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夜晚总是很静,没有霓虹灯闪的喧嚣,也没有如水长龙的车流,只有虫鸣,风声和月明。
现在还有心跳。
陆峥前一秒还在反省自己是不是过于能吃醋拈酸,她不过是夸一句别人的声音好听,这一秒又觉得,有些醋吃到最后,竟有回甘。
她做什么事都很认真,就连哄人也是。
陆峥握着她的胳膊,想把她抱到前面来。
谭溪月抵着他的背,不肯动,也不肯让他抱,她话说出来才觉得害羞,现在脸上的温度不需要火柴燃,就能自己烧起来,她看不得他的眼睛,更看不得他眼睛里的自己。
陆峥轻抚着她的手腕叩了两下,像是在叫……猫猫。
谭溪月的脸更烫,她的声音压在他的衣服里,闷闷的,“你去做饭,我饿了。”
陆峥问,【想吃什么】
谭溪月回,“我今晚要吃素的,一点儿荤腥都不想沾。”
陆峥唇角牵出笑,勾上她紧扣在他腰间的食指,捏了捏。
谭溪月拧着他的手指使劲掐一下,“你快去。”
陆峥拍拍她的手,她抱他抱得这么紧,他要怎么快去。
谭溪月再掐他一下,“我松开你,你就左转直走,出门去厨房,不许你看我。”
最后一句说得很轻,与其说是命令,别扭的语气更像是在撒娇。
陆峥唇角弧度上扬,他一笔一划地回,【好】
静了片刻,谭溪月的手总算松了力道,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后退,就被他攥着胳膊托着腰抱到了身前。
房间在一瞬间陷入到黑暗里,他关上了灯。
可屋子里再黑,也挡不住他眸子里的亮,昏昏暗暗里,两人的距离咫尺之近,她能看清他,他也能看清她。
他将她提到半空,手只虚揽着她的背,都没怎么用力,谭溪月晃晃悠悠地吊在他身上,她怕掉下去,只能双腿交叉着在他腰后收紧,双手也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
陆峥眼里得逞的笑加深,也抱紧她。
谭溪月撞向他的脑门,“你这个骗子。”
行,她不许他看她,他就不看,陆峥闭上了眼睛,却将她抱得更紧。
没了他视线的注视,谭溪月脸上的烧灼淡了些,她的手指触上他的眉毛,又慢慢向下,划过他如峰的鼻梁,落到他薄薄的唇上,轻轻点了点,气息也靠近,却始终在他的唇角游离,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陆峥睁开眼看她。
谭溪月指腹碾上他的唇,用了些力,低低地咕哝道,“我才不要亲你,一股子醋味儿,我不爱吃酸的。”
那他今天还非得让她尝尝这醋味儿了,陆峥压着她的后脑勺,直接咬住她的唇,一个人的酸进到两个人的嘴里,慢慢生出了甜。
屋外的北风起了呼啸,相互依偎的两人却觉不出冷。
冬天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来了。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厂里大刀阔斧的改革却是一天比一天热火朝天。
所有的改革里,折腾得最热闹的一项就是生产车间的主任换人了,新上来的主任叫冯艳妮,三十多岁,原是生产一组的小组长,之前因为工作能力强,小组长没当几天,就被钱淑芬给撤了,在钱淑芬这儿,她不需要她下面的人多能干,听她的话又能挨得住她的骂,这样的人才是好员工。
方成辉不是直接换的钱淑芬,而是在生产车间搞了个不记名投票,让员工自己选他们想让谁来领导他们,不记名投票前,钱淑芬信心满满,她分别找每一个员工谈了话,威胁加利诱,总之你要是不选我,事后我有的是法儿收拾你们。
投票结果一出,钱淑芬就傻眼了,她只得了一票,这一票还是她自己投的,就连平时跟她关系最好的那几个,都没有投她。
车间里的人这些年已经受够了钱淑芬的打压和辱骂,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自然要好好把握,而且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厂长既然肯让副厂长来搞这一出,就已经动了要换钱淑芬的心思,那几个关系跟她好的也不过是看在她是主任的份上,不得不巴结她,风向稍微一变,她们也就不围着她转了。
最后冯艳妮以最高票当选,冯艳妮在车间人气很高,不仅是因为她工作能力出众,好多人都从心里服气她,还因为好多次钱淑芬打骂人,都是冯艳妮为他们出的头儿。
这也是吴明谦想要的结果,吴明谦确实早就想换掉钱淑芬,厂子要想存活下去,必须要搞改革,要搞改革就得调动起员工的积极性,尤其生产车间又是整个厂子的重中之重,它需要一位更有能力也更有威望的负责人来领导。
吴明谦给了钱淑芬两个选择,第一是继续留在厂子,除了不再是车间主任,工资福利待遇一律都不变,第二是如果她不想继续留在厂子,那厂子也不会亏待了她,会给到她相应的赔偿,相当于提前退休。
钱淑芬在吴明谦的办公室里哭闹了一个星期,也没哭闹出什么结果后,最终选择了第二条,她死都不会继续留在厂子里的,让她手底下的人来当她的领导,然后被全厂的人看笑话,那还不如杀了她。
她走之前也没消停,拿鞋底砸了方成辉的头,倒是没砸破,但也鼓了个大包,把朱翠翠给心疼坏了,要不是春玲和谭溪月拦住了她,她当场就得跟钱淑芬干一仗。
谭溪月围着火炉坐在小板凳上,一口一口地吃着刚烤出来的红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着厂子里的事情。
这几天降温降得厉害,已经到了十度以下,今天更是冷,乌沉沉地阴了一天,像是憋着一场雪,这种天气里最适合吃涮锅,她从中午就开始想了。
现在火炉上的砂锅里炖着大骨头汤,等会儿做涮锅的锅底,肉和菜都已经切好了,他正在调麻酱,麻酱的味道和骨头汤的味道混在一起,谭溪月觉得自己手里的烤红薯都没那么香了,她把吃了一半的红薯放回火炉边上,让它继续烤着,烤焦一点儿会更好吃。
她拍拍手,站起身,走到他身旁,陆峥偏头看她,谭溪月也看他。
他明天要出远门,易然和刘长峰跟他一起,那个物流公司有一些线路的规划,他都要先走一遍,还有在外地的运输站点,也都需要提前谈好,他把他要去做的事情都给她列出来了,满满当当的一小黑板,至少也得半个月才能回来。
前几天他提这件事情的时候,她还觉得没什么,心想半个月应该很快,也就两个星期,一晃就过去了,今天不知怎么的,一想到他明天就要走,心里就有些空落落的不得劲儿。
谭溪月伸手碰碰他的鼻子,他明明还在她眼前呢,她好像已经开始想他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
陆峥不动声色地放下手里的碗和筷子,在她要逃跑之前,钳住了她的腰,倾过身来,要拿鼻子蹭她的鼻子。
谭溪月忍着笑,拼着命地后仰身体,拒绝让他靠近,还装傻问,“你要干嘛?”
可在力气的较量上,她从来不是他的对手,陆峥撑住她的背,轻轻松松又把她给拽了回来,他的鼻梁压着她白莹莹的鼻尖,轻轻一蹭,她的鼻子上也添了一抹灰。
她刚吃烤红薯没拿纸巾垫着,吃得满手都是黑的,谭溪月还以为他不会察觉到,没想到连一秒钟都没骗过去。
两个人额头抵着额头,鼻子上的黑印在一起,呼吸慢慢起了似碰非碰的粘连。
砂锅里的骨头汤在“咕嘟咕嘟”作响,热气弥漫在暖乎乎的屋子里,给玻璃蒙上了一层迷离的雾白。
陆峥拉着她的手,在玻璃上写,【会想我吗】
谭溪月认真想了想,摇摇头,“不会吧,我很忙的,要上班,要备课讲课,要学习,还要去给嫂子帮忙,有这么多的事情要做,应该都没有时间想你。”
陆峥使劲咬一下她的唇,【我也有很多事情要做】
谭溪月垂下眼,轻声道,“我知道啊,你不都跟我写了你要去做什么。”
他要做的事情可比她多多了,所以他更不会有时间想她。
陆峥擡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他,【可我的心跳一下就会想你一次】
谭溪月对上他漆黑的眸子,心轻轻错跳了一拍。
紧锁的大门突然被“咣咣”敲响,打破了院子里的宁静。
谭溪月回过神来,推着他的肩膀要离开,她要去看看是谁来了。
陆峥抱着她不放。
谭溪月看他半晌,点点他鼻梁上的黑,轻声道,“又不是只有你的心会跳,你要是忙完不嫌累,每天也可以到我的脑子里来跑一跑啊,我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