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都陷在彼此的视线里,一时没有动。
敲大门的声音又起。
谭溪月搂着他的脖子晃,“去开门吧,听声音应该是谁有什么急事儿。”
陆峥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唇角才放开她。
他去开门,谭溪月先洗干净了手,又拿抹布将窗户上的字擦掉,然后走到院子里,看向大门口。
等看清大门外站着的一男一女,她愣一下,擡脚走过去,声音里都掩不住意外,“方副厂长,您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方成辉看到谭溪月更意外,他怎么也没想到这里会是她家。
旁边的陈婉茹一看是认识的人,差点儿都要哭出来,她还以为她今晚要死在这儿了。
走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找到一户开着灯的人家,也敲开了门,可门后的男人长得人高马大,比方成辉还高,方成辉都一米八几了,黑咕隆咚的,她看不太清他的样子,只觉得他看过来的眼神好冷,吓得她愣是一句话没敢说出来。
方成辉有些不自在地解释,“我和我朋友出来玩儿,车陷到前面路上的一个水洼里,怎么也开不出来,她下车的时候不小心踩到石头上摔倒了,胳膊也磕破了,我们是想借点儿水,让她先冲冲伤口上的沙子,不然感染了就麻烦了,没想到这儿是你家。”
谭溪月这才看到陈婉茹胳膊上的伤口,她忙道,“快进来。”
方成辉余光里仔细打量着陆峥,原来这就是那个哑巴。
他从别人那儿听说了谭溪月的事情,除了可惜还是可惜,在城里,离过婚的女人日子都不会好过哪儿去,更何况是在乡下,光是周围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人给淹死,她没有别的出路,也只能嫁给这个哑巴,不会说话,还暴力爱打人,他都想象不到她在家里过得都是什么水深火热的日子。
他甚至想过自己要是能早点儿来这个厂子就好了,没准还能早点儿遇到她,那也就没这个哑巴什么事儿了,他几次经过她的办公室,都想进去和她聊几句,也不知道她受了委屈有没有地方可以排解。
陆峥掀眸冷冷地看向方成辉,男人最懂男人,之前在他们厂子门口见到他,他就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思。
方成辉被他看得一凛,忙收回目光,心里不禁更为谭溪月担忧了,这个哑巴的眼神看得他一个大男人都觉得心肝胆颤的,那柔柔弱弱的谭会计每天都要面对这种眼神,岂不是吓都要吓死了,万一沟通上再有什么不顺畅,该不会还上手打人吧。
谭溪月不知道方成辉心里那九曲十八弯的弯弯绕,她现在只为朱翠翠担心,方副厂长说这个受伤的姑娘是他朋友,但两个人能单独出来玩儿,怕不只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她等周一上班还是找机会看怎么跟朱翠翠委婉地提一下,朱翠翠现在一门心思都扑在这个方副厂长身上,就想谈一段甜甜的办公室恋爱,别到最后甜甜的恋爱没谈成,她再受了情伤。
陈婉茹本来胳膊上疼得不行,闻着飘来的饭香味儿,饿瘪了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两声,再进到院子里,她已经感觉不到胳膊上的疼了。
一排溜青砖白墙的房子铺开,她都数不清有几间,宽敞的院子里灯光明亮,干净整洁,最先进到眼里的是院子中央那颗柿子树,柿子树的枝叶已经凋零,圆澄澄的红柿间错落着高高低低的灯笼,弯弯的像月亮,柿子树下竟还搭着一个玻璃的小房子,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儿,这简直就像是她小时候读过的童话故事书里说过的地方。
和她以为的乡下人家一点儿都不一样,跟个世外桃源一样,关键是这个家里的女主人也好看得不像话,乌丝长发松松散散地挽着,柔媚中透着慵懒的随意,皮肤白得像雪,杏眸里似汪着清泉,鼻尖沾上的那一点点黑还为她添了几分俏皮的灵动,虽说山清水秀出美人儿,但这美人儿出落得未免也太漂亮了些。
谭溪月领着陈婉茹快步进了洗衣房,洗衣房里也有洗手池,连着从厨房里通过来的管道,能出来温水,伤口进了沙子不是小事情,得尽快冲干净才行。
她看陈婉茹手动起来有些不方便,问她,“我帮你挽一下袖子?”
陈婉茹对谭溪月感激一笑,把胳膊伸过去,认真道,“我叫陈婉茹,是方成辉的高中同学,今天真的麻烦你们了。”
谭溪月细细地给陈婉茹挽着袖子,避免碰到她的伤口,“这有什么麻烦的,出门在外的难免遇到点儿事情,我是方副厂长厂子里的会计,我叫谭溪月。”
陈婉茹由衷地感叹,“你们家弄得可真漂亮,你这手可不是一般的巧,算得了账也会收拾家,连那花也能种得那么好看,这可都到冬天了。”
谭溪月对陈婉茹笑笑,“谢谢你的夸奖,不过都不是我弄的,”她顿了顿,温声道,“是我爱人弄的,他平时没事儿的时候爱摆弄这些。”
洗衣房的门没关着,里面的轻言细语传到陆峥耳朵里,他微微怔住,谭溪月给陈婉茹挽好了袖子,一偏头,正好对上他沉沉的目光,她脸上一红,他肯定是听到了。
陆峥看着她,眸底慢慢泛出笑。
我爱人……
这个词儿可真新鲜。
谭溪月横他一眼,不再看她,低头帮陈婉茹冲伤口。
不说……我爱人……说什么。
要她对着一个陌生人,一本正经地说“我男人”或者“我们家那口子”,她说不出来,她好像也学不来城里的人叫……老公,刚才脑子不知怎么的,就闪出了这个词儿。
我爱人,也没什么不好吧。
方成辉从刚才开始就在频频愣神中,他没有听到陈婉茹和谭溪月的对话。
干净漂亮的院子,暖融融的灯光,厨房里飘出来的饭香,还有两人不经意的目光交汇,这个家处处都透着一种温馨,这跟他想象中的需要他拯救于水火的场景完全不同。
陈婉茹伤口不太深,清洗完,谭溪月又给她上了些药,才带着她出来。
陆峥走到谭溪月身边,看她一眼,谭溪月明白他的意思,她对方成辉道,“方副厂长,要不然让我爱人去看看你们的车能不能开出来?村里的路他开得多,更熟一些。”
陆峥垂眸注视着她红红的耳垂,眼里的笑加深,谭溪月说着话偷偷打他手背一下,有什么好笑的。
方成辉听到“我爱人”又有些愣神,一时没有回话。
谭溪月一直觉得这个方副厂长有些奇怪,每次看她的眼神好像都有一种欲言又止的感觉,她也不知道他在欲言又止什么,但她已经很饿了,想快点儿吃上涮锅。
而且,今晚……她也不想分太多的时间到外人身上。
她又叫方成辉一声,“方副厂长?”
陈婉茹直接推了方成辉一下,刚都在那儿墨迹了快半个小时了还没把车开出来,现在有人要去帮忙,还不快答应,走神个什么劲儿啊。
方成辉回过神来,忙应好。
陆峥擡脚就要走,他可没功夫在这儿跟他们浪费时间,早打发完他们走早完事儿。
谭溪月忙叫住他,她跑去窗台拿了个手电筒给他,又踮脚给他擦掉他鼻子上的灰,轻声嘱咐,“你看着点儿路,小心些,别伤到哪儿。”
陆峥捏了捏她的手,让她放心。
不知怎么的,陈婉茹突然就有些眼热,这个刚才看起来很凶的男人,在自己媳妇儿面前完全成了另外一个人。
男人高大魁梧,女人娇俏温婉,两个人这样站在一起,陈婉茹脑子里只能浮出一个词儿,相濡以沫,她羡慕都羡慕不来。
谭溪月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他们的生活的,她也不关心,她就是努力在把日子过好而已,他也是。
陈婉茹看旁边的方成辉一眼,在心里叹一口气,你去请人家帮忙,话也不知道说一句,刚车陷下去的时候,陈婉茹就知道他这个人关键的时候可能会指望不上,男人光长着一副白净的好皮囊也没什么用,还得看遇事儿后的表现。
可方成辉是她目前能抓到的条件最好的了,城里户口,家里也不错,父母都有工作,退休有养老金,他又是大学毕业,现在还应聘上了副厂长,一个月到手的工资就能顶她半年,要不然她也不会趁着休假大老远地追过来。
她觉得自己要是继续和他走下去,将来没准会后悔,但要是现在错过他,明天一早起来她就会后悔,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胳膊上隐隐的疼将她从沉思中拉回来,陈婉茹压下自己的烦恼,对谭溪月再次认真道谢,谭溪月让她不用放在心上,哪怕是不认识,遇到事情了,找上门来,能帮上忙的他们也要帮。
等他们走后,谭溪月回到厨房,洗了个手,把调到一半的麻酱调好,又把菜和肉都摆到火炉旁,冰箱里还剩一些早晨擀出来的面条,她也拿出来,涮到最后,可以下点儿面条收尾。
也不知道那个车陷得严不严重,谭溪月走到大门口抻着脖子看了眼,看不到他们的影子,她又回到院里,进到玻璃房给花浇了浇水。
不要说别人夸漂亮,她自己也觉得这个家被他收拾得很漂亮。
晚上只要是他在家,他总能琢磨出一些东西来,前阵子降温降得厉害,她还想要不要把花架上的花都挪到屋里去,结果没几天,他就拿铁架子搭出了这样一个玻璃房,好看又暖和,等再冷些了,玻璃房外面再罩一层塑料布,这些花都能开一整个冬天。
漆黑的夜空里飘下来些模糊的白,谭溪月伸出手去接,真的下雪了,她有些惊喜,更多的是担心,希望不要下太大,不然明天路上他开车都不好开。
她将衣架上晾着的还没干透的衣服,收起来,晾到洗衣房里,自行车推到雨棚下,还有那个晾在屋檐下的大浴桶,她搬不动,也只能等他回来再搬了。
其实这样冷飕飕的下雪夜,吃完火锅,再泡个热水澡,肯定会很舒服,但这么大个浴桶,光是放满水就是个麻烦事儿,她前两天经期刚过,人有些犯懒,还是不折腾了,等过几天再说吧,谭溪月轻叩着浴桶的边沿,想到什么,耳根又有些热。
她揪了揪发烫的耳朵,一擡眼,看到他进了院子,谭溪月有些惊讶,“这么快?车弄出来了?”
陆峥对她点一下头,关上大门,又上了两道锁。
成串儿的雪粒子飘飘洒洒落到青石地面上,小院里又回到只属于两个人的静谧。
他朝她走过来,谭溪月想到他刚才的笑,怕他再提起什么,先开口道,“下雪了,你把这个浴桶搬屋里去吧,我弄不动。”
陆峥停在她跟前,只看着她,不动,谭溪月仰头看他一眼,小声催,“快去呀,弄完洗手吃饭,我都快饿死了。”
陆峥捏捏她粉到红的耳垂,她这个样子,他都不知道他明天要怎么走。
谭溪月拍开他的手,转身去了厨房,她要去吃涮锅了,他爱干嘛干嘛。
汤底炖得刚刚好,牛肉他也切得也薄厚适中,放到砂锅里,涮上十几秒,等颜色一变,捞上来,再裹上麻酱,热热烫烫的吃到嘴里,都能吃出一种满足感。
两个人围坐在火炉旁,谭溪月只闷头吃,不想和他对上眼睛。
他的脚不经意地伸过来,鞋尖抵上她的鞋尖,谭溪月吃一口粉条,轻轻踢他一下,将他踢开,没几秒,他又抵上来,谭溪月再踢他一下,他先她一步挪开了脚,她踢了个空,谭溪月掀眼皮看他,陆峥对她勾唇笑,谭溪月将一个刚捞出锅的丸子塞到了他嘴里,让他老是笑。
陆峥面不改色地吃下丸子,抽出张纸给她擦了擦鼻尖上的汗珠,谭溪月又觉得自己有些过分,陆峥看着她的神色,也夹过一颗丸子递到她嘴边,谭溪月乖乖张开了嘴,她这人很讲究公平,总不能只她烫他,陆峥拿着丸子沾了沾她的唇,筷子一转把丸子送到了自己嘴里,谭溪月白做了半天被烫的思想准备,她气不过,又踢了他一脚,这次踢个正着。
你一来我一往,小小的屋子里,一顿饭吃得安静也热闹,
谭溪月本来还想着要不要给他收拾收拾行李,但刚才那顿饭,较量到最后,她输他一局,她就有点不想帮他收拾了,而且他好像也不需要她收拾,要带什么要装什么,他脑子应该已经列出了一个表,他做事情一向有规划,她再掺和进去,反倒是添乱。
谭溪月也就不管他了,他忙他的,她学她的习,他收拾完行李又不知道去弄什么了,谭溪月开始还学得认真,到复习的时候就有些走神,既然学不下去,她也就不硬撑着逼自己了。
她合上书本,起身推开窗户,雪好像越下越大了,地面都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要是下一晚上,也不知道他明天能不能走得了。
厨房里亮着灯,他没在里面,客厅里也没人,难道他去洗澡了。
洗澡间的门半敞着,里面也没有水声,谭溪月慢慢走到门口,叫了声“陆峥”,没人应他,她推开门进去,脚步定住。
原木色的浴桶里,热气腾腾的水散出的蒸雾在房间里缭绕开,拨开淡淡的雾气,用花瓣拼出的字随着水波轻微起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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