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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春 正文 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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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章[VIP]第59章

    竺玉看着陆绥这张沉下来的、情绪不太好的脸庞,心里生出几分惭愧来。

    陆绥对她这么客气,还帮她指点了一二,她反而一时得意忘形,忘记了他是个不喜欢旁人触碰的人,十分的爱干净。

    若是他上辈子是只品种高贵的猫,怕是无时无刻都在打理自己的毛发,洁癖严重。

    竺玉方才也是无意,她怕被他误解,讷讷地像个笨嘴拙舌的老实人,有些笨拙的为自己解释:“陆兄,我刚刚一时高兴,失了分寸,却不是故意的。你莫放在心上,往后我会多多注意。”

    陆绥皱起眉头,靶场上的微风拂动着她额前落下的碎发,阳光自头顶如潮水倾泻。

    少女是娇养长大的小姑娘,虽然有些时候娇气的让人无奈,但她的心地常常出奇的柔软。

    她垂着眼睛,浓黑长翘的睫毛在眼睑落下蒙蒙的阴影,说这些话的时候仿佛真的很惭愧,心里头还有些紧张和不安。

    每回安安静静的模样,都好像是极乖巧的人。

    笑起来也是,柔软的、那种仿佛同你推心置腹般的天真。

    陆绥的心里好似那春风翩跹,干涸贫瘠的内心犹如被春水滋养过后,根深蒂固,蛮横的长了起来。

    陆绥忽然想起来他同她小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好的时光,她那时候就很胆小,像只不合群的、无处可去的小野猫。

    拖着尾巴怯生生的跟在他们身后,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她总是后知后觉,哪怕是要确定是善意还是恶意都要耗上臂旁人更多、更多的时间。

    小心翼翼的确定好自己不会受到伤害才会试探性的伸出柔软的爪子。

    只是先前的防备谨慎,终究是让人不快的。

    就像是挑选伴读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的就往皇后的身后躲,没人会喜欢被当成瘟疫似的避之不及。

    所以每每当她试图融入,总是晚了。

    换成旁人,听了几次似讽非讽的话,又被回绝了几次,便不会再眼巴巴的往他们跟前来凑。

    她却不是那样的。

    没有假清高的骨气,每每总是笑着,眼睛里总有明媚春光般柔软的笑意。

    眼睛如月牙儿弯起来,眼底的流光溢彩仿佛随着她的情绪而跃动,那种样子其实是很动人的。

    陆绥回神:“没关系。”

    他顿了下,兴许是觉得自己这三个字太潦草,亦或是太生硬了,他说:“你学得很快。”

    她学得是还挺快的。

    方才肩部发力,比起手腕更有力道。

    竺玉抱着怀里的弓,站在陆绥面前,比他矮了有一个头,她仰着脖子看着他,毫不吝啬自己脸上的笑,连眼睛也笑弯弯的,她说:“多谢你的提点。”

    陆绥现在在她心中就是大大的好人。

    可能是上辈子,两人身份尴尬,她怕他想要将她除之后快,惶惶不可终日。

    而陆绥对一个没什么用的小皇帝自然是没有耐心的,短暂的几个月,两人也不是很合得来。

    看来她上辈子对他有误解啊!

    陆绥对她好像也没有藏私,刚才更是毫不保留的教了她,她从内心已经将他视为半个小师傅了。

    她本就是个认生不认熟的性子,将陆绥视为朋友之后,在他面前连话都变多了许多。

    丝毫没有察觉到眼前的男人有多危险。

    她叽叽喳喳的,以前有什么不明白却又不太敢问的事情,通通都张了口:“陆兄,你是天生力气就这么大吗?还是后来跟着师傅练的?”

    竺玉也想当个力大如牛的人。

    起码碰到什么危险的时候,能拿得起那沉沉的刀子,保护自己。

    陆绥耐着性子回她:“天生如此。”

    竺玉闷闷不乐:“哦。”

    她接着又有了精神,继续问:“那你说我能练出你这么大的力气吗?”

    陆绥沉默住了。

    紧接着低沉的嗓音毫无波澜的落下:“我不知道。”

    竺玉哦了声,她其实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琐事想问陆绥,但是看他那一脸淡色,就不太敢张口了。

    因为他看起来不是很耐烦的样子。

    好像耐性也的确不怎么样。

    竺玉很识趣的也也闭上了嘴,也没发现陆绥的目光一直在她身后,恰好望着她的头顶,视线顺着往下,看着她柔嫩的小脸。

    陆绥记得很清楚,她很久没有和他主动说过这么多的话。

    在此之前,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

    那时候她还小,他们年纪也不大。

    李裴作死似的将她偷偷摸摸从皇宫里骗了出来,去了宁香山后面,随他们一同进山去打猎。

    那时候本来就是好玩。

    野性难驯,又多有几分桀骜。

    一声不吭就钻进猛兽成行的深山老林,什么都没猎到,还得带着个小跟屁虫。

    偏这个跟屁虫也不知天高地厚,兴许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乖乖就跟在他们身后,寸步不离。

    走得累了,也不叫累,可能是不敢。

    听见老虎的吼声,既害怕又好奇,陆绥将她塞进了背篓里,几人轮流带着这个累赘,束手束脚,很怕她出什么事。

    她探出脑袋来,听见野兽的叫声,耳朵都竖了起来,忍不住的好奇:“方才是老虎叫吗?”

    陆绥背她的时候,是非常不愿意和她说话的。

    话多显得蠢,不过她那时候本来就很蠢。

    哪怕无人应答,她也能怡然自得自顾自说:“老虎离我们远不远?你们真的要去打老虎吗?还是不要了吧,很危险的。”

    陆绥那时面无表情的听着,有几次都想将背上的人给扔上去,嫌她聒噪。

    这会儿同当时,也是如出一辙的话多。

    但是陆绥却不觉得聒噪的惹人烦,反而…越听越觉得顺耳。

    陆绥想离她远一点,再远一点。

    远远看着就行,离得太近,难免什么时候就失控了。

    他不想要有什么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掌控,那样总归没有那么安心。

    他心里想的是远离她,脚下的步子却诚实的往前了两步,碰了碰她的手腕,捏了两下,“你要练力气就要吃很多的苦。吃不吃得下来,谁也说不好。”

    她的手腕捏起来也细细软软的,不刻意使劲儿的的时候句像抽走了枝干的软绵绵的细条。

    拿捏在手里,是很容易的。

    陆绥停顿稍许,接着说:“你不用练这些,将来有人会为你上战场。”

    帝王总是坐在高台之上。

    只需要拆迁愿意为她赴汤蹈火、不惧生死的忠臣即可。

    竺玉感觉有点奇怪,他的指腹贴在她的手腕内侧,不轻不重的捏了两下,也没有任何戏谑之意,淡淡的,好像只是试试她的力道而已。

    她也不好抽身,愣了下说:“我就是…就是想做的更好。”

    不想总当最差的那个了。

    陆绥默了片刻,缓缓松开她的手腕,接着说:“不用着急,慢慢练就是了。”

    竺玉擡起小脸,对她用力的点了点头。

    陆绥盯着她湿软的唇看了半晌,漆黑深沉的眼神慢慢往下,扫过小姑娘细细的喉咙,接着就好似无动于衷般挪开了眼。

    两人站在一起说了这么久。

    李裴在那边看得早就坐不住,几次都想往这边来,被同为一组的秦衡给拦住了。

    秦衡是出自好心,李裴这样被太子勾了魂似的状态可不对劲,他按住他的肩膀:“太子殿下又不是归你一人所有,你这样沉不住气很像个要争宠的小妾。”

    李裴挥开他的手臂,到底是摁住了脚下的步子,“他们俩有那么多话可说吗?”

    李裴方才还担心太子会被陆绥刻意刁难,但是这会儿瞧见两人迎面而立,相谈甚欢的样子显然就是她多想了。

    李裴既放下了心,又有点不痛快。

    等到骑射课结束了,李裴马不停蹄就往那边跑了过去,警惕的把人往自己这边拉了拉,吃醋了似的问:“你们方才说什么说了这么久?”

    竺玉被他拽着胳膊,悄悄的挣开,她一五一十和李裴说:“陆兄刚才教我射箭了。”

    年轻气盛的少年也不怕攀比。

    更不想服输。

    “我射箭也很好!我也能教你!”

    这事竺玉也知道,只是李裴每次和她凑在一起,两人往往做不了什么正事。

    她不是能坐得住的性子,时间一长,就想浑水摸鱼。

    李裴也不会制止她,只会跟着她一起偷懒。

    不想学就不学了。

    不想练就不练了。

    口头禅便是:“往后你还有我呢。”

    有了上辈子的教训,竺玉也知道自己靠不上其他人,谁知道会因为什么小事就翻脸呢。

    尤其李裴又是锱铢必较的性子。

    “今天练的胳膊痛,下回吧。”竺玉轻车熟路的糊弄了过去,李裴只要她不和陆绥靠得那么近,就怎么着都行,于是他点点头,“行,那就下回。”

    *

    上学没几天,京城就开了春。

    雪意消融过后的春天,百花争先盛开,尤其是太子别院里的那些争先恐后开了花的白玉兰。

    高高伫立枝头,一枝比一枝清丽。

    纯净透彻的嫩白,花瓣开得正好,院子里唯余浓香。

    以至于竺玉每日去上学,身上好像都还有淡淡的玉兰花香。

    春天本是万物复苏的时节。

    天气好,按理说人的心情也会变得很好。

    只是长元帝久违的在朝堂上大发雷霆,几近震怒,冷着脸要处置了吏部新替上来的侍郎宋岿言。

    宋岿言年纪很轻,长得一表人才。

    上届春闱考了第七名,进士出身,又颇得皇帝的赏识,才进了翰林院不久,步步高升。

    从毫无实权的编修到吏部。

    与他年纪相仿的,不可谓不羡慕。

    宋岿言这次触怒是天威,也是事出有因。

    长元帝已是中年,忽然开始迷信道家长生,炼化丹药不说,还动了要以活人祭祀的念头。

    事情还没办。

    宋岿言就站了出来,引经据典,在早朝上极力劝阻,用词犀利,长元帝脸上不好看,又感觉被人阻了长生,自然是心头怒火难消,当即就将人给下了狱。

    竺玉听说这件事后,也没觉得奇怪。

    上辈子也有这出,宋岿言最后被削去了官职,贬为庶民,他家中还有个久病难医的妹妹,得的还是富贵病,每个月光是吃药就要花好几十两银子。

    他的日子捉襟见肘,妹妹病死了。

    宋岿言死的也蹊跷,死在长安街的大路上,心头插着根簪子。

    竺玉不忍心宋大人重蹈覆辙。

    况且宋岿言是周家的学生,她的小舅舅,并未从军,这么多年四处云游野鹤,收了不少的学生。

    宋岿言便是其中之一。

    上辈子父皇还曾怀疑过是周家要阻拦他长生的路,是顾念着对贵妃娘娘的感情,才将宋岿言和将军府的这层关系给压了下去。

    后来,陈皇后去请了白云观的道长来,为其炼化丹药。

    父皇才勉强消了气。

    人老了都会怕死。

    父皇妄求长生,这才叫陈皇后有了可趁之机。

    传说中白云观的道长隐匿江湖,不入世,陈皇后上辈子找来的道长未必是货真价实的道长。

    竺玉觉得她的父皇也不是糊涂的人,若是有人肯多劝劝他,让他看清他每日吃的丹药不仅无用,还很伤身。

    他兴许就打消长生的念头了。

    竺玉眉头紧锁,心事重重的想着事情,整个上午都没怎么出声,认真思索着怎么才能让父皇知道丹药无用。

    一直等到傍晚下了学,她也没想到很好的法子。

    但是她得先去给宋大人求情,不然晚了就来不及了。

    长元帝沉溺道法,连太子也很少见。

    以前竺玉巴不得父皇不要召见她,这回主动求见还吃了个闭门羹。

    刘公公压低了嗓子劝道:“殿下还是回去吧,陛下正在气头上。”

    竺玉却不想走,她干脆在殿外就跪了下去,双膝落地,磕得用力,隔着殿门,字字都是发自肺腑的真心:“父皇,宋大人也是关心则乱,若您活人当炼药的药引,怕是会寒了大烨子民的心。”

    “且不说那丹药有无效用,即便真的能长生,那道士为何自己不吃?”

    里头鸦雀无声。

    过了会儿,小太监轻手轻脚的走了出来,叹了叹气:“殿下,陛下叫您回去。”

    竺玉也想用长跪不起这套。

    可她的父皇压根不吃这套,不能硬来。

    她觉得她日日来求情,父皇听得心烦可能也就消火了。

    太子给宋大人求情了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宫外。

    李裴这天正好请了她到自己家中来做客,他也不明白好端端她要给毫不相干的人求情。

    李裴明面上是请她过来赏花,其实还是想让她过来看看他偷偷摸摸买的那两箱子衣裙,都是给她买的。

    李裴到现在还记得积善寺里,她穿着女子衣裙的模样,盈盈动人,时常入梦,他梦得次数多了也会觉得不好意思。

    时间长了,也想再看看。

    就看一眼。

    总归他家里也不会有外人在,她也能安心的穿着,不用害怕被别人看穿,更不用再委屈巴巴用面纱蒙着脸,怕被人给瞧见。

    李裴的算盘打得噼啪响,偏有人不让他如意。

    秦衡自己情场失意,找不到意中人,就故意来破坏他的姻缘,更是见不得他好,得知他请了太子赏花,也厚着脸皮无耻的说要过去。

    周淮安还没弄明白兄长对太子特别的关照,于是不假思索当即表示要跟着一起去。

    陆绥好像闲得发慌,默了许久,装模作样演得还真像清清白白毫无私心的样子:“明日正好得空,我也去。”

    李裴:“……”

    他真是一点儿都不想请他们一同前去。

    他们是喜欢赏花的人吗!?

    他买的两箱子衫裙,又要继续压箱底了。

    根本找不到机会拿出来。

    赏花这日,李裴怨气冲天,竺玉出来解闷,心情开阔,没发现李裴怪异的心思。

    一行人刚到李府的后花园,隔着假山就听见一阵哭叫。

    “奴婢再也不敢了!公子饶我这次吧!奴婢真的再也不敢了!”

    哭叫声有几分凄厉。

    听起来就很可怜,那少女接着好像就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巴,被迫止住了声音。

    管家压低了嗓音,冷冷的:“快些给压下去,叫人牙子过来把人给带走,可别让主子回来还听见这些晦气的话。”

    小丫鬟被人捂住了嘴巴往外拖。

    哪怕走了后门,还是叫竺玉给撞上了,那小姑娘看见她身边的李裴,忽然爆发出一阵大力挣脱了捆住她的人,双膝跪地,用力磕头,连声求饶,只说自己绝不敢再犯。

    不会再生出非分之想。

    这个小丫鬟新来不久,有几分容貌,家里从小又惯着,一时落魄才将她卖进了府里当丫鬟。

    她还不懂规矩。昨夜以为主子喝醉了,不甘心一辈子当个伺候人的小丫鬟,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就想爬床,结果不成反而被发落了。

    李裴压着冷眼,面无表情,耐心到了头:“拖下去。”

    竺玉怔怔望着少女被拖走的背影,李裴知道她这是又犯了怜香惜玉的老毛病,可勾引主子的奴婢向来都是留不得的。

    换做旁人,早就给打死了事。

    竺玉回过神来,轻轻抿了下唇,她问:“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李裴冷嗤了声:“我有那么蠢吗?”

    一个上不台面的奴婢,她是也想救人于水火?

    竺玉闭上了嘴,没有再多嘴。

    原本刚刚这句话她都不该多提的,李裴处理家事,还轮不着她来插手。

    相处的日子久了。

    她总以为李裴是最好糊弄、相较而言心慈手软的那个。

    其实都一样。

    说穿了都是冷血无情的小郎君,将规矩看得极重,主子就是主子,奴婢就是奴婢,不容僭越。

    一时无言,静了下来。

    陆绥的视线悄然落在她身上,不声不响,不动声色。

    少女攥紧了指尖,白嫩柔软的手指头掐得醉人的粉白色,她低着头,长发垂落,侧脸柔白,唇瓣看起来潮湿柔软,很好亲的样子。

    洇红的唇看起来很软。

    其实那粉嫩的舌尖也很柔软,亲得狠了,细细的喉咙还压抑着可怜兮兮的呜咽声,仿佛吞不下那炙热浓烈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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