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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年少 正文 第43章 翡翠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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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是谓微明,柔弱胜刚强。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殿下!殿下!”小篆急得大冬天儿的一头热汗,赶在进门前拿袖子抹了,这才跨进屋中。

    太子和四皇子都在。小篆本想念句“菩萨保佑”,等看清楚面前二人,暗赞了一句:“天爷…”

    差了十五岁的兄弟俩,都着衮冕,小的那个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活脱脱一个又富又贵的福娃娃;大的这位,则是一派龙章凤姿、仪表非俗。

    没人不想照着四皇子的模样画张吉庆年画,但没人敢直视太子殿下睥睨天下的气度。

    太子正命幼弟背书,挑眉看了小篆一样,小篆自知失态,忙呵着腰,讪讪道:“奴才斗胆,还有一刻钟就该升朝了。”

    不怨他这般慌里慌张,昨夜太子守了岁,今儿天不亮就又过来更衣,正旦的礼节丝毫错不得,伺候的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生怕出纰漏,偏偏长禧宫那位又打发人来,说四皇子不见了。

    这话说的,忒失水准。翻了年四皇子就五岁了,这么大的日子,太子能带着弟弟一块儿上朝,兄友弟恭,多么好的美谈啊。

    “蕃使们都到齐了吗?”太子听四弟背得还算满意,一压手让他停下,这才问小篆。

    “到齐了。”小篆语调略扬,带着与有荣焉的喜悦。

    万国来朝啊!多少代没有过这样的盛事了?大征定鼎十六载,皇爷竟然把这头一遭交给了太子。

    太子瞧着他那张喜孜孜的脸,倒也没说什么:人活百样,难有样样俱全的,若能又机灵又稳重,恐怕只会是别人安插来的钉子。

    再者新年伊始,高兴些也没什么。

    太子对四皇子一招手,二人前后走出抱厦。

    今儿是大日子,临朝之处在太极殿。屋前停着两擡肩舆,大篆守在一旁,见人出来,行了个跪礼:“殿下新禧。”

    太子“嗯”了一声,坐上肩舆。四皇子也有样学样,更加正襟危坐。

    大篆并着两指,往上一擡,肩舆便稳稳当当地开始前行。

    春风未至,朔风尚寒。太子腹内有万丈豪情,头脑却冷静得很。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治国平天下如是,修身齐家如是。

    小篆留下来没跟着,只好望着威风凛凛的仪仗歆羡一番。忽然想起来,过了年,太子殿下也长了一岁,该行冠礼了。

    龙子凤孙跟普通孩童不一样,知事明理早得多。打太子参政起,重大的日子已经束发戴冠过多少回了。

    今年么,圣躬时常违和,除皇爷外,谁配为太子加冠?指不定就这么作罢了。

    “母后新禧。”皇后这里免外命妇拜贺也有多年了,宫里头也只有太子妃、太子嫔依着孝道全一全礼节。

    皇后略一颔首,让宝珠将压祟钱分给她们。

    太子妃谢过赏起身,因说笑道:“今日又长一岁,偌大的年纪,还厚着脸皮讨母后的赏。”

    皇后便道:“等你有了好信儿,来年拿双份的也应当。”

    太子妃的神色立即没有方才那么自在了,低低应了个“是”。

    蠢物。眉舒心里冷笑了一声,又擡眼看向宝珠。

    宝珠避过她的探究,轻声向皇后道:“娘娘,水点心好了,我舀给您尝尝?”

    熬了大半宿,皇后没什么胃口,但自己不尝,必定扫众人的兴,便点了点头。

    宝珠取过汤匙,目光一睨,将沉在汤面下方的水点心舀了两个在碗里。

    皇后接过来,拿小勺儿舀起一个,尝了一口,便顿住了:里面有一枚簇新的制钱。

    她当然知道宝珠的鬼心眼,这妮儿想挑,就没有挑走眼的。不过大年初一得了个好彩头,到底是欢喜的。

    皇后笑着放下碗,连声说:“好好好,你们的孝心,我都受用。”站起身来:“熬了一晚,恕我不周,进去偏一偏。你们姊妹玩乐就是,便是要走,也等雾散尽了再走。”

    太子妃三人忙起身答应,宝珠要扶着她,皇后道:“你也吃了再去。”

    宝珠依她所言,回来接着应酬太子妃她们。水点心是用海碗盛的,讲究的就是一家子分食,宝珠又如之前一样,依次舀了奉与太子妃和黎氏,每人碗里都有一只包着钱的,舀到第三碗,眉舒却拦住了:“宝珠姑娘也累了一宿,我可不敢再劳你。”让自己带来的绾儿接了过去。

    宝珠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才刚没分席,大家坐在一张小圆桌前。皇后坐主位,太子妃在皇后左侧,眉舒在皇后右侧,黎氏则位于太子妃之左。

    待起身送走皇后,三人的位置又挨得近了些。宝珠自该从太子妃起,依次呈上,不想眉舒便觉得受了慢待。

    宝珠本欲解释,可眉舒也不曾明白说,倒不好解释。大家都熬了四五个时辰,精神略有懈怠,宝珠更是眼皮子都有点儿肿,心一横,索性不打这个圆场了,眼观鼻鼻观心地在一旁侍立着。

    她哪里知道,眉舒这口气是昨晚就怄下了。

    昨晚起初是皇后同太子妃三个玩骨牌,做小辈的想讨皇后欢心,一味地喂牌,皇后哪不知道,玩得久了便失了兴头,且到底有了年纪,经不住聚精会神好几个时辰,便让宫女儿们玩——年节底下,不必太分尊卑。

    宝珠便和眉舒身边的绾儿掷骰子,这个除非是积年的好手,否则都是凭运气罢了。

    绾儿运道旺,没几个来回就把宝珠跟前的散钱全赢去了,把看热闹的姑姑们逗得哄堂大笑。

    宝珠不光笑,还冲皇后撒娇:“娘娘,我玩不过…”

    偏巧太子此时从前头回来了,跟着凑趣说:“看宝珠那样儿,再给她一吊钱吧。”

    这话犹可,但宝珠一见到他,立刻坐直了身子,笑容也淡了些,落在眉舒眼里,登时不是滋味。

    归根结底,她讨厌宝珠这种巧言令色的人,打第一回见就是。如今她不巧言令色了,才更为反常。

    绾儿舀给眉舒的水点心她也没吃,抿着一块儿山楂糕,等太子妃和黎氏先后搁下筷子,便也搁下了。

    宝珠送三人出去。太子妃知道她无端受了眉舒的气,便拉着她的手,笑道:“你比我白些。”将腕子上一个顶通透的翡翠镯推给她硬戴上了。

    宝珠坚决不肯收,“无功不受禄”,非要褪给她,白肉皮儿上红了一片,太子妃攥住她的手:“新年贺礼,有什么收不得?再推,我可就没面子了。”

    眉舒瞧着这两人惺惺作态,暗嗤了一声,道:“不是收不得,是姐姐送的不是时候——如今宝珠姑娘不得不行礼谢恩,可下回见了,指不定姐姐要向她行礼呢!”

    “太子嫔!”泥人儿尚有三分火性呢,何况宝珠?再是奴才秧子,也不在她院儿里讨食禄。正值大节下,本该和和气气的,皇后娘娘行事都顾着她们呢,她一个小辈,在这儿卖什么疯撒什么泼!

    宝珠气得发抖,看了看太子妃,明知道不关她的事儿,僵了一时,礼节也不要了,扭头就走。

    回了住所,那碍事的镯子还箍在手上,塞了绢子进去也抹不下来,宝珠一时恼羞成怒,干脆把腕子往桌沿上掼,又失了准头,没磕着镯子,倒磕着了腕骨。

    她吃痛不已,万念俱灰地伏在床上,简直想一了百了。

    真能一了百了吗?她不怕死,但不知道她这么寻短见死了,别人怎么说她?

    还念着身后名声,那股子勇气也就溃不成军了。

    她又发了一会儿怔,起身捋了捋头发,一照镜子,眼圈略有些红,竟然没瞧见泪痕。

    叹了一声,又看一眼那碧莹莹的镯子,取不下来,就得去娘娘那儿回明来路。

    皇后倒没多大反应:“太子妃历来是小意殷勤人儿,她赏你了,你就戴着吧。”

    太子妃是小处糊涂,眉舒却是大处糊涂。皇后直到夜里无人时,方才抚了抚心口:太子跟皇帝起了冲突,知道的人扳着指头数得着。太子不可能告诉她,东宫里还有谁这么长舌?

    至于宝珠,到底是个隐患。趁着眼下皇帝和太子两头都淡了些,不论是不是口不对心,明面上都各退了一步。要尽早寻个人家给她,嫁出去便好了。

    宫里的男人除了御医就是侍卫。御医最年轻的也有四十,大不相称;侍卫年貌虽相当,怕皇帝犯疑心,实在不必做那瓜田李下的事。

    皇后暗哼一声:她要是够狠心,指配个太监又如何?这妮儿懂事归懂事,乱子是一点儿没少添。

    罢了,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嫁远些也是可行的。

    二月份便是会试,那些离京远的士子,估计过了上元节就要动身。今年点考官其实也是由太子做主,比皇帝理政时当然便利许多。

    又想借助这份便利,又不想让太子知晓内情。皇后不禁皱眉:太子一贯主意大,好在孝顺,正妃和两个侧室的安排都顺从了父母的意思,也了了她一桩心事。怎么轮到宝珠,便这么油盐不进?

    便是没有皇帝这一出,她也不打算把宝珠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