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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年少 正文 第52章 睡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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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初九,诸事皆宜。大征朝第二位皇帝的登基大典,就定在他二十一岁生辰当日。

    礼部、十二监、鸿胪寺灯有司衙门如何忙碌、皇帝如何斋戒祭祀暂且不提,只说仁寿宫中,因为皇太后要同往观礼,众人都心潮澎湃、忙碌不已。

    这样意义重大的庆典,寻常宫人们是没份儿跟着的,随侍太后左右的,乃是尚仪局的专职女官。

    杏儿大不服气:“她们礼仪规矩虽好,有咱们伺候娘娘的日子久吗?娘娘的许多习惯,不必吩咐咱们就明白了,她们也能这样吗?”她因为之前揭开珠排环上覆盖的红绸时,“动作不够轻柔”,被一名女官叫到一旁提点过。

    好歹如今也被称一声“姑姑”了,可不没面子?宝珠只管抿嘴笑,杏儿气她不跟自己同仇敌忾,一时不知怎的,也存心要怄她一怄:“姐姐,皇爷正经登基了,会册封你什么位份?”

    “胡说!”这一句真把宝珠立时问恼了,冷笑道:“做主子的不拿大,把奴才也当个人看罢了,哪里就这样骨头轻,做起这些痴心妄想来了?”

    杏儿不意她动怒至此。皇帝待宝珠不一样,她们其实都看在眼里,与身为主子宽和不宽和根本两回事儿。正是懵懵懂懂半明白半糊涂的年纪,私下难免议论一句半句的。

    只不过如今唯有原太子妃正位中宫无疑,别的姬妾们都只分了宫室,还未定品级。杏儿本以为自己这么问出口,宝珠无非臊上一回——显而易见的好事。

    哪里能料到自己说错了话。杏儿见状连忙赔罪:“好姐姐,我糊涂油蒙了心,长嘴不长脑子,你打我骂我吧,千万不要不跟我好了。”

    宝珠其实也明白,皇帝还做太子时,便纵情肆意得很,若不是因为先帝那档子事儿,彼此都有了顾忌,凭自己同他这般牵扯不清,怎么不叫人往那上头想?

    如今再不用顾及这个、记挂那个了,正该各归其位、各行其是。

    便对杏儿道:“你我原不至于为没留心的一句话生分。只是,往后也不要什么事都拿来玩笑。”

    自己亦觉这话虚伪得很,趁着大伙儿都在忙,宝珠拉住杏儿,借口去库房取东西,二人出来说话。

    “说句大言不惭的话,我在娘娘跟前的年头久,岁数又和陛下差得不多,打小也确实跟玩伴似的,陛下是从没对我呼来喝去过,总是和气的,可这是陛下有涵养、念旧情,我若仗着这一点,忘了自个儿是谁,想着攀高枝儿上去,明儿不知摔得多惨呢!”

    会吗?杏儿说不好。但宝珠的抗拒是实实在在的,她也就不再多嘴什么。

    二人信步走了一阵,就看见小篆阴着一张脸,从宫门前远远走过。

    “小篆!”杏儿招呼了他一声。

    小篆回过头,瞧见是她俩,这才换上一张笑脸,走上前来。

    宝珠便问:“总管怎么这时候便回来了?大礼还早着吧?”

    小篆呵腰笑得跟千瓣菊似的:“姐姐这真是擡举我了,我一个催巴儿,皇爷用顺手了是我的造化,哪当得起姐姐这么一声称呼?”因解释道:“几个小猴儿崽子没成算,芝麻大的事儿都蝎蝎螫螫的拿不了主意,火烧屁股地闹着要我回去…”

    出口便意识到末一句不雅,不该当着这位的面儿说,忙笑嘻嘻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叫你混吣。”

    宝珠听他说得囫囵,也没有追根究底非要为难别人,点了点头:“那我不耽搁你的差事了。”

    小篆复又拱了拱手,向二人告辞后,有意绕远些,这才恨恨地察看起被袖子掩住的几道抓痕来。

    白太妃这祸害娘们儿,每日家好吃好喝得养腻味了,打搬进西苑就变着花样儿地作天作地,一时这儿痛、一时那儿病,恨不能让御医院里十三科的轮着来请脉。

    今日越发能耐了,传了一台八人软舆,歪在上头就想往太极殿去,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求皇爷替她延医问药哩!

    大篆高升进了司礼监,如今后宫的事儿便是自己一人总领着,岂能容她闹个乌烟瘴气?

    小篆一得着消息,登时告诉传话的人,务必不能叫这娘们儿出西苑,紧接着便带上一班内侍,气势汹汹地赶回来了。

    底下人事儿办得不错,伺候白太妃上了软舆,擡着走了几步,脚下一个不留神,就害得这位老娘娘跌了跤扭了脚脖子,小篆到时,她还崴在地上,拍着泥地斥骂呢。

    小篆上前去也不行礼,立着眉毛便骂随行的人:“一个个的,赶着给阎王爷当上门女婿哪!也不瞧瞧自己是不是那牌面上的人。积德的事儿一桩不干,就只会给我捅娄子!”

    白太妃气得浑身发抖:“好哇!梁总管真是指桑骂槐得好哇!怪道都说仆肖其主,做主子的不忠不孝,做奴才的便连个上下尊卑都不放在眼里了!”

    小篆枯着眉一副赔笑状,眼光却透出几分警告来:“老娘娘慎言。咱们奴才办事不力,您打得骂得,别的那些胡话,您敢说,奴才们却不敢听呢,听了怕就是要杀头的罪过。”

    “什么不敢听?”白太妃深知今日既有一出,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索性撕破脸,流言蜚语一撒出去,皇帝再有通天的本事,也难管住人心吧。

    扭了脚都不顾了,异常敏捷地立起身来,高声道:“皇帝勾结妖道、毒杀君父,夺取帝位后便杀人灭口,除掉翠微翠虚不算,如今要害我了,这不是不忠不孝的逆臣贼子,又是什么!”

    小篆整张脸都狰狞起来,一挥手,一班内侍们蜂拥而上,卸膀子的卸膀子、堵嘴的堵嘴,把这白太妃当钦犯一般,捆了个结实,推推搡搡地塞回了太妃寝宫。

    内监们下手阴毒,白太妃却也不是个善性角色,小篆手背被她抓了好几下,这会子暗里直骂。

    拖沓着走到至道门前,不禁侧耳听了听——新皇登基固然是喜事盛事,到底没出国孝,礼乐器都悬而不作,一派肃然的静谧。

    小篆越发愁得不成样子:这事儿要如何向皇爷交代?

    大好的日子,险些叫个娘们儿冲到太极殿去发疯,平日安插的那些人是干什么吃的?

    更不要说白太妃嚎的那一嗓子,虽然才说了一句,就被大伙儿争着抢着截断了,可只那一句,也就够麻烦了。

    皇太后移驾观礼去了,西苑里的太妃太嫔们都悄没声儿的,焉知没有躲在屋里竖着耳朵听热闹?更不要说个个屋里还有一大堆宫女内侍。

    真要杀,倒不是杀不完。可皇爷原本是没有这个意思的。

    就连白太妃本人,念在她是四殿下生母的份儿上,兹要她安分守己,九五至尊,哪至于跟个失业寡妇计较?

    千怪万怪,还是她自作孽,不可活。

    皇帝正儿八经登基了,后宫的位份也就该定下了。原先的太子妃自然是皇后,母仪天下。太子嫔黎氏为宁妃、眉舒为恪妃,病故的柳奉仪追封良妃,善善为容华,虽稍低于其他几人,毕竟亦在九嫔之列。

    有品级的妃嫔们,都可由皇后领着,来仁寿宫给皇太后行礼问安。

    善善与宝珠经久未见,彼此都有些激动。宝珠奉茶时,善善拉了拉她的衣裾,对她笑了笑。

    宝珠亦回报一笑,恍惚有种劫后余生的滋味。

    太后见了她们俩,都忍不住感慨:“当年你们几个在廊下踢毽子的情形,我都还记得呢。一转眼,就这么多年了。”大柳小柳,宝珠玉珠,秋月秋水,宫女儿取名字多是成双成对的,如今人却各奔东西、甚至阴阳相隔了。

    皇后连忙逗趣道:“上古大椿,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母后长命千岁,故而有此感叹。”

    这玩笑并不令人开怀,太后勉强笑笑,对宝珠道:“你陪着容华逛逛吧。往后常来仁寿宫,见面的时候就多了。”

    善善连忙起身,和宝珠一道谢恩,退了出来。

    二人也不走远了,就在院子里看鱼缸里的睡莲。善善看着自己映在水面的脸庞,轻轻叹了口气:“我有六年多没见过太后娘娘了。”

    “可不是。”宝珠说:“从前还能去内训堂的时候,每每见着你,回来了娘娘总要问一句。”

    善善笑了一声,擡眼看向宝珠:“你这个人…”

    她没说下去,因为觉得没什么意思。皇帝待她平平,太后也待她平平,她又没有好的出身,早就接受了自己不被偏疼,无非靠着是东宫跟过来的老人儿,熬年头混资历罢了。

    容华之位已然很高了,柳芽儿若活着,大约也是九嫔的位份。只因是在那样的时节下病故的,皇帝心里歉疚,追封了个妃位。

    饶是这么着,眉舒心里还不平呢,觉得自己不该和她们是一等。

    宝珠见她略显郁郁,正要开口关切,宫门前站班的内侍进来禀报:几位太妃太嫔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