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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野寡妇,在线发癫 正文 第107章

    第107章

    下午。

    乔翎办完该办的事项,便麻利地离开了京兆府。

    小庄则协同皇长子一道出去,往门房那边去签离:“我们这类吏员上班的时间,跟官员们是一致的,只是如若太叔京兆、乔少尹、崔少尹三位没有及时下值,我们就得在外边等着,以备随时听候差遣。”

    “这会儿他们三位都离开了,我们也就可以走了。”

    “走的时候要在门房这边签离,记下离开的时间,来的时候也得签到才行,做到出入都有痕迹可寻……”

    又跟他说了早晨上班的时间。

    皇长子听得眼前一黑:“怎么这么早?”

    平日里官员们上朝的时间其实就很早了,夏天天亮的早还好一些,到了晚上,天不亮就得起身收拾,预备着出门!

    可是京兆府这边的吏员们签到的时间,居然比上朝的时间还要早半个时辰!

    小庄好脾气地笑了笑:“一直都是这么规定的呀。”

    又说:“因为有些官员并不会直接去待漏院等着上朝,或许是要来取什么公文,亦或者赶早来办什么事情,这就需要我们更早一些在这儿待命。”

    她在签离表上记了名字,门吏核对之后,表格又递到了皇长子那儿。

    他一边写,一边听小庄问:“侯哥,我们找家茶亭,坐下来边喝边聊吧?”

    皇长子自无不应。

    等签离结束,他叫小庄领着,往京兆府不远处的一座茶亭去了。

    两人这会儿身上还穿着京兆府黄衣吏的服制,茶亭的老板娘见了难免要客气三分,即便那桌子是干净的,也忙不叠再擦了几下。

    又叫人送了茶和几样点心过来。

    皇长子瞧了一眼,碰都没碰。

    小庄看在眼里,却是不动声色。

    只是接着先前的话茬,继续说:“早晨上值的时间是固定的,我们这些在乔少尹手下做事的,就得在她下朝之前把该做的做了,这一日乔少尹打算做什么,我们约莫会被分到什么活计,心里边都得做到有数。”

    “哦,侯哥,别忘了每天早晨去厨房要水……”

    皇长子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专门去要水。

    水这东西,不都是连眼神都不需要浪费一个,就有人给送到手边的吗?

    哦,其实也没变。

    就是这会儿乔少尹变成了连眼神都不要浪费一个,就有人给送到手边的人,而他成了送水人罢了!

    真是令人痛苦的转变!

    小庄还在倾囊相授:“京兆府的厨房总共就那么六七口灶台,喝水的有多少人?更别说一旦下了朝,所有人都会同一时间回去。”

    “三位上官,也就是太叔京兆和乔、崔两位少尹,他们手底下的人是不需要去烧水的,但凡厨房有,马上就能提到,但是那壶水是刚烧开的,还是烧开放了一会儿的,就不一样了,不同人喜欢喝水的火候也不一样……”

    皇长子心想:哦,天呐,原来一壶破水还得讲究火候?

    这不都是太监干的活儿吗?!

    差不多就得了!

    这些上位的人臭讲究怎么这么多!

    又忍不住:我从前难道也是这种吹毛求疵的贱人?

    不会吧,我真的有那么贱吗?!

    皇长子被教授了一脑袋“如何在京兆府做牛马”的经验,最后怀揣着对自我阶级的怀疑,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他倒是还记得乔翎说的话,问小庄:“你住在哪儿?晚点我让人把东西给你送过去。”

    小庄不太敢相信他的记性,就没用嘴说出来,问老板娘要了纸和炭笔,清楚地写在条子上,双手递了过去。

    皇长子浑然不曾发觉自己被怜爱了,和煦地朝她点点头,付了茶钱,回家去了。

    桌上的点心上来的时候是什么样,这会儿还是什么样。

    小庄叫老板娘给包起来,然后伸出手来:“老板娘,你没找零哦。”

    老板娘脸上一黑:“小庄!那位客人也没说要找零啊……”

    皇长子刚才看也没看,摸了块银角子就递过去了。

    在他的意识里,这就是零钱,甚至于这还是出门前专门找管事要的,难道还有钱能比这更零碎?

    但是小庄知道,他给的那块银角子,起码能在这儿喝二十杯茶,吃二十盘点心!

    老板娘怨念不已地抓了一大把铜钱给他。

    小庄笑了笑,只拿了一半:“见者有份嘛,姐姐。”

    老板娘这才高兴了,一边帮她把那盘点心包起来,用麻绳系好,一边问:“那是谁啊?”

    小庄将杯子里的余茶喝了,一抹嘴,说:“应该是哪个富贵人家里的少爷吧,不知道怎么想的,到京兆府来了。”

    老板娘又开始擦桌子了:“吃几天苦,他自己就走啦。”

    小庄笑了笑:“谁知道呢。”

    她拎着点心,脚下生风地回家去了。

    ……

    皇长子回到自己的临时住所——先前那个被震垮了,老实说,他还在犹豫,是要重新修起来,还是干脆叫它烂在那儿算了。

    只是这会儿他有事要忙,倒也顾不上那一摊子了。

    他到书房去坐下,喘一口气,使人去叫外管事过来。

    趁这功夫,皇长子顺势往椅背上一靠,手往旁边一伸,侍从就默不作声地送了茶过来。

    皇长子一下子就僵住了!

    他震惊不已:“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侍从被他的情状给吓了一跳,瑟瑟道:“您进书房的时候,跟您一起进来的啊……”

    皇长子又问:“茶是哪儿来的?!”

    侍从更忐忑了:“刚刚冲泡出来的……”

    皇长子再问:“我才坐下呢,你是什么时候泡的茶?!”

    侍从不安极了,跪下身去:“您进正门之后,就有人递话过来了,小人赶忙去厨房提水冲茶,给您送来……”

    皇长子声音飘忽地问:“我平时泡茶的水,有什么讲究吗?”

    侍从强撑着精神,说:“您喜欢用滚了之后再烧小半刻钟的水来冲茶。”

    皇长子:“……”

    我在京兆府当了半日牛马之后,骇然发现原来我的确是个吹毛求疵的贱人!

    他为这发现而震惊不已。

    关键是今日之前,他从来不觉得这一切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外边侍从来报,道是外管事过来了。

    皇长子回过神来,从袖子里取出那张纸条,推到管事面前去:“我新认识了个半大孩子,很有向学之心,只是家贫,你去选几本启蒙的书,几本字帖,再备些笔墨纸砚给他送去——就说是侯哥给她的,不要泄露了我的身份。”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不必送装帧过于精美的版本,寻常样式即可,纸张墨锭多送些,也不必太好。”

    外管事恭敬应了。

    皇长子为自己的机智而得意不已,差点就露了痕迹,叫人发现我的身份了!

    这么想完了,他下意识往周遭张望一下,问起了家里的事儿来:“王妃呢,她今天干什么了?”

    外管事脸上的神情显而易见地顿住了。

    皇长子见状,心头不由得一个“咯噔”:“怎么,王妃遇上什么事了?我回来的时候,怎么没人说?”

    外管事低下头,毕恭毕敬道:“殿下,今天您出门之后不久,宫里边就来了人,千秋宫传召王妃娘娘入宫说话,这会儿人还没回来呢。”

    皇长子脸上的神情倏然间顿住了。

    ……

    千秋宫。

    这场谈话,其实早在皇长子往太后娘娘面前来求助那天,就应该有的。

    如若朱皇后还在,作为嫡母,也作为中宫皇后,该是她传召皇长子妃入宫说话。

    可偏偏朱皇后早已经薨逝,宫里边其余人,无论是贵妃还是大公主,都不太适合对皇长子妃进行说教,所以到最后,这事儿就只能交到太后娘娘手上。

    皇长子妃这段日子以来过得提心吊胆,眼见着瘦了,人也憔悴了。

    那一夜的惊变之后,始终没有人对皇长子府上的变故发表评述。

    宫里也好,中朝也罢,皆是不置一词,既没有公开追索凶手,也没有问询她这个惹出事端来的人,就连皇长子,都没再说什么。

    可皇长子妃显然无法因此宽慰,只觉得愈发忐忑惊慌。

    因为这意味着,皇室并不打算将此事进一步闹大,而这种息事宁人,本身就是在告诉她——你惹到了一个非常了不得的人!

    闯了祸,但是又没有人来对她进行问责……

    这简直就像是一把剑悬在半空中,随时都会掉下来一样!

    皇长子妃接连数日夜不能寐,清晨梳头,都会掉许多头发,整个人骤然间苍老了好几岁。

    这日得到千秋宫的传召,她就知道,那把悬在半空中的剑终于要落下来了。

    进殿之后,她穆然行了大礼,默不作声地跪在地上,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太后娘娘向来不耐烦说那些虚的,这会儿见了,便开门见山地说:“你的性情太毛躁了,还是再养一养吧。你是愿意在王府里静养上几年,还是想度为坤道,过几年再还俗?”

    皇长子妃愕然擡头。

    太后娘娘没再说话。

    林女官侍立在旁,则轻声道:“王妃娘娘若是想继续留在王府,就安生养几年病吧。如若不然,不如舍了世俗姻缘,度为坤道,过几年之后再嫁也好,独享自在也好,都随您的意。”

    这就是在问她,是愿意交出主母的权柄,在王府养病几年,还是就此出家,从此与楚王府再无关系了。

    皇长子妃不想,也没法选第二条。

    登高过的人,再跌下去,是很痛苦的。

    太后娘娘说的可不是出家离了王府,就能马上自由自在,还是在道观里静修几年,叫神都城里的人都淡忘了此事,这才算完!

    她今年二十六岁,再过几年,三十岁了,就算是再嫁,又能嫁给什么人?

    神都城里二嫁三嫁的例子也不算少,但皇长子妃很清楚,如果第二次嫁的还不如第一次,那还不如独身一人来得快意!

    她上哪儿去找一个比皇长子更好的婚嫁对象?

    若是不嫁……

    她要是没有婚嫁的心思,还在闺中的时候就干脆出家做女道士得了,何苦忙活这近十年,最后兜兜转转一场空,又重回原点?

    皇长子妃只能选第一条。

    起码,她还是皇长子妃。

    且皇长子此时唯一的子嗣,也是这一代的皇长孙,是她的陪嫁侍女生的,尤且养在她的膝下,就算真的静养上几年,有大义名分和皇长孙在手,总是能卷土重来的。

    皇长子妃想通了这一节,便毕恭毕敬道:“孙媳妇愿意在王府静居几年,修身养性,为皇祖母和皇父祈福,也为自己恕罪……”

    这话说了,太后娘娘便点点头,又告诉她:“过段时间,皇帝会给大郎再选一位侧妃入府理事。皇长孙那边,也会重新选个妥当的人来抚育他。”

    皇长子妃静居养病,侧妃夜柔既身怀有孕,又是异国公主,当然不能把府上的一干事项交付给她。

    更别说,皇长孙尚且年幼……

    府上没有人主事,再为皇长子选一位侧妃,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了。

    然而这话叫皇长子妃听着,心里是什么滋味?

    退居养病几年,王府后宅只怕就成了两位侧妃的天下了!

    更别说太后娘娘还明说要把皇长孙也夺走!

    这怎么行?

    那是她的儿子!

    皇长子妃心中涌出一阵酸涩,愤意翻涌,她忍不住擡起头来,失声道:“殿下不会答应的!”

    太后娘娘平静道:“他为什么不会答应?”

    皇长子妃一时语滞。

    好半晌过去,她终于流下泪来,抽泣着说:“他答应过我,只会娶我一个人,爱惜我一个人的,可是他却违背诺言,娶了那繁国女,难道现在他要第二次违背诺言吗?!”

    太后娘娘淡淡道:“是啊,他违背了诺言,可你不也没有亏待自己吗?”

    皇长子妃听得一怔,转而变色,毛骨悚然!

    她脸色原就苍白,这会儿简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了,嘴唇张合几下,什么都没说出来。

    太后娘娘轻叹口气,说:“我对你可是够宽容的了。”

    窗外阳光正好,她却无心再跟皇长子妃说下去了:“就这样吧。”

    太后娘娘站起身来,向林女官道:“传旨,度楚王妃为坤道,叫她在宫外修身养性三年,此后婚嫁随意。送她出去吧。”

    ……

    第二日是个晴天,瞧着倒是适合出游。

    乔翎照旧去上了朝,继而打卡上班,她到那儿的时候,小庄与皇长子已经送了水过去。

    前者瞧着精神抖擞,后者却是有些萎靡。

    乔翎起初还不知道是为什么,等一上午的工作结束,中午京兆府的人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才听太叔洪说:“楚王妃上疏自陈与楚王红尘缘尽,出家修道去了。”

    乔翎吃了一惊:“什么?!”

    崔少尹也觉惊诧:“这……实在有些突然了。”

    朝中也没正经提起此事啊。

    太叔洪老神在在道:“我消息灵通,所以知道的早。”

    乔翎倒是有些猜测——八成还是先前那事的后续。

    皇室的手脚倒是真的很快。

    除了这位前皇子妃先前两次使人去砸白大夫的店,乔翎与之便没什么别的交际了。

    虽然这位出身赵国公府的前王妃实际上乔翎太婆婆的侄孙女,但是神都城内勋贵高门结亲太多,侄孙女虽然听起来不远,但实际上也不算是很亲近的关系了。

    她没再关注此事。

    结束了一上午的工作,乔翎没再留下加班,收拾完之后去签个离,同时告诉小庄和皇长子:“明天晚上去我家吃饭,我另外找了几个人,到时候介绍给你们认识!”

    小庄笑着应了。

    皇长子却有点迟疑:“这,方便吗?”

    小庄知情识趣,看他有话要说,主动道:“少尹,我家里边还有事儿,您这儿既签了退,那我就先走一步啦!”

    乔翎笑着应了声:“好。”

    小庄又跟皇长子招了招手:“我走了啊侯哥,谢谢你的书和纸笔!”

    等她走了,皇长子才犹豫着问:“我这个身份,去越国公府……”

    会不会太高调了?

    他问:“你找的其余人,认识我吗?”

    乔翎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

    猫猫大王应该是认识的吧?

    表哥跟白太太,却不知道是否认得了。

    皇长子偶像包袱很重:“有人认识我,万一因此觉得拘束,叫小庄看出来不对劲,怕就不好了……”

    “噢,那你放心吧,”乔翎很肯定地告诉他:“我们团队里,没有任何人会因为你的身份就格外高看你!”

    皇长子:“……”

    不知道为什么,隐隐开始觉得不安了呢。

    ……

    乔翎下了班,早早回府去了,换了一身衣裳,便协同玉映一道往包府去接包真宁。

    她应承了要赴中山侯府的约。

    小罗氏早早地打点好了,该带的礼物也都带上了,见到之后留乔翎吃了一盏茶,便亲自将两个孩子送上了马车。

    中山侯府那边,中山侯夫妇早早使人传话过去,年轻人聚在一起玩儿就是了,不必专门过去请安。

    连同世子庾言,也叫毛丛丛给撵走了:“我们姐妹们在这儿说话,不叫男人过来碍事!”

    诸多来客当中,毛珊珊去的最早。

    毛丛丛是她嫡亲的堂姐,到了中山侯府,她也算是半个主人家。

    乔翎与包真宁,乃至于费家的嘉平娘子几乎是一起到的。

    四公主来的最晚。

    园子里的桂花都已经开了,人在树下坐着,不觉染了香气上身。

    树下摆了数张摇椅,上边毯子都是新晾晒过的,软绵绵、热腾腾地铺在上边。

    主人跟客人们一起坐下,酒水跟香药果子都是早早备好的,分门别类地摆在伸手可及的长条桌上,不远处新搭的台子上上演神都城内最新兴的剧目,众人歪在摇椅上瞧着,间歇里说一说八卦。

    最叫乔翎诧异且惊喜的是,园子里居然还有七八只小鹿!

    是梅花鹿,褐色的皮毛上生着深色的斑点,那眼珠又黑又亮,睫毛浓密细长,呦呦地叫着,来找人要东西吃!

    多可爱啊!

    四公主剥着花生,说:“真没想到,大哥跟大嫂就这么着结束了,实在是……”

    毛丛丛道:“先前楚王府发生的那事,想来应该跟甘氏有些牵连。”

    嘉平娘子赞同她这说法:“两件事的时间离得太近了点。”

    毛珊珊脱掉鞋子,整个人无力地瘫在了摇椅上,把话题给带歪了:“订婚真的好累好累啊_(:з」∠)_”

    最近广德侯府还在筹备这事儿呢。

    包真宁莞尔道:“订婚要是累的话,后边成婚算什么?”

    连来客带主人,齐齐笑了起来。

    毛丛丛又问乔翎:“京兆府上班感觉如何?”

    乔翎这会儿新鲜劲儿还没过去:“我觉得挺好的!”

    她一边剥花生喂小鹿,一边把自己新办的两桩案子讲了出来:“多多少少也是帮了两个人嘛!”

    嘉平娘子提醒她:“蔡大将军护短,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往好处说,这是义气,往不好的地方说,就是包庇。亲友同僚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亲弟弟?”

    她的父亲是刑部尚书,同蔡大将军打过几回交道,武人的顽固,也颇叫人头疼。

    包真宁倒是知道蔡十三郎:“他比我小一届,也在国子学读书,文墨平平,倒是骑射,据说极为出色,跟同窗打过几次架,最后还是闻氏夫人来替他收拾烂摊子的。”

    “这两年见得少了,据说已经入仕了……”

    毛珊珊冷笑道:“他这是想钻空子呢!”

    四公主好奇地问了句:“钻什么空子?”

    包真宁轻声告诉她:“依据本朝律令,没有过获官经历的白身,一旦有了入狱的经历,便不得走科举和武举的门路入仕了。要论恩荫呢,蔡大将军还有嫡子和嫡女,怕是轮不到他。”

    “蔡十三郎大概也是怕过去的事情被翻出来,所以才急着入仕的,如此一来,即便杨家的事情被翻出来,他已经有了官身,只要钉不死他,就有机会东山再起……”

    四公主在旁听了,忍不住道:“这种烂人,就该叫他一辈子都当不了官!”

    乔翎扭头去瞅了她一眼。

    四公主被看恼了:“喂,姓乔的,你这么看着我是什么意思?!”

    乔翎毫不客气道:“你还好意思这么说蔡十三郎?忘了我头一次进宫的时候你往我茶杯里放黄连的事情了是吧?!”

    四公主被她说得涨红了脸:“……那不都过去了吗,你跟太夫人当时骂我骂的可凶了,那碗水后来也是我喝了,不是——你这人怎么翻小账啊!”

    乔翎一擡下巴:“哼。”

    四公主怒了:“你哼什么哼……”

    毛丛丛在旁看得忍俊不禁,往乔翎手里边塞了把毛豆,又给四公主递了把花生:“吃吧吃吧,都歇歇嘴!”

    几人在中山侯府吃吃喝喝,耗了一下午才算完。

    事后乔翎想想,也没干什么正事,不知怎么,却有种给金子洗完澡,晒干毛发之后的蓬松又温暖的舒适感。

    也许这就是朋友的意义?

    回去的时候,她问包真宁:“怎么样,还不错吧?”

    包真宁笑道:“都是很好的人呢。”

    一整个下午,她说话并不多,因为无所求,所以也不拘束,反而自在。

    中山侯府那边,毛丛丛也在同自己的手帕交说起包家娘子来:“如何?”

    嘉平娘子说:“秉性温柔,行事妥帖。”

    既不怯懦,也不逢迎,像是能交朋友的样子。

    又说:“乔太太也真是个热心肠呢,圣上安排她去京兆府,极为妥当!”

    热心肠的乔太太送了包真宁返回包府,小罗氏顺势留她吃饭:“新采的萝卜和青菜,拿来蘸酱吃刚好……”

    小包娘子坐在栏杆上,晃悠着自己的两条腿,声音清脆:“表嫂,留下吧!酱是我阿娘自己腌的,比神都这儿的都要好吃!”

    乔翎也不客气,使人往越国公府送个信,留下来敞开肚子吃了一顿晚饭。

    小罗氏看她吃得高兴,自己也觉得欢喜,给她装了一小坛子酱,叫她带着回去:“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吃个新鲜。”

    乔翎谢了她,抱着坛子,吹着口哨,趁着夜色回去了。

    大概是因为这一日过得太顺,到第二日再往京兆府去,收到了杨大郎送来的书信之后,先前一日积攒的好心情瞬间消失无踪了。

    杨大郎信里边说的很客气,首先感激了乔翎事过几年还惦记着弟弟的案子,愿意为弟弟主持公道。

    其次,再说事情的确已经过去很久了,弟弟在外地也已经娶妻生子,过上了平和安宁的生活,他不想再打破这种局面了。

    最后,说他已经慎重地考虑了整件事,当初不肯跟家人一起离开,非要留在神都城里继续做小买卖的自己,行事当中也有着极为幼稚的地方,对于一个年过三旬,妻子的丈夫、几个孩子的父亲来说,其实是很不应该的。

    信的末尾,杨大郎很真挚地再次感谢了她。

    乔少尹,你是个好人,但我有家有小,已经是个懦夫了。

    我把铺子卖了,打算带着妻子和儿女离开这儿,去找移居他乡的父亲和弟弟,全家团聚。

    祝您诸事如意,好人一生平安。

    乔翎将这封不算太长的信看完,心也跟着慢慢地坠了下去,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叫她隐隐地喘不过气来。

    崔少尹打门外经过,瞧着她神色不太对,屈指在门扉上敲了两下,自来熟地走了进来,拿走了她手里边的那张信纸。

    他从头到尾迅速瞧了一遍,蹙起眉来。

    乔翎看着他,说:“有人给蔡家通了消息,蔡家人去找他了。”

    事情都过去几年了,难道蔡家的人还会再继续盯着杨家不成?

    是京兆府这边的差役泄露了消息。

    崔少尹淡淡一笑,将那张信纸放回到桌上,继而说:“别怪他。”

    杨大郎只是一个寻常人。

    他有父亲,有弟弟,有妻子,也有儿女。

    他有责任。

    责任使然,他不能,也不敢卷进京兆府少尹和蔡大将军弟弟之间的交锋当中。

    两块石头要硬碰硬,碰到最后,说不定也不会有什么损伤。

    只有他是鸡蛋,他输不起。

    所以他要走了。

    已经是几年前的案子了,杨家这个苦主不肯去告,京兆府还有什么理由死咬着不放?

    先前无人帮扶的几年里,他还能在神都城里做小生意,赖以糊口,但是当乔翎决定重启这桩案子的调查,寻求公道之后,他反而待不下去,要远走他乡了。

    真是太讽刺了!

    ……

    杨大郎坐在铺子的门槛上,默不作声地抽着旱烟。

    张氏在屋子里收拾细软,间歇里路过门口,瞧着丈夫的背影,红了眼眶:“当家的,真的要走吗?”

    杨大郎说:“走。”

    几年前,张氏是希望跟公公和小叔子他们一起离开神都的。

    何必呢,别人都走了,就自家几口子人还死梗着脖子在这儿。

    为了争一口气?

    可这口气争得太可笑了。

    对蔡十三郎来说,这是个再滑稽不过的笑话。

    那时候她哭过,也骂过他,打过他,可他就是不肯走,反而叫她带着孩子跟公公和小叔子一起走。

    可她最后也没走。

    骂骂咧咧的,跟丈夫一起留了下来。

    可是现在,京兆府有人要来重新查这案子,他反倒又要走了。

    张氏提着包袱在门里呆站了会儿,忽然恨恨地将手里的东西丢到了地上!

    连同她自己,也被自己丢到了地上。

    “凭什么这么欺负人啊……”

    她放声大哭:“凭什么!”

    昨天夜里,蔡十三郎的奶兄弟趁着夜色登门了。

    环顾了这间简陋的铺子之后,轻飘飘地丢下了三千两的银票:“十三郎宽厚,叫我来把你们卖祖宅的钱送来,你们当年只卖了一千五百两,这可是整整三千两银票!”

    他说:“做人呢,得知道见好就收,你爹年纪大了,几个孩子又都还小,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怎么办?”

    他拍着杨大郎的肩膀,也瞧见了杨大郎脸上的神情,因而不屑起来:“别太贪心了,拿上钱,再也别回来了!”

    ……

    京兆府。

    崔少尹曾经也是个热血青年,经历过的,见过的多了,心思也就改了,满腔热血也就渐渐地凉了下来。

    他能够理解杨大郎,也明白乔翎此时心中的不忿。

    崔少尹说:“这不是你的错,乔少尹。”

    乔翎听得笑了,笑完之后,理直气壮道:“这当然不是我的错!我有什么错?!”

    我不该重审冤案,还是我不该去替苦主主持公道?!

    崔少尹:“……”

    乔翎觑着面前那张信纸,脸上笑意逐渐幽冷了起来:“蔡十三郎,我要跟你讲法律,你这个贱货,跟我玩阴的是吧!”

    崔少尹:“……”

    崔少尹柔声道:“乔少尹啊,你先冷静一点……”

    乔翎霸总似的牵动一下嘴角,继续幽冷地笑:“知道上一个触怒我的人是什么下场吗,蔡十三郎!”

    崔少尹:“……”

    崔少尹开始不安了:“蔡十三郎这么做当然是小人行径,我也很气不过……”

    乔翎站起身来,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崔少尹,我懂!”

    紧接着说:“别生气了,我马上找人弄他!”

    崔少尹:“……”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喂!

    崔少尹崩溃不已,跑到门边开始摇人:“太叔京兆?太叔京兆,你赶紧过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