧紧攥着双手,直到手指都变得麻木起来才缓缓张开。

    两只手掌的皮肤细腻白皙,两年前在仪式上意外割到的伤口已经消失不见,可她的鼻尖似乎还能捕捉到那股血腥味……

    恍惚中,夏洛蒂似乎又看到了两年的那一幕。

    那时她记得最清楚的是父亲和兄长们脸上的笑容,他们鼓励的话语和拍在她肩膀上的手。

    而母亲,直到离开前都一直被她忽略的母亲……她的表情,她的眼泪……她明明是那么重视自己形象的人,却在仪式上悲痛到昏过去……

    原来他们真的都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啊……

    乌尔里克二世一点点饮下酒杯中的酒液,视线却始终没有从桌对面那人的脸上移开。

    两年过去,曾经属于少女的天真和稚气已经完全从她的身上褪去,就像花朵凋谢后的树枝,软嫩的树皮随着颜色转深也变得更加坚硬,失去观赏性的同时也变得更加能抵御狂风和暴雨。

    一个出嫁后却没有母家做支撑的女人会变成什么样,他再清楚不过。

    因为他的母亲,凯斯塔姆的玛丽公主就是最好的例子。

    最开始,年轻的玛丽公主会嫁给已经年过四十的乌尔里克一世也是一场不折不扣的政治联姻。那时的凯斯塔姆王国也与现在帕鲁本大公国一样,想要用一个公主换取一定的利益。

    不同的是,他的父亲比当今内阁更加强势。乌尔里克一世从不会因为个人的情感就放弃本该落到嘴里的肥肉,尤其是在抢夺殖民地上,马黎的国王才不会因为“亲家”这种可笑的理由放弃即将到手的利益。

    把凯斯塔姆在南陆西海岸经营多年的殖民地占为己有对马黎王国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步。直到现在,那些优质港口都在航运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凯斯塔姆王国吃了这么一个大亏后自然不愿意继续与马黎交好,而在其中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的玛丽公主自然而然也被自己的母国放弃了。如果不是双方还要保持面子上的和谐,两边的王室估计连一年都不会通一封信。

    乌尔里克二世曾听自己的保姆说起过,他的母亲玛丽公主曾经也是个天真活泼的姑娘。

    她嫁到马黎的时候也只有十八岁,比夏洛蒂年长一些,可当时乌尔里克一世的年纪都能当她的父亲了,之前还有过两段婚姻,这样不对等的婚姻从开始就与“爱情”沾不上边。

    所以在当得知马黎王国并不打算放弃吞并凯斯塔姆的殖民地,玛丽公主百般劝说都无法改变丈夫的想法后,她便知道自己要做出决定了。

    最后,她在自己羸弱的母国和强大的夫家中选择了后者——事实证明这实在是一个非常聪明的选择。

    她为自己的丈夫生下了两个孩子,完成了作为王后最该完成的任务。而她也因此获得了一位王后应有的一切,直到生病去世,她都享受着作为一个女人能享受到的最高待遇……

    这才是聪明人的选择,从古到今都是这样。

    女人的权利来自男人,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只要想明白这个最底层的逻辑,那t是个人都知道该怎么选择。

    “我们才是该注定站在一起的人,夏洛蒂。我从来都不想把你推远。”

    年轻的国王走到桌子的另一边,一只手握住椅背,微微俯下身:“现在我们已经充分认识过彼此了……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不是吗?”

    这么说着,他的手试探性抚上了妻子的手背,而后者只是微微颤抖了一下,并没有挪开。

    “…………”

    “您……这是什么意思……”

    尽管少女的尾音忍不住抖了下,可看着那只老老实实被自己包裹住的手,男人总算露出个满意的笑容。

    “你不能什么事都依赖玛格丽特。我是她的亲弟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最了解她,她才是艾安萨宫中最危险的毒蛇。”他在她耳边悄声说道,“她是父亲的第一个孩子,所以她一直觉得是我抢走了本属于她的王冠……她一直想要夺回来,从很多年前就开始……”

    突然听到这种秘密,夏洛蒂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一脸震惊地看向近在咫尺的丈夫。

    乌尔里克二世没说什么,只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右手不知何时已经带着她的手移向那尚未隆起的腹部。

    “我知道你们的关系很好,比起我的话你更加信任她……可是夏洛蒂,她其实跟我、跟你的兄长和父亲是同一种人。我们平时表现出的言行举止都是有目的的,不过是想让棋子自己走到我们想要的格子里、为你营造出的一种假象罢了。”

    “之前你对她没有威胁,她当然会好好对待你。可现在不同了。”

    “你怀孕了,怀上了马黎王国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她想要合法夺走王冠的路因为你而再次加长……”他贴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你稍微用脑子想想看就该明白,她怎么可能喜欢这个孩子?而你从进入艾安萨宫后一直在用她送来的人,你的一切都会在她的掌控下。就比如刚刚那个被我送走的女仆,她只需要让对方在你的水壶中加一点东西,你的孩子也许就在不知不觉中没了……”

    “…………不……她、她不会的……”

    夏洛蒂顺着他的话看向自己的腹部,喃喃道:“她不会这么做……”

    她天真的话语最终还是让国王陛下笑出了声。

    “我亲爱的夏洛蒂,这世上从来没有‘会不会’做的事,只有‘能不能’。”

    “这无关善恶。想要成为这座王宫、这座城市、这个王国的掌权者,最先被考虑的才不是什么道德伦常。只要是符合自身的利益,那就只有‘能做的事’。”

    年轻的国王笑着直起身,轻轻将王后鬓角的碎发顺到耳后。

    “我不会强迫你做什么,夏洛蒂,这只是一句好心的提醒。”

    “现在你身体、你的孩子就是你未来最大的依仗。不管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作为母亲,你可一定要保护好我们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