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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野寡妇,在线发癫 正文 第95章

    第95章

    乔翎从宫里边回到越国公府,刚进正院,就见徐妈妈捧着常服过来了。

    这一上午正经的事情没做多少,衣服倒是没少换。

    乔翎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叹一口气,活像只萎靡的猫:“徐妈妈,我有点累,先叫我喘口气吧。”

    又问玉映:“鱼切好了没有哇?”

    张玉映连声说:“好啦,好啦。”

    徐妈妈上前去把她拍起来站着,叫她把胳膊伸直,替乔猫猫解开身上官袍的扣子,那边张玉映端着盘子,蘸了佐料,夹鱼给她吃。

    乔翎伸着手臂,一边嚼嚼嚼,一边听徐妈妈说:“您走了没多久,家里边就来客人了。起初在前厅那边儿跟太夫人说话,过了会儿太夫人那边使人过来传话,说是她同客人们一道往后院去给老太君请安,等您回来,就赶紧过去……”

    能叫梁氏夫人亲自接待,还能往后院去见老太君的客人?

    乔翎问:“是谁来了?”

    徐妈妈替她脱掉了外边的官袍,紧接着又开始给她披衣裳,手上麻利,嘴也没停下。

    “是姜氏的旁支,自家人。先前国公办丧礼的时候他们也来过,只是那时候乱糟糟的,竟也没坐下来好好说说话。”

    姜氏的旁支?

    乔翎赶紧叫了声:“玉映!”

    张玉映没等她说呢,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筷子使劲儿夹了几下,把盘子里的鱼脍一气儿塞进去,转而又去给她倒了碗润喉的汤来。

    乔翎嘴巴里塞得满满的,呜呜呜几口吃完,又咕嘟嘟去喝汤。

    徐妈妈看得好笑,怜爱道:“您倒是慢一点啊,仔细噎着。也没有那么急。”

    她说:“先前还以为您今天进宫,会留下跟圣上说说话,亦或者留饭的,老太君那边儿怕是都不知道您会回来。”

    略微顿了顿,徐妈妈又多加了一句:“虽说是自家人,但总也有个亲疏远近,等会儿真的见了,他们要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您也不必过于客气。”

    她在府中待了多年,人情练达,绝没有无的放矢的可能。

    乔翎心有所悟:“怎么,来者不善吗?”

    “那倒也不是,”徐妈妈脸上显露出一点踌躇来,迟疑着说:“或许是我想多了,也未可知。”

    再见乔翎与张玉映俱都是大睁着眼睛,难掩好奇地看着她,失笑之后,还是低声说了:“几位族老都过来了,这本不算稀奇的,只是这回过来,各家都带着孩子,这就有点稀奇了。”

    乔翎明白了徐妈妈的顾虑:“族老们想过继孩子给姜迈吗?”

    徐妈妈犹豫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我觉得是。”

    她说:“……国公临终前的交待,姜氏的人始终颇有异议。”

    ……

    乔翎往老太君处去的时候,那边的午膳还没有结束。

    老太君听说她过来,还觉得讶异呢:“不是进宫去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乔翎简单解释了两句:“宫里边也行家宴呢,圣上不便抽身,只是照例赐下,并没有召见我。”

    梁氏夫人坐在老太君的下首处,闻言了然道:“或许是为了鲁王的婚事吧……”

    乔翎轻轻耸了下肩,谁知道呢。

    那边梁氏夫人已经微笑着同她介绍今日至此的几位姜氏族老。

    越国公府子嗣不算兴旺,老越国公只有姜迈、姜裕二子,再前一代,老越国公自己也只有他和姜二爷兄弟两个。

    如今在席的几位族老,两位是老越国公的叔父,剩下的都是隔房的堂叔。

    乔翎目光四下里一扫,果然见几位族老身边都跟着孩子,少的一个,多的两三个也有,男孩女孩聚在一起,好奇地看着她。

    她平静地将目光收回,依照梁氏夫人的指引挨着称呼了一遍。

    “这是五叔公。”

    “……”

    “这是十一叔公。”

    姜二夫人笑着使人再去安置坐席,同时向她道:“这要是正经的族会呢,你代行家主权责,说一不二,该坐首位才是,只是今日来的都是长辈,行的也是家宴,也就罢了,挨着大嫂坐吧。”

    她这话说的微妙,隐约有以家主身份弹压几位老辈份尊长的意思,席间短暂地安寂了一个刹那,几位族老不由自主地变了神色,旋即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继续言笑晏晏起来。

    乔翎坐定之后,上首处老太君不动声色,底下梁氏夫人与姜二夫人也不肯轻易做声。

    若是寻常宴饮,有酒水调节气氛,氛围总归会融洽些,只是这时候主人家中正值新丧,席间并无酒水,难免就显得这寂静略略难堪了起来。

    终于,几位族老交换了一下神色,年龄最长的五叔公率先开口:“侄孙媳妇,有考虑过以后作何打算吗?”

    乔翎不解地问:“这个‘打算’,是什么意思呢?”

    五叔公轻叹口气,开门见山道:“等到侄孙孝期结束,侄孙媳妇作何打算呢?”

    乔翎回答他:“当然是按照我与国公的约定,继续做越国公了。”

    五叔公为之一默,沉吟几瞬之后,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先前侄孙新丧,有些事情即便族里有所异议,也不好冒昧地闹起来,既搅扰了逝者的安宁,也叫外人看笑话,只是现下丧事结束,也该将事情拿到台面上来,细细的谈一谈了。”

    乔翎彬彬有礼道:“好的,好的,那我们就开始谈吧。”

    五叔公同十一叔公对视一眼,还是由他开口:“姜氏可以接受由老太君代为执掌越国公的权柄,毕竟嫂嫂她既是公府女出身,向有才名,又为姜氏诞育了子嗣,但是乔氏你……”

    他说:“我们都觉得,你不是合格的代行国公职权的人选。”

    乔翎瞧了那皱巴巴的老头子一眼,又看了看他旁边同样皱巴巴的几个老头子,由衷道:“怎么,好日子过够了,想举家造反吗?”

    五叔公险些给闪到腰:“这,这从何说起呢……”

    乔翎手撑在桌案上,语气轻飘飘道:“这个位置,是国公留给我的,我可以继承这个位置,也是中朝和圣上允准的,几位叔公觉得我不配,别劝我,去劝中朝和圣上,实在不行,也可以去找国公啊。”

    说着,她半真半假地红了眼睛,抽泣道:“他自己撒手走了,落了个干净,却留下我一个柔弱无力的小寡妇独自在这世间受人欺凌……”

    梁氏夫人:“……”

    姜二夫人:“……”

    五叔公不轻不重地给噎了一下,却问:“你的意思是,如若中朝和圣上也觉得你不合适,你就会让出这个位置了?”

    “当然不会了,”乔翎马上收了抽泣,正色道:“中朝和圣上觉得我不合适,那是他们的问题,他们自己的问题,凭什么要我付出代价?!”

    十一叔公终于图穷匕见——他原本也没觉得真有可能把乔翎从代国公的位置上拉下来,只是希望以此获得她在某些领域的让步罢了。

    “你要是实在坚持践行侄孙的遗愿,也没有改嫁的打算,怎么忍心看他在九泉之下孤单,后嗣无继?既然如此,不如……”

    乔翎单手握住断山剑,“咣当”一声将其拍到桌案上,气势汹汹地接了下去:“不如我杀几个姜姓的孩子下去陪他,免得他在地下孤苦无依!”

    她眼睛威胁似的眯了起来,杀气腾腾道:“叔公,你有推荐的人选吗?!”

    十一叔公:“……”

    几个胆小些的孩子,当场就哭了出来。

    梁氏夫人干咳了一声,半真半假地去拉她:“干什么呢,把兵刃收起来。”

    姜二夫人也说:“叔父们是说笑呢,怎么能当真?”

    乔翎客气地朝她们点了下头,继而转向老头子们,凶神恶煞道:“你们是说笑,我可不是!叔公们不服气,尽管出去打听打听,到了神都之后,我怕过谁?!”

    梁氏夫人:“……”

    姜二夫人:“……”

    老头子们一张张脸涨得像是长了毛的茄子,神情隐含愠色,颤抖着没敢发作出来。

    老太君见状,终于叹息出声:“弘度信得过她,梁氏和二郎也信得过她,这三人,是姜氏当中距离爵位最近的了,他们尚且信得过,你们还有什么好质疑的呢?”

    “你们是姜氏的族老,是长辈,来说几句也就罢了,但要真是把手伸得太长,怕也不合适吧?”

    她平和道:“知道的要说这是长辈们的一片拳拳心意,不知道的,恐怕要在背后取笑姜氏的旁支狂妄,眼见主枝子嗣单薄,起了夺爵的心思。”

    乔翎在旁纠正了一句:“老太君,应该是取笑他们见利忘亲才对吧……”

    “没有说错,就是取笑他们狂妄。”

    老太君神情和蔼,从容道:“越国公府先后没了三代国公,但国公夫人都还在呢,要是有人觉得能跟三位国公夫人掰掰腕子,就只管来吧,谁怕谁?”

    老太君出身赵国公府,梁氏夫人出身安国公府,乔霸天——乔霸天还需要娘家支持吗?

    那岂不是杀鸡牛刀!

    族老们来时踌躇满志,走时灰头土脸,乔翎协同梁氏夫人假笑着送了人出去,一并折返回老太君院子里的时候,听梁氏夫人小声说了句:“小心点。”

    乔翎询问似的看了过去。

    梁氏夫人悄悄告诉她:“有人不愿意看你入朝。不只是这几个族老,姜裕那儿也有人在吹风。”

    乔翎眉头微微一跳,笑着应声:“知道啦!”

    她很郑重地说:“谢谢你呀,婆婆!”

    梁氏夫人轻哼一声,傲然地擡着下颌,没说话。

    婆媳俩一道折返回去的时候,老太君正歪在寝室的塌上假寐,神情稍显疲惫。

    姜迈辞世之后,她眼见着苍老下去了。

    这会儿看她们过来,方才叫姜二夫人搀扶着,强撑着坐了起来:“有利益的地方,就会有纷争,这是亘古以来的道理。别觉得这几个老家伙的行径可笑,咱们觉得可笑,是因为眼下的利益还不能打动我们罢了。归根结底,人都是一样的东西。”

    她叫乔翎坐到自己的床边上来:“乔氏,我有几句话叮嘱你,要好好地记在心里。”

    乔翎顺从地应了声:“是。”

    老太君目光温和地瞧着她,徐徐道:“现下还不知道圣上和相公们打算叫你去哪个衙门,但是朝中处事,万变不离其宗,一定要记得谨而慎之,不要急于上手……”

    她说:“你还很年轻,虽然聪明,但是没有在朝办事的经验,大可以慢慢着手去学。如果急急忙忙想着去揽权争势,做得绝顶好也就罢了,一旦露了痕迹,叫人知道你是不懂装懂,也就失了,反而因小失大。”

    乔翎认真地应了:“是。”

    老太君见她答应的郑重,微微颔首,又继续道:“进了新地方,少说,少做,多听,遇上不明白的,也不要怕去问。”

    “朝中四位相公,有三位与你相熟,这就是你的人脉,姜氏在朝中也有些故旧,安国公府、广德侯府都是正经的姻亲,真的遇上了什么,也可以去求助。”

    “不懂不丢脸,不懂装懂,还把事情做坏了,那才丢脸!”

    “你是以勋贵的身份入仕,官阶必然不会低的,但我希望你不要因为得了高官厚禄而沾沾自喜,品阶越高,就越应该慎重自持。”

    “说到底,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公平的,譬如我,只是因为出身公府,就天然地凌驾于世间大多数人之上,凭什么呢?宽以待下,仁以爱民,不只是为了虚泛的褒赞,也是为了自己。”

    “底层的人得到的本来就很少,再去压榨欺凌他们,人家是光脚的,能豁得出去,你也能豁得出去吗?”

    乔翎俱都老老实实地应了。

    最后,她思忖着那司封郎中说的话,犹豫着问了出来:“老太君,您说,我要不要去拜会一下邢国公?上朝的时候,他就在我后边呢。”

    老太君觑了她一眼,叹气道:“这是我又一件要教你的事情,不要临时抱佛脚。知道能用到人家的灶,就记得早一点烧,明天就上朝了,今天才去登门拜访,是不是晚了点?”

    乔翎听得脸上一阵发热:“是我疏忽了……”

    老太君一伸手,芳衣便会意地递了帖子过来。

    她接到手里,送到乔翎面前去:“这回的灶,我替你烧过了,下一回,可没有这种好事了!”

    乔翎面带茫然地将那张帖子接到手里,打开一看,才知道早在姜迈病故第二日,老太君便发帖与邢国公府,希望邢国公届时对自己稍加照拂了。

    她大为动容:“老太君……”

    老太君稍显疲乏的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邢国公应了此事,只是他近来事忙,时常出城,无暇接待,我也就没叫你去登门拜访。虽然如此,明日你见了他,还是要道一声谢的。”

    乔翎毕恭毕敬地应了:“我知道了。”

    老太君便叫姜二夫人搀扶着,再度躺了下去:“去吧,我也实在累了。”

    ……

    空置许久的尚书右仆射终于有了主人,先前因韩少游被贬出京而空置的门下省侍中也再度被填充上。

    卢梦卿饮一口茶,有些唏嘘地同乔翎道:“真没想到,大王居然真的将右仆射收入囊中了!”

    乔翎却说:“大理寺卿唐济居然也成了宰相,这才稀奇吧!”

    大王是朝天女出身,当世名臣,将户部打理的井井有条,做宰相不足为奇,可唐济算哪根葱啊……

    老祖可还记得最开始这家伙和稀泥判案,偏袒承恩公府的事儿呢!

    她忍不住道:“他是凭的什么?政绩没有,能力微薄,能坐上大理寺卿的位置就是祖坟冒烟了,现在居然还做了宰相?他还很年轻吧?有四十岁没有?”

    想了想,又哼了一声:“那烟也不是他们家祖坟冒的啊,还是唐红去点的,这个死钻营的赘婿,癞蛤蟆还真是吃上天鹅肉了!”

    “大乔姐姐,”卢梦卿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怎么比朝上的那些言官还刻薄?”

    笑完之后又正了神色,同她说:“圣上手底下不缺能办事的人,也不缺出身显赫的臣子,但是政事堂里,缺一个以他的意志为圭臬的宰相,这就是唐济的价值!”

    转而又把事情掰碎了告诉她:“天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擢升太快,对唐济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太年轻了,资历和才干都不够,圣上揠苗助长,他只会被打成幸臣。越是如此,他就越是只能倚仗圣意,可越是倚仗圣意,就越会助长士林和御史台对他的敌意,捷径也不是那么好走的。”

    乔翎仔细想了想如今政事堂的六位相公,不由得道:“居然有两位是姓唐的呢……”

    如此言说一句,她忽的福至心灵,不禁问了出来:“你知道病梅吗?”

    卢梦卿脸色微变,反问道:“你遇上过病梅的人?”

    想了想,不禁恍然大悟:“是呢,你在神都闯出了这么大的声名,她们来找你,也不为奇!”

    乔翎这回是真的吃惊了:“你居然知道?!”

    卢梦卿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我不知道才奇怪吧?你不是在北阙的望楼上贴过公告书吗?病梅也去贴过——不过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他向一旁张玉映道:“张小娘子,劳驾你去取纸笔来,我把那篇文章默出来给她看看。”

    “不必了,不必了,”乔翎赶忙摆手:“我看过了的。”

    同时,又在心里想,原来病梅的人也曾经去张贴过公告书吗?

    卢梦卿“哦”了一声,从旁边果盘里摸了个橘子开始剥,一边剥,一边说:“病梅跟无极一样,都是游离于朝廷之外的组织,她们曾经暗杀过主张将女子从学堂当中驱逐出去的宰相。”

    乔翎惊了:“她们居然还干过这种事儿?”

    无极嚣张的时候,也就是想绑架一下宰相的母亲,病梅居然暗杀过宰相,且听这意思,还成功了?!

    卢梦卿笑道:“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她们甚至有专门的杀手团呢。”

    乔翎目瞪口呆。

    卢梦卿告诉她:“明宗皇帝之前,病梅的通缉排名甚至于比无极还高,到天后时,才逐渐衰减下来……”

    乔翎心头一动:“天后时候,对她们的通缉才衰减下来?”

    “是啊,”卢梦卿摘取着橘子上的丝络,忽然间想到什么似的,莞尔擡头,看她一眼:“你是不是不知道,病梅的领袖和要人都是女人?”

    “啊?!”乔翎一声惊呼。

    卢梦卿这才觉得对了,笑着告诉她:“病梅的主张同女主临朝,其实是存在有相当一部分共通关系的,很多人都觉得,如今在朝的女性高官当中,很可能存在她们的党羽,不,不是很可能,是一定有她们的党羽。而昔年天后当政之后,连带着对她们的缉捕和敌视也放轻了,还有人觉得……”

    说到这里,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来。

    乔翎面不改色地坐在椅子上喝茶,还饶有余裕地同张玉映道:“玉映,我晚上还要吃鱼!”

    张玉映笑眯眯道:“好呀。”

    卢梦卿急了:“你怎么不问我?!”

    乔翎忍俊不禁道:“因为我知道你憋不住啊!”

    “快别卖关子了,”她催促说:“还有人觉得什么?”

    卢梦卿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继续道:“还有人觉得,或许天后的上位,同病梅之间也有些牵扯——因为实际上,天后临朝,距离病梅的最终目标,只差了一步而已。”

    乔翎微吃一惊:“病梅主张推举一位女帝上位吗?”

    卢梦卿微微摇头:“比那要复杂得多。病梅创立至今也有个几百年了,内部派系繁多。温和派系主张,女人应该得到和男人平等的政治权柄。”

    乔翎忍不住问:“那激进派系呢?”

    卢梦卿从容接了下去:“应该把男人杀掉九成,留下一成用来配种,并且把这一成人彻底地驱逐出政治领域。”

    乔翎大为震撼:“啊……”

    想了想,又很感兴趣地问:“有什么理论依据吗?”

    卢梦卿思忖几瞬,而后告诉她:“她们的理论依据是,高皇帝至今出了那么多男帝,却没有人觉得不正常,甚至于觉得用‘男帝’来称呼天子很古怪,是冒犯天子的行径,为什么又理所应当地觉得全是女帝的皇朝很离奇呢,这不就是重复了男人的故事吗?”

    “男人理所应当做出来的事情,女人做了,就是大逆不道?”

    乔翎凝神细思。

    乔翎若有所悟。

    乔翎忍不住拍了拍大腿:“我靠,这很有道理啊!”

    卢梦卿:“……”

    卢梦卿忍不住笑了:“但是理论跟现实,毕竟是不一样的嘛。”

    张玉映在旁,却说:“虽然理论跟现实是不一样的,但有人敢于去提出一种理论,总比默不作声来得要好吧?”

    乔翎附和道:“玉映说得很对!”

    卢梦卿轻叹口气:“她们可不仅仅是在提出理论……”

    却没再说别的。

    而是径自抛出了今天过来的目的:“圣上与政事堂协商过了,依照你的性情,还是到京兆府去吧,少尹外放出去了,你来顶上。”

    乔翎果然被转移走了注意力:“少尹是做什么的?”

    卢梦卿细细地同她解释:“这是京兆府的佐官,从四品下的品阶,京兆府里边你还有个平级的少尹同僚,再就只剩下京兆尹能管你了。”

    “京兆尹太叔洪,你必然是认识的,他是能臣,又是你的亲戚,这回过去,也正合适。”

    他说:“那些正经的大事,你不要急着去做,等太叔京兆得闲,央他教你。京兆府里的日常行政,你也不要贸然插手,交给另一位少尹去做——你挑他的刺,比有个同级的人等着挑你的刺来得舒服。”

    “倒是那些十拿九稳的小事,你可以去做着练练手。”

    “太叔京兆执掌京兆府以来,神都城内的治安好了许多,纨绔们都不敢放浪,但是在那之前呢?京兆府里有没有冤案,京兆狱里有没有人是无辜蒙冤?”

    卢梦卿提点她:“你可以从旧案卷宗开始查,一边查,一边看吏员们是怎么写文书的,一桩案子要经几个人的手,再去见一见差役,跟仵作说说话,核对一下需要报销的账目,几个案子下来,自然而然地就熟了。”

    他语重心长道:“不要觉得相对于整个神都来说,这是小事,对于涉案的人来说,这是很大的事情。”

    字字句句都是诚恳之言。

    乔翎很领受他的好意,除非实在亲近的人,谁会事无巨细的来说这些呢?

    她很认真地应了:“我会好好办的!”

    卢梦卿见状,反倒笑了:“这些你也未必不懂,只是我喜欢啰嗦罢了。”

    顿了一顿,又压低声音,慎重之中,含了几分赞赏:“先前听到周七娘子要做鲁王妃的消息,我提心吊胆的,怕你去找他们晦气,没成想你竟稳得住,这很好。”

    他由衷道:“世人都生活在秩序当中,寻常人是这样,高官显贵是这样,即便是圣上,也是这样。”

    圣上怎么了,口含天宪,万人之上,就很了不得吗?

    可是在承恩公府发生血案之后,中朝及政事堂又是怎么应对的?

    圣上自己数次偏向承恩公府,破坏了神都城内上下心照不宣的规矩,所以事后这些心照不宣的规矩,也去反噬他了!

    卢梦卿徐徐道:“我知道你必然有些了不得的来历,只是大乔,如果你只想着自己畅快,尽可以不去顾虑其他,但你如若还存留有经世的志向,那就要知道——权力终究还是需要底层人去实施和贯彻的,妥协从来都不是软弱,而是政治的智慧。”

    乔翎听得凛然,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朝他行了一礼。

    卢梦卿失笑,拉住她:“你这是干什么啊!”

    乔翎道:“这一席话,万金难买!”

    卢梦卿“嗐”了一声,想了想,试探着跟她商量:“不然还是换回来,我做大哥,你做二妹吧……”

    乔翎果断地拒绝了:“二弟,不要失了身份!”

    ……

    第二日清晨,乔翎起了个大早,穿戴整齐,便预备着上朝去了。

    张玉映忙得像只勤劳的小蜜蜂,自己再三端详了,还是不放心,又拉徐妈妈来看:“有没有什么不妥当的?”

    徐妈妈笑吟吟道:“很好啦!”

    乔翎身着官袍,腰束革带,手持笏板,端是风姿卓越,英气勃发。

    她在欣赏之余,又不免有些感伤,如果国公还在,穿这一身衣袍,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那边张玉映还在替乔翎摆正金鱼袋:“要不要带点钱,亦或者小银锭什么的预备着赏人?您真的打算在京兆府吃饭呀?不然晚点我切点鱼给您送过去……”

    徐妈妈心说:张小娘子,你现在看起来可不像是第一美人,比我还像是老妈子呢!

    她好笑地制止了张玉映:“这就很妥当啦,太太头一天去,还摸不清那边的情况呢,先观望一下,再决定要不要带饭。”

    乔翎欣慰地点头:“还是徐妈妈能稳得住,有大将之风!”

    徐妈妈趁机把手炉递给她:“太太,拿着这个,仔细手冷!”

    乔翎崩溃大叫:“徐妈妈你也关心则乱啦!”

    这才九月呢,带什么手炉哇!

    老太君虽然近来身体不算太好,但也协同两个儿媳妇来送她。

    梁氏夫人放心不下,小声叮嘱她:“别出去惹事儿啊,不过真的遇上什么,咱们也不怕事儿……”

    乔翎俱都老老实实地应了。

    彼时天色微明,东方天际红霞初露,乔翎骑马行走在坊内宽阔的街道上,道路两旁,是往各府送水和蔬果的辘辘车马。

    她一路向前,宫门口核对门籍,正巧遇见了曾元直,叫他领着,往待漏院去了。

    官员们依据服色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话,还有人在闭目养神。

    除了颜色之外大略相同的官服加身,一时之间,即便是熟人,好像也要分辨不出了。

    几位相公聚在一起说话,乔翎觑见了好几张熟悉的脸孔,却没有上前搭话,只是颇感兴趣地环顾着四周,品味着当下的这份新奇。

    她看别人,别人也在看她。

    尤其当下女性官员本就不算太多,能上朝的就更少了,而袭了丈夫的爵位代为上朝的,就更罕见了。

    两下里都觉得稀奇。

    乔翎去寻了邢国公,惊异于他过分昳丽的形容之后,再三称谢。

    邢国公道了一声“客气”:“我近来事忙,都没真正接待过乔太太,受之有愧。”

    乔翎不免要再与他客气几句。

    同时,心里边也不由得犯了嘀咕,为什么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邢国公似的?

    难道是小时候见过?

    可即便是喂养过自己的邢国公夫人,她也只是熟悉后者的气息,而不是面容啊。

    心下如此疑惑着,却见邢国公微微一笑,乔翎心思一顿,又觉得好像没那么熟悉了?

    日头一寸寸升了上去,殿中侍御史率先就位。

    紧接着,官员们有条不紊地寻到了自己的位置,往台阶之上那巍峨恢弘的殿宇当中去了。

    乔翎跟着邢国公的脚步徐徐向前,迈步越过台阶,进入太极殿内之后,又自然而然地越过他的位次,往最前边去了。

    身后是断断续续的脚步声,夹杂着走动时官服发出的摩挲声,两尊四足的香炉在殿中袅袅的升腾着细烟,连同殿宇左右的楹联,也随之蒙上了一层烟雾。

    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

    身后的脚步声归于平静,走动时官服发出的摩挲声再也不闻,乔翎眼睫眨动一下,视线当中倏然间浮现出一抹浓紫。

    是今日观朝的北门学士来了。

    哦,她想起来,今日是十日一次的大朝。

    四下里不闻一声,彻底寂静下来。

    圣上着天子十二章衣,肃然往上首御座处去,与此同时,殿中侍御史出声示意,群臣如同潮水一般弯下腰去,躬身行礼,太极殿中自上而下,是一片深红浅绯的海洋。

    乔翎立在队列最前,听得钟磬之声响起,紧随其后的是乐府的唱宣声,起初低沉,继而高昂,最终响彻整个大殿。

    五行气顺,八佾风宣,介此百禄,于皇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