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世子夫人:“……”
当日越国公大婚,世子夫人也是列席过的,知道儿媳妇的这位表嫂发起癫来有多难缠,只是却也并不十分惧怕。
有什么好怕的呢?
世子夫人心知肚明,归根结底,当日之事还是因为小姜氏和李文和没理,这才叫越国公夫人有了借题发挥的引子。
而淮安侯夫妇要是不主动冒头去掺和人家的家务事,怕也不会把自己搞得那么难堪!
只是这会儿越国公夫人站的是英国公府的地面,会是英国公府的人,她们又没有理亏之处,越国公夫人再如何蛮横无理,也没由得在英国公府闹起来的。
此一时,彼一时了。
……
承恩公府。
承恩公前不久刚没了老父,紧接着就因为老父的丧事,在满神都的人面前大丢了一回脸——这还没完呢,这之后没过多久,大苗夫人便跟他和离了!
糟心事一桩接着一桩,好消息却是一个也无,甚至于连他的同胞兄弟都开始烦他了,居然找人熬了壶哑药骗他喝下,这会儿连话都说不了了!
承恩公满腹怨囿,无处申诉,只好在家中喝闷酒,一醉解千愁。
正院小厨房里,厨娘白氏将新烤出来的一只肥鸭搁到案上,先提刀切了流油的鸭屁股捏在手里,“嘬嘬嘬”的招呼着,往院里边去喂她养的狗了。
等白厨娘再回到小厨房时,案板上的那只烤鸭不仅仅少了一只屁股,连带着还没了条腿。
她柳眉倒竖,还当是帮厨的小子偷吃了,叉腰正待发作,忽的心有所觉,猝然回头,却见一个黑衣郎君靠在旁边墙上,手中擎着一条鸭腿,一边吃,一边面无表情的打量她。
其人神情冷峻,背一把长剑,一看就不是善茬。
白厨娘:“……”
【眉毛松动下来】【将叉腰的手若无其事的收回到两膝前】【弓一下腰】【客气的笑】
白厨娘蔫眉耷眼:“小郎君慢点吃,仔细烫呢……”
黑衣剑客见她如此反应,脸上冷色稍退:“你是府上的厨娘?”
白厨娘低眉顺眼道:“是。”
黑衣剑客又问:“承恩公现下在哪儿?”
白厨娘心下纳闷儿,这人问那老狗在哪儿干什么?
再觑一眼他的形容,乃至于自家老爷的人品,她心里边不由得影影绰绰的浮现出一个可能来。
白厨娘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小郎君,我知道有条不会引人注意的小路!”
她摘下围裙,果断的朝他一招手:“跟我来!”
黑衣剑客:“……”
黑衣剑客难免心想,看起来,承恩公是挺招人恨的呢!
……
英国公府,包大娘子院里。
世子夫人来这儿之前,心里边是存着几分不快的——为了昨日儿媳妇跑回娘家的事儿,她心里边就憋着火呢,这会儿眼见儿媳妇的娘家人居然还敢上门来寻自家晦气,便更觉恼怒了。
她自觉是个尊贵体面的人,决计不肯像小姜氏一般声泪俱下、嚎啕痛哭,说起话来也是绵里藏针,只是没想到越国公夫人居然也不复新婚之夜时的癫狂,真的一板一眼的跟她讲起道理来了!
最要紧的是,虽然在讲道理,但同时也没疏忽了阴阳怪气自己几句!
栓Q,有被骂到!
世子夫人脸上笑意往下掉了掉,倒是也没有完全落下,不动声色的落座,瞟一眼身后的小儿媳妇,后者便笑吟吟的上前来开了腔:“三嫂也真是的,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张姐姐才刚失了丈夫,在娘家实在觉得苦闷,这才来姑姑这儿透透气,叫你这么一说,人家成什么人啦!”
包大娘子听得面露疲色,意欲开口分辩,那边乔翎却朝她摆了摆手,说:“妹妹,你先别说话。”
包大娘子微微一怔。
方才说话的妯娌也愣住了。
继而便见乔翎往世子夫人面前去站定,稍显茫然的挠一下头,问:“论品阶,我是正经的国公夫人,论身份,又是府上的姻亲宾客,没有世子夫人坐着喝茶,却叫我站着的道理吧?”
她很认真的问世子夫人:“是我就该站在这儿听府上训话,还是说府上的待客之道有些问题呢?”
世子夫人听完,冷汗就掉下来了!
方才一个恍惚,还当是平日里儿媳妇们争芳斗艳的来伺候自己呢,结果一不小心给疏忽了!
主要是越国公夫人太年轻了,尤其辈分也小,她下意识的就把越国公夫人当成晚辈了——虽然越国公夫人也管包大娘子叫妹妹,但实际上,她的年纪比包大娘子还小呢!
世子夫人失了先手,不觉间涨红了脸,当下讪讪然起身,行礼致歉:“夫人见谅,我这儿一时没有转过弯儿来……”
乔翎点点头,理解的笑:“没事儿,人上了年纪就是容易脑子迟钝,我懂。”
“……”世子夫人皮笑肉不笑的牵动一下嘴角,没说话。
乔翎一来一回,已经会意到包大娘子每日要面对的是什么了。
婆婆糟心。
妯娌也糟心。
这还只是长房这边呢。
英国公府可不同于人口简单的越国公府,整整六房人铺下来,累也能把人累死!
包大娘子接触的人,并不是穷凶极恶的那种坏,但这也绝对不意味着她的日子好过。
就是这种喉咙里卡了鱼刺的细微痛苦,才叫人难受呢!
乔翎方才同世子夫人说话的时候,也在暗中观察着包大娘子的神色,见她并没有显露出不满,也没有替婆婆解释圆场的意思,便有些了解到她的秉性了。
靠得住,也能立的起来。
沉吟几瞬之后,她同世子夫人提议道:“不瞒夫人,我学过一些医理,今日见了妹妹,便发觉她情状实在不算太好,刚巧我们家在城外也有座庄子,便想着叫妹妹搬过去住上一段时间,权作修养了,不知道夫人以为如何?”
世子夫人脸上薄薄的笼罩着一层笑,神色淡漠,没有说话。
倒是包大娘子那先前开口的妯娌柔声细语道:“越国公夫人这么说,那可就是太冤枉我们了,不知道的听了,还以为我们裴家怎么虐待儿媳妇了呢。”
又说:“妇人病这东西,成了亲的人或多或少都是有的。小侄女没福气,夭折之后,府上也没少叫三嫂进补,燕窝流水似的用下去,脸色也没见多好,只怕不是出去住一段时间就能起作用的……”
乔翎听到一半,便不由得张开了嘴,只是没有作声,一直等到她愁眉苦脸、感同身受般的说完,才顺势往椅背上一靠,正式开腔:“这位夫人,你是——”
那妇人微微一笑,朝她行个礼,道:“妾身夫婿府上行六。”
“哦,裴六太太,”乔翎于是便这么称呼她,继而道:“你知不知道民间有句俗语,叫做哪壶不开提哪壶?”
裴六太太脸色微变,稍露窘迫之色:“我不太明白越国公夫人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是,”乔翎看着她,一字字道:“当着一位母亲的面故意提起她夭折的孩子,往人家的痛处上戳,这是很贱很贱的行径,你明白吗?”
裴六太太哪儿经历过这种明刀明枪的对阵?
她神情僵住,一时难堪起来,只强行解释说:“我没那个意思,夫人想多了……”
乔翎遂道:“你知道皇宫在哪里吧?下回进宫的时候,要不要同圣上谈一谈夭折了的嫡出皇嗣?既然百无禁忌,那就一视同仁啊,有什么不敢说的?见不到圣上也没事儿,跟太后娘娘说说也成啊!”
裴六太太愈发窘迫起来,异常勉强的笑道:“越国公夫人说笑了。”
“我没有跟你说笑,也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乔翎很认真的跟她重复一遍:“裴六太太,你故意戳我妹妹的痛处,故意叫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伤心,你这种行径很下作,也很贱,可能英国公府的人都比较习惯你的这种作风,我妹妹呢,性情柔弱,也很忍气吞声,但我不一样,我见不得你对自己没有足够清晰的认知,我要告诉你——你真的很贱!”
裴六太太站不住了,满脸通红,喉咙发涩,眼眶里都涌出热流来了:“你……”
乔翎心平气和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很贱的裴六太太。”
裴六太太:“……”
裴六太太被当众揭了脸皮,羞愤不已,再忍不住,一扭头,泪珠夺眶而出。
“哭吧,哭的的大声点,我爱听!”
乔翎视若无睹,继续道:“你只不过是被我点破了本质而已,这就受不了啦?今天,昨天,乃至于先前的无数天,你在一个母亲心头捅了多少刀,恐怕连你自己都没数过吧?你今天品味到的痛苦,甚至于不足我妹妹的万分之一,你明白吗?很贱的裴六太太。”
裴六太太再忍不住,更待不下去,抹着眼泪,哭着逃了出去。
乔翎稍显诧异的“哎——”了一声,主动替包大娘子留客:“不再坐坐啦?很贱的裴六太太!”
裴六太太跑得更快了。
乔翎悻悻的撇一下嘴,有些遗憾,旁若无人般的同世子夫人道:“裴六太太虽然贱了点,但还没有贱到家,不然就安安生生的坐在这儿了,哪能跑啊。”
世子夫人脸颊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剧烈抽搐了一下。
不要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阴阳我,越国公夫人!
她情知对方是来者不善,而方才也已经明晃晃的显露了恶意,是以此时也无谓再去遮掩,当下板起脸来,沉声道:“越国公夫人,我们英国公府的儿媳如何,是我们自己家的事情,只怕还不必劳动你来伸手过问吧?”
乔翎心平气和的道:“世子夫人,你们裴家的儿媳妇也是我的妹妹,她身体不适,心情不畅,难道我还过问不得了?”
世子夫人脸色冷了下去,几瞬之后,忽的又浮现出几分笑意来。
她温和唤道:“老三家的,你怎么看呢?”
小包娘子不由稍显急促的叫了声:“姐姐!”
包大娘子循声看了妹妹一眼,朝她微微一笑,继而同婆婆说:“母亲,妹妹说的其实也有些道理,我近来总容易觉得疲惫,实在有些支撑不下去了……”
世子夫人眼底冷光一闪,却温和叹一口气,同时劝道:“我知道,你平日里跟你六弟妹有些小小的不和,但你是跟三郎过日子,不是跟你六弟妹过日子。”
“三郎的任期快要到了,或许就要外放出京,到时候你不随从照顾他的衣食起居,难道反而要躲到庄子上去,叫我找别人去照顾他吗?”
包大娘子还没说话,乔翎便开了腔。
她不懂就问:“世子夫人,什么叫‘找别人去照顾他’啊?方便说一下您打算找什么人来帮着照顾府上三郎吗?”
世子夫人笑的不动声色:“还能找什么人呢?给他添几个小厮,再加几个丫鬟,男人嘛,总是容易粗心,找个女人在旁边伺候着,知冷知热,总归要妥帖些。”
乔翎不懂再问:“如果我妹妹去庄子里休养身体,你就要给裴三郎纳妾,找别的女人照顾他,世子夫人——你是这个意思吗?”
世子夫人险些被这话给呛到喉咙。
宅斗的精髓就是似是而非、欲语还休,遮遮掩掩、含蓄隽永,不能这么简洁明了的讲出来的,懂不懂啊越国公夫人!
世子夫人只能解释:“我可没这么说,三郎答应过包家,不会纳妾的。”
乔翎遂又问道:“也就是说,英国公府并不盛产背信弃诺的小人咯?”
世子夫人气道:“什么盛产……”
乔翎于是便将话说的更明白一些:“我想问的是,世子夫人你是那种背信弃诺的小人吗?”
世子夫人冷笑一声:“那话是三郎自己应承的,可不是我应承的,越国公夫人想用这话来压我,怕是用错了对象!”
乔翎于是修改了一下,继而问她:“虽然裴三郎应承了,但是世子夫人并没有应承,也无法保证不会动用母亲的威权来压制裴三郎违背诺言,是这个意思吗?”
世子夫人几乎是一路被逼进了墙角。
她情知这时候最好的选择就是否定。
可偏又不甘心。
不用纳妾这桩引子来恫吓着包氏,以后自己这个婆母还怎么拿捏她?
如若此时给予了否定的答案,以后再提这茬儿,可就是自打嘴巴了!
世子夫人只能说:“这是我们裴家的事,是我跟犬子之间的事,只怕就无需越国公夫人操心了吧?”
乔翎觑一眼包大娘子脸上的神色,微微一笑,并不接这一茬儿,转而道:“世子夫人先前说,我妹妹同裴六太太有些小小的不和,敢问都是些什么样的不和呢?她要是有不懂事的地方,无需劳动夫人,我来教训她!”
世子夫人淡淡道:“妯娌之间的细碎小事,拌几句嘴,有什么稀奇的?越国公夫人无谓小题大做的。”
乔翎同样淡了神色,下颌擡起,架子看起来比世子夫人来的还要高了:“就在方才,当着我们娘家人的面,很贱的裴六太太就当众戳我妹妹的伤口,怎么,世子夫人作为婆母,也作为那小娘子的祖母,便不觉得有任何不妥吗?”
世子夫人默然几瞬,终于道:“晚些时候我去说她。”
乔翎得理不饶人:“既然如此,先前世子夫人是做什么去了呢?可别跟我说今天是很贱的裴六太太第一回说这种话。”
世子夫人强忍着不耐道:“六郎媳妇就是嘴上快了一点,没什么坏心的,几句闲话,三郎媳妇自己都没说什么,越国公夫人倒是纠缠不清了呢……”
乔翎觑着她,很清脆的叫了声:“老贱人!”
世子夫人勃然变色:“你说什么?”
乔翎假模假样的一捂嘴,悻悻然道:“我就是嘴快了点,没什么坏心的……”
世子夫人盛怒不已:“你方才骂我!”
乔翎面露茫然:“啊?我骂你什么了?”
“你骂我——”
世子夫人为之语滞,气急败坏起来。
她拍案而起:“越国公夫人,你是故意要来生事的!”
乔翎道:“我不是,我没有!这都是你自己说的,跟我无关!”
只是还没等世子夫人再度开口,她就开腔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明知道自己儿子娶妻时许出去什么样的承诺,却还是故意踩着线去掐儿媳妇的脖子,怎么不算是一种迥异于裴六太太的贱人呢?”
“不过我也懂,不能用德行使人敬服的婆婆都是这样的,只会上蹿下跳、摆弄是非,拿着鸡毛当令箭,还觉得自己超有本事、手腕极强,厉害的不得了呢~”
世子夫人脸上涨得发紫,活像是个熟烂了的茄子。
素日里叫儿媳妇们奉承惯了,即便跟同辈的几个妯娌打机锋,言辞也是含蓄微妙的,哪有跟越国公夫人一样真刀真枪、直来直去的?!
她一时语滞,而乔翎可还有别的话要说呢!
“我真的不明白,叫儿媳妇难受,对你有什么好处呢?我妹妹既没有得罪你,也没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你为什么非得想着去拿捏她一下,再拿捏一下啊?这么爱捏想办法找个泥塑场上班啊,既能捏个够,还能赚几个钱买碗浆糊,堵一堵你那张讨厌的嘴!”
“还有那位很贱的裴六太太,她跟你一样,也迷惑的不得了——管好自己家的事情不成吗,嘚吧嘚吧嘴别人房里的事情干什么?给你这个婆婆当马前卒,当好了你还能再给她发个丈夫吗?!”
“我,我不能用德行使儿媳妇敬服……”
世子夫人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道:“你居然还好意思说我?”
乔翎奇道:“我为什么不好意思说你?!”
世子夫人深吸口气,勉强平复住心头剧烈燃烧的怒火,同时讥诮道:“谁不知道你们越国公府婆媳俩当初闹出来的事情?听说越国公夫人连婆婆给的见面礼都给拉出去卖了呢……”
“你也配跟我婆婆比?我呸!”
乔翎当时便叉起腰来,气势汹汹道:“我婆婆就是嘴上爽利了一点,秉性跟你可不是一回事,她通情达理,处事周全,我们是不打不相识,关系好着呢!”
世子夫人冷笑一声:“关系好着呢……”
乔翎怒道:“我能跟我婆婆打啵,你能吗?!”
世子夫人:“……”
小包娘子面露茫然:“什么是打啵……”
包大娘子眼疾手快,捂住了妹妹的嘴:“别管!”
张玉映听得眼前发黑,都不由得悄悄拉了她一把:“娘子,被梁氏夫人杀掉的可能性虽然很小,但并不是没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