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祁寰一夜未归。
倒不是闹脾气,他派书童回来传话,遇到一位故交长辈,邀他到正学书院讲学。
“正学书院?”林幼荀疑惑地问,她没听说过这个书院。
“正学书院规制不大,名气也不甚大,但前几年新请的山长却是一位极有名气的大儒,难得的是这位郑山长不是那等只注重时文功利之人,而极重经世有用之学。”孟月生娓娓道来,“听说这位郑山长尤其喜爱寒门士子,给他们提供膏火膳食。贫寒学子,尤其是年轻俊贤的,纷纷入正学书院求学。假以时日,正学书院定会涌出一批俊才。”
孟月生虽几经坎坷,但书香宦门的出身刻入骨髓,诸如书院之类读书人的事情,即便无意中听了,也记在心里。
而林幼荀不同,她有前世的记忆,对读书人尊敬归尊敬,却不会将他们奉若神明。
林老爷攀附上祁家,结下这门亲事之前,林幼荀的人生规划中从不曾有过嫁给士子,连想法都没有。
命运弄人,如今她何止是嫁给士子,更是天下读书人中的佼佼者。
孟月生说完她听来的关于正学书院的消息,末了也有几分疑惑,“正学书院的学子再是苦读,也没有不眠不休的道理,姑爷住在城里,为何夜里也要留在书院?”
当夜祁寰又没回来。
天色刚亮,跟着他的书童就拍门进府,跑出一身热汗,向林幼荀回禀,祁寰又被留在正学书院了。
林幼荀让人收拾几身祁寰的干净衣物,交给书童。
书童犹豫着接过包袱,皱着小脸说,“回禀四奶奶,书院郑山长与故去的大老爷是同年,郑山长苦苦相留,四公子推辞不得。”
祁家大老爷,是祁寰的嗣父。
大老爷生前,年幼的祁寰养在他的膝下。郑山长是大老爷的同年,祁寰的确不能轻易驳他的面子。
不过,书童这话,怎么听着有股委屈巴巴的意思。
林幼荀稍一琢磨,突然叫住了书童,“公子还有话吗?”
书童摇摇头,好一会儿后举起包袱,“公子没有吩咐小的拿衣衫,只是命小的向您回话。四奶奶,四公子已在书院待了两天两夜了。”
祁寰喜洁,却没有嘱咐书童拿换洗衣物,难不成他是……暗示她去书院要人?
“孟姨,正学书院那位郑山长性情如何,我若派人去书院请祁……夫君回家,可会惹恼他?”
这年头的读书人十分厉害,骂人不带脏字,盐商们花着银子养着文人清客,背地里却没少挨骂。
普通的读书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大儒,谁知是什么脾性。
“传言里郑山长倒不是迂腐之人,只是毕竟是书院,不妨找个光明正大的名头。”孟月生想了想,建议道,“譬如说老爷病了。”
林幼荀却不愿拿林老爷做挡箭牌。
一众掌柜们陆续离开,回各自分号。盐场、府里明面上平静无波。
头等大事终于尘埃落定,林幼荀放松之后竟有些无聊,且她对正学书院和那位郑山长越来越好奇。
“我想出了个主意。”林幼荀眼中闪出慧黠的光。
正学书院坐落在城东角,确如孟月生所说,规模不大。透过车窗,林幼荀打量着书院两扇紧闭的黑漆大门,灰瓦红砖,朴素中透着沉稳。
守门的小童看着这辆停在门前久久不动的马车,忍不住跳下台阶,主动询问,“你们找谁?”
“小哥,请通传一声,上元祁公子的……家人来了。”赶车的小厮伶俐答话。
守门小童眼睛一亮,“祁公子是山长亲自请来书院讲学的,请问是祁公子的哪位家人?”
赶车的小厮支支吾吾。
马车车窗帘子一掀,探出一张出奇俊秀的面孔,“我找兄长。”
祁寰得了通报,有些疑惑,继而想到大约是小五来了扬州。
“家中五弟最是跳脱,竟找到了这里,郑伯父,我出去看看。”郑山长呵呵笑着放下棋谱,“贤侄将令弟一块带来,我看完这篇棋谱,今晚咱们再弈几局。”
祁寰笑容不变,微微一揖,出了大堂,向大门走去。
郑山长今年早春回了老家,不在扬州城里,等他回到书院,才知道城中盐商林老爷喜得的贵婿,竟然是故人子侄。
若是换了旁人,许是会惋惜高门甲第的子弟娶了盐商的女儿。
但郑山长性情颇为离经叛道,不然他也不会在书院中讲授经世致用的学问。他在扬州办书院,深知盐商豪富。
巧了,郑山长喜爱贫士,可养学子要花银子,郑山长与祁寰一接触,主意便打在了祁寰身上。这位故人子侄,可是有个盐商岳丈。
郑山长的盘算祁寰心知肚明,只是装聋作哑。
此时,祁寰正皱眉看着纹丝不动的马车。
“小五,你搞什么鬼?”
马车上还是没有动静。
祁寰拉开车帘,目光冷厉,“小五……”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林幼荀一身儒衫,手指绕着头巾垂带,软软地开口,“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