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绪打算离开,她不想和苏怀晏面对面。但从这里走出去只有一条路,在两排桌子之间那一条小道,而且必然经过摊主的烧烤摊位。于是,朱绪一时被钉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显得紧张无措。
苏锐文在这时也看到了苏怀晏,他同样很意外也愣住了神。
就在两人措手不及还没有回神的时候,苏怀晏忽然举步朝他们走来。他越走越近,姿态如从前高雅从容,平静的神色里藏着冰冷。而他走到两人桌边,在阔别五年后对两人说了第一句话:“介不介意我坐下?”他的语气异常平和。
朱绪脑里一片空白,事发太突然,苏怀晏无形的压迫感让她喘不过气。
苏锐文回神了,高兴上前一把抱住苏怀晏说:“哥,我今天下午本来要去接你,谁想让爸和秋姨捷足先登!你回来我真是太高兴了!”
“是吗?你很高兴?”苏怀晏由着苏锐文热情拥抱,在他松开自己后,反问道。
“当然高兴!”苏锐文说着就去隔壁桌借椅子。
外面的桌子很小,一张小方桌正常都是两人位,加了一张椅子把和邻桌之间的过道都占了。朱绪被堵在了里面,像空气一般想消失又难以消失。
“没想到这么巧在这里能遇上你。你怎么今天才回来就到这里来吃烧烤?”苏锐文拉着苏怀晏坐下,打开了话匣子。
苏怀晏则随之落座,自若答:“在外一直很想念国内的食物。”
“那这次回来得好好尝尝。”
苏锐文笑得很开心,他见朱绪还站着已经显得非常突兀,眼神暗示她坐下。但朱绪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她还是站着。
苏怀晏也知道朱绪站着,他只用余光看了她一眼,没做任何表态。
于是,苏锐文开始起身打圆场:“漾漾,你赶紧坐下,大哥刚回来,我们三个好好叙叙旧。”他的眼神不像他的语气活跃轻松,他望进朱绪的眼睛里,试图安抚她配合。
他隔着桌子伸手想拉朱绪坐下,却被她擡手躲开。
朱绪说:“我要回家,让我出去。”
她的话分明是对坐在过道上的苏怀晏说的,后者仿佛没有听懂很久没有反应。
“漾漾,你先别着急回家。”苏锐文揣测苏怀晏的意思,再次示意朱绪冷静点。
朱绪没有回答,她侧过脸看苏怀晏。
苏怀晏终于动了,他站起身目光缓缓落在朱绪脸上。
短暂四目相对,朱绪飞快撇开了眼,低头侧身从苏怀晏身后挤了出去。她头也不回走得飞快,看上去就像在逃命。
苏怀晏始终没有对朱绪的态度说半句话,被她挤开也只是让了让位,然后很顺手把方才坐的椅子还给了邻座,人则换到朱绪刚才的座位施施然坐下。而他一坐下,面前就是朱绪的那杯奶茶。
苏锐文见状慌而不乱,他伸手很自然拿过朱绪的奶茶,笑说:“我去把奶茶还给漾漾,哥,她都还没有喝完。”说罢,他就去追朱绪。
苏锐文在小巷口追上朱绪,拉住她把奶茶塞到她怀里,生气说:“你这么冲动想干嘛?你就算不想干,现在也别得罪苏怀晏。”
朱绪此刻则异常平静如死水说:“我早就已经得罪他了,你还想让我做什么?”
苏锐文气结欲言又止,最后生硬说:“你打个车回去,注意安全,到家和我报个平安。”
“这里没有其他人,你不用假惺惺。”朱绪挣开苏锐文的手,头也不回走掉。
苏锐文恼火暗自骂了脏话,不知道是想骂朱绪还是骂他自己。他原地杵了会,直到朱绪融入夜市人群再看不见,他才折身回去烧烤摊。
苏怀晏正在吃一串羊肉,他一直觉得羊肉很膻,不喜欢这种味道,但他每次都会去尝试一下,然后大失所望丢下。他抽过纸巾擦了擦手,擡眼看回来的苏锐文问:“追上了吗?”
“追上了。”苏锐文笑了笑,打量苏怀晏的脸色说,“你知道的,她一直就是个暴脾气,一下不顺意就上蹿下跳,一会就好了。”
苏怀晏越过围栏看着夜里的河流,若有所思片刻,问苏锐文:“怎么,你还把她当妹妹吗?”
苏锐文不知道苏怀晏这话是什么意思,心头一惊,面上镇定笑道:“不管怎么样,她也是我们的妹妹。”
苏怀晏沉默听着苏锐文说话,不置可否侧了侧头,目光如炬落在苏锐文脸上。
他的审视让苏锐文感到不自在。
苏锐文让自己镇静一点,他对苏怀晏所做的事情都不是他亲自下场,尤其在朱绪和苏怀晏的事情里,他甚至可以没有任何关系。
那时候,他无意看出苏怀晏对朱绪的不同,又在他妈临终前得知朱绪的身世后,他就推波助澜让朱绪拉高高在上的苏怀晏下水。乱伦这事,他认为对苏怀晏这种要做君子的人来说一定很难启齿,他很快达到目的逼得苏怀晏出走,也让苏翰济对他最器重的长子失望。所以,朱绪只要还顶着苏劲松外孙女的身份,对他来说就是对付苏怀晏很好的杀器,他希望苏怀晏永远活在阴影和痛苦里。而朱绪往后得来的苏家家产和公司股份也早晚是他的。他妈孙瑾柯把朱绪带回来养育这么多年,都是为了牵制苏怀晏母子。
“漾漾她以前年轻不懂事,做事出格荒唐,不过事到如今都已经过去了,哥,我希望你能原谅她。”苏锐文继续说。
“我原谅她?”苏怀晏擡了擡眉说,“听起来你好像很了解我和她之间的事情。”
苏锐文自知言多必失,忙笑了笑说:“我只是猜测,我了解她也知道你的为人,她平时不拘小节大大咧咧的,肯定给了一些错误暗示才会让你误会。我们都坦诚公布去谈这事,其实也无伤大雅。况且,哥,你这么优秀,这几年身边肯定不缺女人。她嘛,也交过其他男朋友,分分合合。大家都要往前走。”
苏锐文这番话无疑刺痛了苏怀晏,他不由眯了眯眼神色嘲弄,半晌他站起身对苏锐文的试探没做任何回应,只是拍了拍苏锐文的肩膀说:“辛苦你开导我,锐文。”
苏锐文见状也起身笑道:“我们是亲兄弟,哥,别这么客气。你这是要走了吗?吃的都还没有上完,漾漾走了你也走了,我一个人怎么吃得完?”
“我点的东西已经差不多好了,本来就打算打包回去吃。你要觉得浪费也打包吧。”
苏怀晏不紧不慢说罢,径直就走了。他路过老板的烧烤摊拿上打包好的食物,付了钱离开。
苏怀晏回到家,带回来的烧烤已经凉了,他看着没什么食欲丢在了餐台上。
回到家第一晚,他有时差此刻非常清醒,甚至觉得还在下午,这一天真的很漫长。他坐在沙发上翻看手机信息,最后屏幕上停留了一张女人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说她自己叫“朱绪”,他在南美旅游的时候遇到了她。一开始他以为只是凑巧同名,后来他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有些事情比他所知道所想象的还要恶劣,他的兄弟和他曾经爱过的女孩都面目全非,所以他回来找寻真相。
苏怀晏想起朱绪第一次跟着孙瑾柯到南山路苏家见苏劲松两夫妻的时候,苏劲松很激动拉着她的手不放。他喊她小绪,她听了会忽然说:“您还是喊我漾漾吧。”
苏劲松问她为什么。
她抿嘴涨红了脸,支支吾吾解释说:“因为漾漾是我的小名,以前爸爸妈妈都这么喊我。”
没有人怀疑她说的话,只有孙瑾柯脸色变得不太好,她试图说:“以后你就忘了这个小名吧,朱绪就是你新的开始。”
最后,苏劲松拦住了孙瑾柯,带头开始唤朱绪为“漾漾”。那一天可能就是所有欺骗的开始。
而那年十一岁的朱绪虽然很瘦,但个子不矮小,看上去高挑健康,黝黑的皮肤让她看上去结实充满活力。她的眼睛很明亮,虽然害羞却不怯场,没多久她就让所有人知道她的大胆和热情。
那年苏怀晏十六岁,正上高中学业忙碌,他一开始没太在意这个新来的妹妹。他只知道找回外孙女是他爷爷奶奶这辈子最后的心愿,妹妹能回来宽慰到老人家的心,他也会替爷爷奶奶高兴。
他第一次注意到朱绪是在一年以后,她在苏家的这段时间长胖了不少,脸颊变得圆鼓鼓开始像个少女。但她每天上蹿下跳,没有上学的时间都在院子里遛狗逗猫。
苏劲松老两口很宠她,知道她喜欢动物,那年给她养了两只狗三只猫,花园里专门拨出了一块菜地让她折腾种菜。而朱绪很能干独立,不仅宠物养得好,也会做饭烧菜。
苏怀晏那天放学回来,就是被在后院杀鸡的朱绪吓到了。他刚进家门,听到后院有惨叫声,急忙跑去看,只见朱绪和一个保姆正一起杀鸡。保姆按着鸡,小朱绪一刀割在鸡脖子上放血,鸡因为流干了血慢慢挣扎死去。朱绪还端着那晚鸡血给老两口看,说这鸡血很新鲜。
苏怀晏从来没有看过杀鸡的全过程,一时惊呆了。朱绪看到他的表情,走过来问:“怀晏哥,你没看过人杀鸡吗?”
“你有必要自己杀鸡吗,漾漾?”苏怀晏回神反问。
朱绪笑了说:“有人给外公送了山上的走地鸡,李婶不敢杀,我只能帮她嘛。”
“你杀完还敢吃吗?”苏怀晏感到有些不适。
朱绪闻言有些明白苏怀晏在说她残忍,她不禁有些委屈说:“那你不杀只吃就对鸡不残忍了吗?”
苏怀晏一时语塞。
一旁的苏劲松则笑道:“漾漾,你哥只是说你不太淑女,哪里就是残忍了?”
朱绪闻言再次打量总是一身清贵的苏怀晏,她的眼神里充满不解和不服。半晌她“哦”了一声说:“各有分工,有人当淑女也要有人磨刀吧。”
说罢,她低头有些受伤走开了,她把刀丢回了地上的菜板上。
苏怀晏见状有些不是滋味,晚上这只鸡端上桌的时候,他发现朱绪没怎么吃。
他心里过意不去,晚饭后拿了雪糕去找朱绪。他敲了她的房门,她警惕探出头看他,看到他手里的雪糕才笑了起来。他和她道歉,她吃着雪糕笑嘻嘻没再放心上。他当时觉得她无比的纯粹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