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梁氏夫人走了,乔翎换了身简便的衣裳,挽起袖子来,开始收拾屋子。
寝室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主要还是书房。
里边存留有许多姜迈留下的旧物。
乔翎没叫徐妈妈帮忙,也没让玉映和侍女们插手,她一个人进去,关上门,分门别类地开始清理。
笔墨纸砚都不必收拾,她可以继续用。
案上摆着许多姜迈从前看过的书,有的里边还夹着书签。
乔翎翻开来端详几眼,既没有将书签抽出,也没有再将书本归置到原本存放的位置。
她把那些书摞在一起,整整齐齐地摆在了书桌左侧。
以后得了空,她想挨着看一遍。
姜迈看那些书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书房里留有姜迈读书时留下的笔记,他闲来无事绘制的画,最上边两幅绘制的是窗景,一幅是玉兰,另一幅是腊梅。
乔翎稍觉恍惚地回想起,从前姜迈打算把正院这边的窗景都画下来的,只是却没来得及完成……
她叹了口气,小心地将那两幅画跟姜迈留下的笔记收到了一起。
一切都收拾完,乔翎坐在姜迈从前惯常坐着的椅子上发了会儿呆,半晌过去,她擡手挠了下脸,手指在左边那排书脊上划了一遍,最终抽了一本夹着红色穗子书签的出来。
是本志怪小说。
乔翎随手打开,视线往题头上一瞟,写的是《王氏太屋山遇仙记》。
她无可无不可地看了下去。
故事的篇幅并不太长,写的是高皇帝湮灭记之前,有位姓王的公子,听说太屋山有神仙出没,其人心存求道之心,便往太屋山去了。
王氏公子在山中住了一个月,都没有见到仙人,同行的侍从们都劝他回去,他却执意不肯,打发侍从们离去,自己在山中结庐而居。
有一日,他在山中救下了一名不慎落入深涧的樵夫,樵夫得知了他的意图之后,为了回报他,便告诉他:“下个月的月圆之夜,你可以在山顶等我。”
王氏公子大喜过望,郑重应下,等到了日子,早早就在山顶等候樵夫。
樵夫寻了松针上的露水洒在王氏公子和自己身上,以此躲避仙人的目光,继而又拉着他隐藏在树荫之下。
彼时月上中天,清辉正明,王氏公子看见有华丽恢弘的车驾从东方天际而来,高大威武的卫士林立两侧,仙子们身着霞霓,美貌绝尘,衣带在轻风中翻飞。
王氏公子身在太屋山上,却觉异香扑鼻,魂游天外。
乔翎看到这里,实在不觉得这故事有什么稀奇,看似乎未完,这一页便结束了,遂又翻一页……
仙人们离去之后,王氏公子久久为之恍惚,樵夫告诉他:“那是太元夫人的车驾……”
王氏公子回过神来,想去问太元夫人是谁,却发觉樵夫已经不见了踪迹。
故事到此结束。
乔翎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
太元夫人!
她把书签放回原页,继而快步出门:“徐妈妈,徐妈妈!”
徐妈妈的声音从院外传了进来,不多时,人就到了她跟前来。
她有点儿疑惑:“太太有什么吩咐?”
乔翎神色焦急地问她:“先前我去救了玉映,同时带回来的那口箱子呢?”
先前在神都城外,她去救玉映的时候,从无极中人的手里,得到了一口放置了古怪玉石的箱子,在箱子的底部还藏有一本册子,上书《太元夫人道法密藏》!
那时候乔翎手头上有别的要紧事情要做。
她要去应对俞相公夫妇,要带着玉映往太常寺去脱籍,过后还急着往城外温泉庄子里去赴约,压根没把那箱东西放在心里。
现下再想,或许除了玉映之外,那才是当天她最大的收获!
从前她以为太元夫人是无极杜撰出来的一个妖人,亦或者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修者,现下再看,关于太元夫人的记述,居然追溯到高皇帝之前吗?!
这可就值得深究了!
“我都收着呢,您别担心。”
徐妈妈见她问得急,也不拖沓,一边说话,一边领着她往正房寝室那边去:“那天您回来一趟,紧跟着就急急忙忙走了,这东西就留在正房这边,侍女们瞧见,因不明白来路,也就没报到库里去,重新找了把锁锁上,给收起来了。之后咱们从温泉庄子里回来,就给了我。”
侍女们知道乔翎是从妖人手里救出张小娘子的,对于她当天带回来的东西,心里边也暗暗地打了个问号。
这是娘子从别的亲朋处得来的,还是从妖人那儿夺来的?
事态未明之前,也不好造册子记在正房这边的账上,便暂且锁了,存留下来。
再之后东西交到徐妈妈那儿,也是一般心态。
只是之后姜迈染病,乔翎也好,徐妈妈也好,都把这事儿忘到了九霄云外,也就没人再提了。
徐妈妈从柜子里提了这只箱子出来,取了钥匙打开锁头,没瞧里边的东西,而是径直将箱子推到乔翎面前去:“太太且来瞧瞧,里头的东西对不对得上?”
乔翎手扶着箱子的把手将其打开,玉质的莹光再度发散出来。
那古怪的玉石密密麻麻地铺满了箱子,只在最里边的角落了缺了小小的一隅。
乔翎尤且记得,当时她抽取了一块,按在了断山剑上……
只是此时此刻,她的心思却也不在那古怪的玉石上,手指伸进去一探,复又一喜。
那本册子还在呢!
乔翎同徐妈妈交待一句,提着箱子进了书房,慎而重之地箱子底部的那本册子抽出,意欲翻开细阅,手伸过去,却又停住了。
对于一个高皇帝湮灭记之前就存在了的、疑似神仙的人留下的东西,就这么直接翻开,会不会不太安全啊……
迟疑再三,乔翎最终还是没有去看,重新将其收到箱子里,谨慎地锁上,提着出了书房:“徐妈妈,我出去一趟,天黑之前肯定回来。”
徐妈妈应了声:“好。”
张玉映则问:“娘子,要不要我跟您一起去?”
乔翎笑着摇了摇头:“不必啦。”
她也没带随从,骑马出了越国公府的门,往西市里的那间当铺去了。
账房先生一如往常一般坐在柜台里边,见她过来,且还带着东西,旋即便会意起身,往里间去了。
乔翎默不作声地跟上,进门之后顺手就把箱子打开,平摊在桌面上了。
“老师!”她叫道:“快来看,这都是什么东西?!”
账房先生一眼瞧见摆放在最上边的那本册子,脸色就不由得变了:“你看过吗?!”
乔翎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敢看!”
账房先生稍觉诧异地瞟了她一眼:“这可不太像你啊……”
乔翎说:“因为比起好奇心来,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啊。”
她答应了姜迈,要去做越国公的,怎么能半途而废,转去做别的事情呢!
账房先生微露了然之色,思忖一会儿,告诉她:“我之前同你说过,可以用非常极端的方法,去杀死一位山神,你可还记得?”
“我记得的,”乔翎说:“可那时候老师你也说了,这是很难办到的。”
账房先生微微颔首,继而道:“杀死一尊山神尚且如此,你有没有想过,想要彻底地杀死一尊神,会有多难?”
乔翎听得一怔,继而面露悚然,她瞧了一眼摆放在箱子里的那本册子,思考一会儿之后,迟疑着给出了答案:“空海?”
万千世界里存在着万千种不同的可能,这个世界的某尊神陨落了,但是在另一个世界里,或许他还活得好好的。
除非同时将无数个世界当中的这尊神杀死,否则,就不能真正的让其陨落?
账房先生听懂了她没有言说出来的话,微微颔首:“这只是一种可能。”
他抽走了那本册子:“太元夫人也是无极信奉的神祗之一,在他们的内部,也存在着意图复生这尊古神的派系……”
乔翎瞧着那本封面已经泛黄的册子,心有余悸:“如果我打开看了,会怎么样呢?”
账房先生笑了笑:“可能什么也不会发生。”
再一停顿,才继续道:“也有可能太元夫人在沉眠当中有所感知,自空海深处,将目光投向你。”
乔翎奇道:“太元夫人现在身处空海吗?”
账房先生先问她:“你真的没看过?这很重要,一定要跟我说实话。”
乔翎保证说:“我真的没看!”
账房先生盯着她瞧了一会儿,确定她说的是实话,这才说:“太元夫人的【锚】在空海,湮灭记之前,她已经接近于陨落了——太元夫人,是高皇帝诛杀的的第一位古神领袖。”
“我先前曾经跟你提及过,本朝的敌人当中,就包括有洛氏和有虞氏……”
乔翎马上接了下去:“你说,有洛氏和有虞氏是上古时期的名族,这两家都曾经出过九天共主!”
“不错,”账房先生告诉她:“太元夫人统率九天当中的更天、睟天、廓天,是古神的领袖之一。”
他思忖着说:“防患于未然,还是早点告诉你为好——你在了解空海的同时,空海也在靠近你。”
“当你获取了空海当中存在有太元夫人的锚这件事之后,如若你有一日不慎进入空海,大概率会遇到同太元夫人相关的人或事……”
乔翎悄咪咪地问:“太元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不,什么样的神,好相处吗?”
账房先生瞧着她,很认真地警告她:“非常非常非常非常的不好相处!”
乔翎:“……”
乔翎面露菜色。
账房先生看得笑了,将那本册子收入袖中,同时也宽慰她:“你没看过,身边也没有进入过空海的人,那就问题不大。”
乔翎“噢”了一声,又问:“箱子里边装的是什么东西?有点像玉石,但又不太像。”
账房先生瞧了一眼,并不十分在意:“据说,这是湮灭记之前,仙人世界里使用的铜钱。不过在当下,也还算是珍贵了。”
乔翎惊了一下:“啊?”
仙人使用的铜钱?
想了想,又说:“那是不是说,也应该有对应的银子和金子?”
她微微蹙眉,迟疑着从口袋里取出来一块分外莹润的玉石,捧在手心:“这是姜迈临终前给我的。同这些有点像,但是又不全然像,他也没有说这是什么,又该怎么用……”
账房先生这才真正的变了脸色:“这是越国公府的那一块啊。”
拿到手里端详一会儿,他重又递还给乔翎:“好好收着,这是很重要的东西。”
乔翎若有所思,试探着问:“这是金子吗?”
账房先生叹息着说:“是比金子还要贵重的东西。”
乔翎听得不解,只是瞧他的神色,料想老师不会细说,也就没有多费口舌去问,而是说:“断山剑对这些东西有反应呢。”
“我按了一块上去,当时就原地碎掉,变成粉末了,但是事后再看,断山剑本身好像也没什么变化。”
账房先生微微摇头:“断山剑是高皇帝之前的产物,它其实是活的,只是高皇帝之后,缺乏能量供给,被迫处于休眠状态,所以先前我才说,无极的人连它百分之一的力量都发挥不出来。”
他抚摸着那一箱铜钱,不以为然:“就像是一个饥肠辘辘的行人,忽然间嗅到了饭菜的香味,他很兴奋地进了屋子,发现碗里边就只有一粒大米一样……”
乔翎有点萎靡:“我还以为捡到宝了呢!”
账房先生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对于断山剑来说,这不算是宝,但对于普通人而言,已经是难得的宝物了。”
他说:“全带上有点重,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带几块在身上,不定什么时候就用到了呢。”……
乔翎回到越国公府,将将进门,就被张玉映拉去换衣服了。
“我们还盘算着要不要出去找您呢——先前吏部的司封郎中不是送信过来,说今天要来?马上就要到约定的时间了!”
乔翎乖乖地将手臂伸平,失笑道:“我知道呀,这不是赶在他来之前回来了嘛。”
司封郎中是从五品的品阶,今次过来,是最后再同乔翎交待一遍代掌越国公职权之后须得负责的一干事项。
“先前老太君在朝时,在礼部那边当差,只是这回换您来担这权责,却又未必会被安排在礼部了。”
那位司封郎中向她娓娓道来:“朝中近来人事变动不少,至于乔太太此后担当什么差事,也得看圣上和相公们怎么安排才是。”
先把这事儿说了,后边就都是琐碎的小事了:“朝会时候,五品以上的京官可以上殿,您领的是正一品国公衔,站的位置很靠前。”
“又因为镇、安、宁、定四位国公不在朝中,所以实际上您是站在勋贵当中第一位的,邢国公是第二位——您或许可以事先往邢国公府去拜会一下,等真的到了朝上,有什么事情,也请邢国公提点一二。”
他刚说出“邢国公”的时候,乔翎的眼睛就不由得跟着亮了一下。
她也重复了一句:“邢国公!”
司封郎中被她搞得有点纳闷儿,顿了顿,问:“邢国公怎么了?”
乔翎笑眯眯道:“是你说邢国公,我才说的呀!”
司封郎中心想,越国公夫人是有点奇怪!
转而继续道:“本朝向来十日一朝,按旬休假,节假日不朝,清晨往待漏院去集合,您一定不要迟到——这些都是基本的规矩,您在府上寻个管事问一问,也便是了。”
又说:“您的官袍和金鱼袋都已经制备好了,俸禄和补贴的发放,届时要去寻户部才行……”
最后他瞟了眼屋子里的座钟,颔首道:“大概就是这些了。”
继而同乔翎道:“请越国公夫人更换官袍,随从我进宫去拜见圣上吧。”
乔翎微吃一惊:“今天?”
“对,今天。”
司封郎中同她解释:“您与越国公成婚之前,应该曾经进宫拜见过千秋宫太后娘娘吧?”
“是呀,”乔翎先是点头,转而又有点遗憾:“只是那时候太后娘娘没见我,只是照常赏赐了。”
司封郎中便告诉她:“这是本朝的旧例了。”
“能获得诰命的女眷在成婚之前,须得往后宫中去拜会国母,因为彼时中宫亡故,才请太后娘娘代劳的。”
“而初次获得三品及以上官位的要员,要往禁中去拜见圣上,也是一样的道理。”
他看了眼时辰,说:“本朝旧例,初次拜见天子的时候,是要行大礼的,乔太太不要忘记了。”
转而又笑道:“还不到用午膳的时候,您又是代越国公行事,说不得圣上会留饭呢。”
乔翎往内室去更衣。
张玉映不由得叹口气:“早知道之前就不换衣裳啦,才多久了,就两回呢。”
又絮叨着叮嘱她:“进了宫可别跟人吵架呀……”
想了想,又改口说:“算了,该吵的时候还是得吵,叫别人生气,总比自己生气来得好!”
乔翎伸着手臂,像个木偶娃娃似的任由她摆弄,同时眼睛亮亮的说:“玉映,中午我想吃鱼,你多切一点!”
张玉映有些纳闷儿:“倒不是我懒得切,只是那位郎中说,圣上很可能会留饭呢。”
乔翎摇了摇头:“圣上不会见我的,也不会留饭,多半会跟太后娘娘一样,赏赐之后,着人送我出宫。”
张玉映愈发不解了:“您怎么知道?”
乔翎笑眯眯地说:“因为他很聪明,知道我不会给他行大礼啊。”
……
千秋殿。
鲁王的婚事终于被确定下来,之于皇室而言,也算是一桩喜事。
贵妃奏请了太后娘娘,借了她老人家的地方,请齐王、韩王,乃至于武安大长公主等几家血缘亲近的宗室和母家郑国公府的人来吃酒。
彼时六宫无主,她虽然是位分最高的,但到底身处内宫,如齐王、韩王等男眷,是不好过去的,倒是往千秋宫去,合情合理。
太后这几日精神不错,也就应了。
本朝宗室虽然人数稀少,但那是相对于前几朝来说的,一家家蔓延开来,人数也不算少了。
这还是没叫皇子公主们过来呢。
太后娘娘协同武安大长公主、齐王妃、郑国公夫人一处说话,贵妃也坐在一旁,底下小辈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寒暄言语。
韩王很爹味地在指点梁绮云,外甥女啊,让舅舅来教教你,等你到了海东国之后该如何如何行事……
福宁郡主听得有点烦。
因为前不久这位叔爷爷才刚刚教过她“女孩子眼光别那么高,太挑剔了不好,看见有差不多的夫婿,就该赶紧抓住,不然后悔也晚了”!
我才十六岁,又不是八十六岁了,要你管这么多!
这会儿看韩王在梁绮云面前嘟囔个没完,就忍不住笑眯眯地说了句:“叔爷爷,我看呀,伯父就不该把梁家姑姑外放出去做封疆大吏,应该让您去啊,您这说的头头是道,留在神都,实在是屈才了!”
韩王很高兴,哈哈笑了起来:“是吧?小福宁,你也这么觉得?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根本没听出来福宁郡主是在阴阳他。
不远处听了全程的鲁王险些笑出声来。
福宁郡主:“……”
福宁郡主反倒憋了一肚子气。
那边韩王已经转头过去,一视同仁地开始指点鲁王:“虽说你要娶的那个媳妇名声不太好,但是再怎么不好,也比你强!成了家要好好过日子,别再那么讨人嫌了……”
鲁王:“……”
笑容慢慢消失.jpg
齐王妃一心二用,一边同婆婆和姑母说着话,一边也分神注意着女儿,这会儿就悄悄跟女儿说:“你要是觉得闷了,就出去透透气。”
韩王那张嘴,是有那么一点讨厌,可平日里能见几回呢,且真要说他说得特别难听,也不至于。
到底是长辈,没必要在太后娘娘这儿跟他闹出来不愉快。
福宁郡主应了声,朝长辈们行个礼,往殿外去了。
圣上在外边跟郑国公说话,只有大监陪在身边,似乎已经到了尾声,郑国公行个礼,往内殿去,圣上也打算过去,一转身,正好瞧见了福宁郡主。
他因而笑了起来:“小福宁怎么不高兴呢,耷拉着脸啊。”
皇室里,好像只有太后娘娘素日里是不茍言笑的,除了这位大家长之外,圣上也好,齐王也好,性情都很温和。
福宁郡主并不怕这位伯父,也能不加掩饰地在他面前表露情绪。
她瞥一眼内殿里抓着鲁王还在絮叨的韩王,皱着鼻子,小声说:“叔爷爷有点讨厌!”
圣上会意过来,失笑道:“上了年纪的人就是这样的,他在家养病太久,能跟年轻人说的,也就是那些话了。”
福宁郡主似懂非懂地“噢”了声,转而很认真地提醒圣上说:“伯父,你可不要听我阿耶阿娘的话,急急忙忙给我赐婚啊,他们喜欢的,我可不一定会喜欢!”
圣上从善如流:“好,赐婚之前,我先让人去问问我们小福宁的意思,不瞒着你下旨。”
福宁郡主觉得与其进殿去听那些长辈们絮叨,还不如跟伯父在这里说会儿话,她靠在栏杆上,小声将自己的苦恼说给他听:“我阿娘相中了曾元直呢,前不久还觉得姜裕不错……”
圣上温和道:“这两个人都不合适,不要选他们。”
福宁郡主流露出问询地神色来。
圣上便耐心地告诉她:“婚姻这回事啊,是不存在情投意合、志趣相投的,一定要有一个人主内,另一个人主外。”
“也不存在夫妻二人彼此尊重,遇事互相协商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总要有一个人拿主意。”
他说:“你是有意谋求仕途的,曾元直和姜裕也一样,你的性情又稍显强硬,找一个同样强硬的人,真遇上点什么,夫妻之间只会硬碰硬,你或许不会输,但总归还是会疼的。”
福宁郡主听得困惑起来:“可是我听说,曾元直的脾气并不坏,姜裕就更不必说了,我同他没少打交道呢。”
真是小孩子啊。
圣上觉得很有意思,所以就跟她多说了几句:“脾气跟性情是两回事。你跟姜裕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是一种人,出身尊贵,家世优越,看似通情达理,骨子里其实都很骄傲。”
“适合你们的配偶,应该是门第稍微低一些,可以,也愿意低头逢迎你们的人……”
福宁郡主稍微有点难以接受:“那不就是纯粹为了我的家世而来的吗?”
圣上“嗐”了一声,含笑反问:“如果他能够伪装一辈子,真假又有什么要紧?”
福宁郡主若有所思,顿了顿,又迟疑着问:“那曾元直呢?”
“他不行,”圣上摇头道:“小福宁,他早就有心上人啦。”
福宁郡主吃了一惊:“什么?”
紧接着又问:“是谁?!”
圣上微微摇头,只是说:“是一个并不适合他的人。”
福宁郡主低着头,好半晌过去,才轻轻地“哦”了一声。
轻风从屋脊上拂过,叫殿前侍立武士们兜鍪上的红缨随之飘舞。
内侍往这边来回禀:“陛下,遵从本朝旧制,吏部的人协同越国公夫人一道请求觐见。”
圣上应了一声,继而道:“这边在行家宴,朕就不过去了,照常赏赐,请他们回去吧。”
内侍领命而去。
福宁郡主收拾好方才散乱了的少女心事,稍显好奇地问:“伯父,您打算叫越国公夫人去哪个衙门当差?”
……
乔翎在崇勋殿外等待了两刻钟功夫,便有内侍来送信,今日千秋宫行家宴,请她回去。
她也不觉意外,挑一下眉,从容离开。
倒是司封郎中有些讶异,想了想,思忖着说:“真是赶得巧了……”
秋风在半空中打着转,过于宽大的官袍衣袖聚拢了时节凉意,呼啸着朝着风去的地方飞舞。
乔翎协同那位司封郎中一道出宫,途径中朝的时候,忽然间停下了脚步。
司封郎中颇觉诧异,下意识回头去看,却见中朝的望楼上立着数道深紫,冠帽上的轻纱在秋风中静静地飘摇着。
北门学士!
司封郎中心下一震,定睛再看,那望楼上却已经空空如也,半个人影也不见了。
乔翎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