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坐在栏杆后边的账房先生瞧了她一眼,将挂在胸前的那副水晶眼镜戴上了。
他慢条斯理的打开那个油纸包,露出里边乌黑的剑鞘。
账房先生脸上薄薄的显露出一点诧异,又瞟了对面乔翎一眼,继而握住剑柄,拔剑出鞘——
那剑身如剑鞘一般黑沉沉的,显露锋芒之后,但觉一股拙朴厚重的威仪扑面而来,宛若山岳。
账房先生稍显惊奇的笑了起来,将剑身整个抽出,往前一送,示意乔翎看剑身上连绵的山脉纹路。
乔翎虽然早就已经看过了,但这会儿也很认真的再看了一遍,继而道:“这把剑很怪!”
她咋舌道:“不仅剑身上的纹路怪,本身的气息也很怪……”
账房先生笑着归剑入鞘,继而告诉她:“这把剑的名字,唤作断山,乃是无极天炉七宝之一。据说,仙人曾经用这把剑斩过一座连绵数千里的妖山,又将山神的一半精魄封印其中,此后剑身上才有了山脉连绵的纹路。”
乔翎听得瞪大了眼睛:“这原来是无极的东西?”
她明白过来:“难怪那群人要去绑架柳相公的母亲,用以要挟朝廷,前天夜里,他们的人被抓了好些呢!”
又问:“什么是天炉?”
账房先生重新用油纸包仔细的将断山剑包裹起来,同时道:“无极的首领,被尊称为道主,仅次于道主的人,就是天女和天狼,而无极里的人,又可以简单的分为天炉和地炉两脉。天炉便是天脉,地炉便是地脉。天脉地位更高,地炉在下。天脉与道主共同掌控着无极的七件宝物,也就是所谓的天炉七宝。”
乔翎忍不住撇了撇嘴:“可是我觉得这所谓的天炉七宝,也不怎么厉害啊!”
账房先生脸上便多了几分唏嘘之色:“因为用剑的人无法发挥出断山剑的全部力量,甚至于连百分之一都发挥不出来。如果你能够真正的驱使它,只需要一剑,便可以击垮神都的城墙!”
“用剑的人不能发挥出它的全部力量?”
乔翎听了赶忙把头往前钻一钻,迫不及待道:“这又是为什么?”
账房先生笑眯眯的看着她:“这个问题的答案,你得自己去找,我今天告诉你的够多了!”
乔翎于是又悻悻的撇了撇嘴,撇完忽的想起另一事来,不由得很感兴趣的问:“哎~你说断山剑里封印着山神的一半精魄——”
对于这个问题,账房先生倒是给她解答了:“据说——只是据说——先古时候,越是巍峨辽阔、香火鼎盛的山脉,便越容易诞生山神,有人途经,为求平安,亦或者为求生计,便在山间建造起山神庙来,这也会极大的助长山神的修为。”
“只是人分善恶,神又何尝不是如此?有些山神为求修为,便走了邪路,猎杀所有途径掌控范围之内的过路之人和鸟兽,这就是所谓的邪山了……”
乔翎忍不住问:“山也会死吗?”
账房先生道:“很难。”
他说:“要想彻底的杀死一尊山神,需要杀光山脉所属地域里所有的生灵,人,鸟兽鱼鼈,山中草木,甚至于连土壤都要被烈火灼烧一遍,最后将山脉挖倒,山中水域填平……”
乔翎为之咋舌:“这要耗费多大的人力物力?难怪只是锁了那山神一半的精魄!”
账房先生笑道:“比那还要再难一些。有山必定有水,能孕育出山神的奇山,水中多半有龙,真要是大张旗鼓的去彻底杀死一位山神,必然也是要同那位龙王打一打交道的。”
乔翎听得新奇极了,眼睛瞪大:“还有龙王?!”
账房先生纠正她:“从前有过。”
不过他也说:“作恶的其实只是山中生出来的精魄,而不是山脉本身,精魄被摧毁之后,山脉经过很多很多年,会在孕育出新的山神,诞生之初,就像刚落地的婴儿一样纯粹,这就需要一个向善的人去教导它走向正道了……”
账房先生短暂的缄默了几瞬,似乎是在斟酌该不该说,转而看乔翎眼巴巴的盯着自己,不由得为之失笑。
他示意乔翎靠近一点,悄悄告诉她:“据说,高皇帝曾经遇到过一位刚出生的山神,还阴差阳错抚养过它——我是听别人说的,不知道是真是假——自从高皇帝封圣之后,有太多神异到似是而非的故事了。”
乔翎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不由得道:“那时候可真有意思啊!”
有意思吗?
账房先生但笑不语。
因为他们的谈话始终聚集在那些闪闪发光的顶尖人物身上吧。
他们讲灭掉邪山的正义剑士,讲呼风唤雨的龙王,讲建功立业的高皇帝,这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充斥着奇妙又玄幻的瑰丽色彩,所以才觉得有意思啊!
可如同高皇帝一般彪炳青史的,又有几个?
更多的还是在苦难与风雨之中艰难挣扎的底层人。
他郑重的告诉乔翎:“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
乔翎脸色一肃,认真的应了:“是,我知道了!”
账房先生擡头看了看对面上达屋顶的柜子,说:“我倒也不是要强行给你灌输什么,只是能有如今,是很多很多人流过血才换来的……”
最终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而是重又把断山剑递还给乔翎。
乔翎奇道:“这不值钱吗?”
账房先生看着她,意味深长的说:“当世之中,或许只有你能够让这把剑发挥出全部的力量。”
乔翎微觉错愕,将那油纸包接到手里,少见的有些犹豫:“可是我几乎没有用过那种力量……”
账房先生道:“阿翎,你跟我们不一样。我们遇到的人或事,都是随机的,而你所遇到的所有人和事,都是命运推动的结果。‘它’需要你在最快的时间内成长起来。你得到了断山剑,或许也说明你终有一日会用到它,拿着吧。”
乔翎有些迷惘:“我,我这一时半会的也用不上啊……”
说完她眼睛倏然一亮:“认识这把剑的人多不多啊,我能拿着招摇过市吗?”
账房先生摘下鼻梁上的水晶眼镜擦了擦,说:“有极少数的人知道这把剑,不过就只是知道这把剑的名字罢了,真正能够认出这把剑,并且将其同无极对应起来的,除了无极内部的高层,几乎屈指可数。”
乔翎心下愈发痒了起来。
她靠在柜台上问:“你说无极的人平日里都是怎么联系的啊……”
……
是日天朗气清。
包大娘子使人去知会母亲一声,只带了一个久伴自己的侍女,往书局去了。
国子学那边入学考试的卷子,她从前都是做过的,不敢说是独占鳌头,也算是出类拔萃,她并不担心考不上。
只是几年前她成婚出嫁,那之后的卷子便没有接触过了。
虽觉得十拿九稳,但包大娘子觉得最好还是研究一下这两年的出题方向,否则马失前蹄落了选,倒是要不大不小的丢一回人。
因着她来得早,书局里倒是还没多少人。
包大娘子循着书架的导引寻到了去年的卷子,伸手去抽,冷不防旁边伸过来一只手——
她怔了一下,对面那来人也怔住了。
循着那只手去瞧,却是极美丽的紫衣小娘子,杏眼桃腮,下巴上娇俏的一点小痣,只是神色看起来有些冷漠。
包大娘子朝她微微一笑,将手收回,抽了旁边的另一份到手里。
那紫衣小娘子略略一顿,朝她点一下头,取了原本二人看中的那一份到手里。
两人又一处去柜台那儿结账。
那收账的伙计也机灵,瞧了眼二人手里的卷子,就晓得是预备着要考国子学的,当下热情的推荐起来:“我们店里有很多相关的书籍呢,还有算学大家的解析版本,对于考试很有帮助,需要我这边帮二位推荐几本吗?”
包大娘子想了想,问:“有硬笔没有?我在这儿做一做算数那部分的卷子,如果趁手的话,就无需再买别的了,如若不趁手,就再买几本对症下药的解说书。”
这话才说完,伙计便递了一支炭笔过去:“娘子里边请,随便寻个地方坐就成了。”
包大娘子向他称谢。
那紫衣小娘子迟疑了一下,说:“也给我一支笔吧。”
伙计笑着将笔递上。
先前一处买卷子的两个人,重又坐到了一起。
包大娘子天资不俗,底子打的也坚实,这两年虽说没再进学,可也管着自家房里大大小小的事情,翻到数算那一页略略打量几眼,便有了思路。
她做的很快。
一份卷子做完,不禁微微有些自得——手还没有生嘛!
转而去瞧身边那位紫衣小娘子,不由得暗暗心惊,当下再没有半分得意之心。
包大娘子以为自己的速度就够快了,没想到那位紫衣小娘子竟早就停了笔,神态自若,姿态随意的坐在旁边,俨然是成竹在胸。
她心说,果然是一山还有一山高呢!
包大娘子决定还是买几本解说书回去,临走之前,又笑着同那紫衣小娘子道别。
那位紫衣小娘子虽看起来冷冰冰的,基本的礼貌倒是并不缺少,也客气的点一下头,道一句有缘再会。
包大娘子走了,店内书案前便只留下那紫衣小娘子一个人。
她攥着手里的那支炭笔,目光呆滞的落在数算部分的第一道题上,满心恍惚。
为什么最后算出来,马车里还有四分之三个人啊……
这种水平真的能混进国子学吗?
感觉绑架出题官,亦或者去偷考试原题都比自己考试来的简单啊……
……
再从当铺里出来的时候,乔翎仍旧怀抱着那个油纸包,活像是一只偷到了灯油的快活老鼠。
梁氏夫人都有些纳闷儿:“怎么这么高兴?”
有着昨夜一起毁尸灭迹的情谊,乔翎倒不瞒她,如实道:“我想出一个法子,来探寻我的身世了!”
梁氏夫人听得暗暗一惊:“你居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乔翎说:“我阿娘生下我没多久就去世了,我对她没有什么印象,至于爹爹,就更不晓得了。”
梁氏夫人听着,不禁有些心疼,不好继续再行追问,最后只闷声道了句:“噢,这样。”
乔翎自己看起来倒是并不十分感伤:“我阿娘要是在,肯定不希望我伤心呀,没什么不能提的!从小到大,老师们待我都特别好,师姐师弟们也好!”
她语气轻快,显然是个快活的姑娘。
梁氏夫人见她似乎能看得开,不由得嘟囔了句:“原来你真不是圣上的女儿?”
乔翎险些给闪到腰:“到底是在外边说我是他的女儿啊,真是够了!”
梁氏夫人说都说了,索性直接问了出来:“那为什么你能在宗正寺报账啊,这不是很奇怪吗?”
乔翎“哎”了一声:“这就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啦……”
梁氏夫人道:“那你慢慢说,我有空听。”
乔翎堵了半晌,终于憋出来一句:“婆婆,谁都有不想告诉别人的事情的,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吗?”
梁氏夫人有点不高兴,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
乔翎见状也有点不高兴了——婆婆你先前用这话来堵我,我可不是像你这样表现的!
她从鼻子里边重重哼了一声!
两个人牵着马,并肩走在街上,谁也不理谁。
甚至于都忘了那匹伤马留在了白应处,这会儿可以骑马了。
直到后边有人大喊出声:“前边的人,快些让开!休要挡住贵人的路!”
婆媳俩楞了一下,倒没纠缠,各自往路边躲了躲,错开到道路的两边。
乔翎见状,又板着脸,气鼓鼓的牵着马溜到了梁氏夫人那边去。
梁氏夫人轻咳一声,瞟一眼身后连绵的车驾与膘肥体壮的那些骏马,低声道:“二公主回京了。”
乔翎心知她主动开口,便是委婉的示和,倒不纠缠,只说:“没见过二公主呢。”
梁氏夫人道:“先前她离京去给太后娘娘祈福了。”
继而又说:“二公主行事肆意,是个风流人物,如若不去招惹她的话,倒也不算是嚣张跋扈之人。”
乔翎一听便知道:“想来是有人招惹过她了?”
梁氏夫人暗叹口气:“也是曾家的人自己嘴上没个把门的……”
乔翎摸到了一点门儿:“这个曾家,是颍川侯曾氏吗?”
“不错,”梁氏夫人道:“他们家也是开国侯爵之一,颍川侯的外孙曾元直在神都年轻一代里,也是很出挑的后起之秀。”
乔翎不由得“哎”了一下:“外孙,却又姓曾?”
“对,”梁氏夫人道:“颍川侯的原配妻室生了世子,继妻唐氏生了长女和后边几个孩子,曾元直跟英国公府的那位世孙夫人都是唐氏夫人的后代。唐氏夫人是个很强硬的人,她的姨母唐红曾经是天后时期的宰相,彼时权势滔天——刘四郎之妻太叔氏的母亲唐氏夫人,就是这位宰相的亲生女儿,她们是表姐妹。”
“说远了,”短暂的停顿之后,梁氏夫人继续道:“颍川侯府的世子之位给了原配所生的长子,但是唐氏夫人也不愿叫女儿出嫁,而是给她娶了一房丈夫,后来有了孩子,当然也是随从颍川侯府的姓氏了,所以曾元直血脉上是外孙,实际上是孙儿,他从母姓曾。”
乔翎明白了,但是又糊涂了:“那颍川侯府又是怎么同二公主扯上干系的?”
梁氏夫人不由得叹一口气:“因为前几年圣上为二公主选婿,颍川侯府的世孙也在序列之中,世子夫人说了句很不中听的话,叫二公主听见了——她说二公主不过是宫人所生,怎么心气还这样高,几乎把满神都的青年俊彦都叫过来选了。”
乔翎不由得“啊”了一声,继而道:“这话可真说不上是聪明。”
梁氏夫人也颔首道:“谁说不是?”
朱皇后早逝,并没有诞育皇嗣,是以实际上当今所有的儿女,均非嫡出。
指摘二公主的生母只是一个宫人,接下来是不是还要继续指摘其余皇嗣的生母也不过是妃子,所有皇子公主都是庶出?
在某个层面上,当今所有的儿女,都是同气连枝的。
梁氏夫人道:“这话极大的触怒了二公主。”
越国公府没有合适的驸马人选,姜迈虽然年岁上比较合适,但是身体太弱了。
只是公主选夫乃是宫廷盛事,作为皇亲,她也去看个热闹,添了些人气,不曾想倒是赶上了另一场热闹。
梁氏夫人说:“二公主当场就发作了,说‘我帝女也,你身为臣下之妻,怎么敢如此居高临下的指摘我的出身?曾氏有何倚仗,居然敢品评皇女!’这话传到前朝去,别说是世子夫人,颍川侯和德庆侯也不得不入宫请罪——世子夫人是德庆侯的女儿。”
乔翎听得入神,当即追问道:“后来呢?”
梁氏夫人的神色复杂起来:“圣上向来和煦,当然没有降罪,只是革掉了世子夫人的诰命,作为惩戒,在那之后,又顺从二公主的请求,准允她迎娶颍川侯世孙——到底还是偏爱自家骨肉的。”乔翎着实吃了一惊:“这!”
梁氏夫人道:“本朝对于开国所立的公府和侯府,一直都是比较宽厚的,若有公主出降公候之家的袭爵后嗣,虽然也会另设公主府,但总归还算是‘嫁’,以此确保爵位与开国功臣们的姓氏绑定,但二公主没有嫁给颍川侯世孙,而是娶了世孙。”
她稍显严肃的告诉乔翎:“这也就意味着,世孙不能够承继爵位了。因为二公主若有子嗣,是要随从母亲姓的,又因为驸马无论娶帝女还是嫁帝女,都须得严守贞洁,不得纳妾,就相当于世孙被剥夺了继承爵位的可能。”
乔翎难免要问一句:“世子夫人还有别的孩子吗?”
梁氏夫人轻轻摇头:“她只有这一个儿子。”
又说:“成婚之后,公主辱驸马尤甚。”
乔翎默然良久,最后也只得说:“世子夫人一定很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要说那句是非……”
梁氏夫人则说:“世上哪有后悔药呢。”
两人牵着马走在路边,官道正中是连绵如长龙的车队,途经之地芳香扑鼻,侍从宫人簪珥鲜明。
乔翎忽的想起来另一事:“颍川侯世孙做了二公主的驸马,那这颍川侯的爵位,又该当如何处置?世子有没有别的儿子?”
“颍川侯的爵位啊……”
梁氏夫人的语气有些微妙:“最后只怕会落到曾元直身上。”
乔翎微吃一惊:“颍川侯世子没有别的孩子了吗?”
“世子有别的孩子,但是老侯爷还在呢。”
梁氏夫人说:“世孙出嫁之后,颍川侯迟迟没有再上表请立世孙,世子着急,但是也没办法。依照颍川侯府第三代子弟们的齿序,世孙居长,曾元直居次,三郎倒是世子的儿子,但他是庶出,孙辈中的排名也不如曾元直靠前。”
“如若老侯爷过世,世子成了颍川侯,那曾三郎即便是庶子,也能承爵,可这会儿老侯爷还在呢,虽说正常操作之下爵位该属于长房一脉,但倘若他老人家就是要依从第三代嫡孙的齿序,指摘一下曾三郎的出身,那世子也没有办法……”
乔翎忍不住问了出来:“那太常寺不管吗?这应该是他们的职权范围啊!”
“所谓的秩序和法统,原本就是统治阶层制定出来的,最终解释的权力,当然也是归属于他们的了。”
梁氏夫人说:“曾元直是颍川侯府第三代当中最出色的孩子,他的母亲如今在地方上为一州刺史,妹妹如若不出差错,终有一日也会成为英国公夫人,外祖母唐红更是门生遍及天下,这一房的才干和人脉,是世子及长房所不具备的,老侯爷都看在眼里。”
“最最要紧的是,圣上很喜欢曾元直——我,乃至于很多人都觉得,圣上之所以准允二公主娶颍川侯世孙,不仅仅是因为偏颇公主,也是为了叫世孙给曾元直腾位置。”
乔翎稍觉惊奇的“哎——”了一声。
梁氏夫人看着她,点点头,道:“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当今很喜欢破格提拔年轻人,于朴是这样,曾元直也是这样,他才二十出头,就做了从四品的大理寺少卿,虽说也有他个人的确才干出众的原因,但圣上的赏识和偏爱,也是必不可少的。”
乔翎对当今的观感稍稍好了一些:“我以为他只知道包庇那些臭鱼烂虾一样的亲戚呢!”
梁氏夫人听得心惊肉跳,下意识想要制止,再一想自己旁边这是个癫人,便也就作罢了,只道:“不要在大街上说他坏话,要到僻静地方去说!”
乔翎胡乱应了:“哦,好的好的!”
……
婆媳俩乱七八糟的说着话,一路牵着马回到了越国公府。
乔翎没急着回正房,而是跟梁氏夫人一起去了她的院子,进屋之后也不需要人招呼,就像只慵懒的肥猫一样娴熟的往美人靠上一歪,继而开始摇人:“我爱吃的那种腌果子还有没有?再拿一些来!有酒的话也拿一些来!看看猫在不在门外,在的话也给我抱过来!”
侍从们赶忙应了,转而去准备上。
梁氏夫人在屏风后更换家居的衣衫,听着都有些怀疑起自我来了——难道这其实是癫人的家,而我实际上是一个客人?
稍有些不自在的换了衣裳,还没来得及出门去同那只鸠占鹊巢的肥猫说句什么,外头陪房匆忙前来传话:“夫人,太太,外边金吾卫长史来访。”
乔翎警惕的从美人靠上支起身来,朝梁氏夫人处张望。
梁氏夫人不动声色的走上前去,低声道:“金吾卫负责掌徼巡京师,同府上无甚交际,好端端的,到这儿来做什么?”
乔翎掩着口,小声道:“难道是昨夜的事情发了?”
梁氏夫人纳闷儿道:“可我们也没干什么呀!”
乔翎也有些茫然:“可能是因为杀了人吧……”
梁霸天愤愤不平道:“我只是杀了一个莫名其妙上门来敲诈勒索的小人,倒惹得金吾卫上门了?!”
这么一说,乔霸天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坐直身体,小心的掩着口说:“我杀的要多一些!”
梁氏夫人战术后仰,神情严肃的盯着她。
乔翎很肯定的点了点头。
梁氏夫人便叫她稍后到屏风后边去暂避一下:“我来打发他们。”
乔翎感激不已:“婆婆,你真好!”
赶忙往屏风后边藏了起来。
梁氏夫人往正厅去见来客,侍从一路领着进来,她才发觉可能是自家人误会了什么。
那金吾卫长史年过四旬,姓赵名桥,脸上带笑,言辞和煦,使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他身后的几个随从均捧着盖有红绸的托盘,进门之后环顾左右,有些诧异:“不知越国公夫人何在?某是听闻夫人在此,才求见太夫人的。”
梁氏夫人还没说话,屏风后边已经传过来一道声音:“叫我太太!”
梁氏夫人:“……”
金吾卫长史赵桥:“……”
【非静止画面.jpg】
终于还是赵桥见多识广,哈哈一笑之后,道出了来意:“朝廷安插在无极当中的探子递来消息,道是那群妖人为了救出关押在金吾狱中的同党,意图绑架柳相公的母亲,以此要挟朝廷退让……”
梁氏夫人听到此处,不由得神色微变——柳直的生母不是别人,正是安国公的胞妹、她嫡亲的姑母。
她心有所悟,不由得扭头去看那道屏风。
那边赵桥已经继续说了下去:“金吾卫得知消息,中郎将庾言便匆忙带人赶往老夫人所在的道观,不曾想却在半路发现了无极妖人们的尸首,彼时还当老夫人已经遭了不测,再赶到山上去,才觉原来是虚惊一场,老夫人处风平浪静,这才意会到大抵是有义士遇到那群妖人,将其斩杀在路。”
“金吾卫核查了彼处的巡防部队,几经取证,才寻到了义士踪迹,中郎将须得去审讯那些妖人,彻查此事,是以卫所便先令我略备薄礼,来向乔太太致谢,正式的朝廷褒扬文书会在明日下达……”
梁氏夫人微觉愕然,这也太过于……
她忍不住向那屏风后道:“原来你昨夜不仅仅带回了自己的马,还顺道拔刀相助,当了回义士?”
乔翎的声音中气十足的从屏风后传出,她迈着四方步,挺胸擡头,手里摇着一把梁氏夫人的孔雀羽扇,气定神闲:“不错,正是在下做的!”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紧盯着她那张脸,心说你这家伙什么时候画了眉毛,还涂了口脂?!
她欲言又止,脑内CPU狂转,一时无言。
赵桥却已经上前去深深一躬,继而掀开了自己带来的几个托盘上的红绸:“这是金吾卫所的私署酬谢,金一百两!”
“这是金吾卫所的荣耀勋章,乔太太若有年岁上合适的朋友亦或者后辈,初试合格,便可以凭借它入仕金吾卫!”
最后一个托盘上搁着的,却是一份文书,赵桥取了双手递交过去:“这是十六卫联名的盖章公文,您日后行走天下,若有困窘之处,可以凭借它来寻求天下诸卫所的帮助……”
这几样东西过于丰厚,乔翎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了:“其实也是赶得巧了,不算什么大事的。”
赵桥听后神色不由得稍稍严肃了几分:“乔太太熟读诗书,一定该知道子贡赎人的典故了?见义勇为的人,就应该得到褒赞,如若不然,何以告慰义士的善行?这也是高皇帝留下的法令之一,您必须收下!”
他说:“如若不是您拔刀相助,叫妖人劫走了柳相公的母亲,一则有损我朝颜面,二来也会令神都臣民心中惶惶,三则会助长奸人气焰,这是您应得的,怎么能在不该谦让的时候谦让呢!”
乔翎向他行了一礼,衷心道:“受教了,赵长史说的很是。”
赵桥轻轻道了句“不敢当”,略微一顿,又迟疑着道:“其实还有一事……”
乔翎道:“什么?”
赵桥犹豫着开了口:“乔太太的行径,是值得大肆褒赞的,只是无极毕竟是个根基深厚的淫/祀团体,行事狂悖,一旦此事广而传之,或许会给乔太太带来危险也说不定。”
“原本您该有一块牌匾的,只是为了您的安全考虑,如果您不欲张扬,我们就悄悄地使人送来,朝廷那边呢,也就只是私下褒扬,并不广而宣之了……”
乔翎只听到了一件事:“什么,还有牌匾?!”
赵桥被她感兴趣的点给震了一下,愣了愣,才点头道:“有的,金底黑字的檀木牌匾,上书‘邪恶克星’四个字。”
“哇哦!”
乔翎听得两眼放光:“这也太酷了吧!我要!!!”
赵桥:“……”
梁氏夫人:“……”
赵桥转而竖起了大拇指,钦佩不已道:“不愧是葬爱老祖!”
乔翎脸上的笑意因而消失了几个瞬间。
梁氏夫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赵桥最后一次同乔翎确认:“乔太太确定要把此事公布出去吗?”
乔翎很认真很确定的点头:“要的要的要的!!!”
赵桥便应了声:“那之后叫金吾卫多在这边巡查几回也便是了。”
乔翎笑着用那块红绸子将那一百两金包裹起来,递还到赵桥手上:“长史有心了,请大家喝酒!”
赵桥脸色一肃,便要推脱,乔翎却道:“有功受禄,没道理叫人家白干呀!”
赵桥心下感念,便不再劝了。
金吾卫事忙,他又说了几句,便起身告辞,同时道:“牌匾大概会跟三省的公文一起下来,乔太太只管静候佳音便是。”
乔翎笑着送他到厅外去,再折返回来,神气十足的朝梁氏夫人眨巴一下眼!
梁氏夫人白了她一眼:“把扇子还我!”
乔翎大叫一声:“现在是我的了!”扭头就跑了。
梁氏夫人又好气又好笑:“难怪人家都叫她癫人呢!”
……
因为乔翎没有隐瞒的打算,是以赵桥也无谓遮掩,这本就是一桩新鲜事,在越国公府里边传得简直就像风一样快。
乔翎回到正院,受到了众人的一致欢迎。
张玉映倒是知道她昨夜为什么出去,还惦记着梁氏夫人的事情,悄悄递了个询问的眼神过去,见娘子很肯定的朝自己点了点头,心里便有数了。
她指了指内室:“国公今日精神看起来好一些。”
乔翎“哦”了声,放轻脚步进了门,便见姜迈穿着家居的深青色外袍,正靠在软枕上,慢条斯理的剥橘子。
他并不很喜欢吃橘子,只是喜欢橘子被剥开时散发出的近乎凛冽的清爽气味。
乔翎背着手,慢慢挪动过去。
姜迈便掀起眼帘看了看她,将手里剥完的那个橘子递给她:“呀,听说老祖昨晚又霸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