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海都覆灭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修真界。
宁不微道:“看来我也该离开了。”
彭流极力挽留,不急,不如再多待一阵,毕竟眼下世间还有许多千丝茧飘着。
宁不微稍稍皱眉:“越山仙主现在用我,还是真是用的得心应手,竟连借口都不再找了。”
彭流摇头:“宁岛主是聪明人,本座又何必搞些弯弯绕绕,况且大妖的妖丹也能助宁岛主修为更上一层楼,你我皆得利,何乐不为。”
“越山仙主就丝毫也不防着我吗?”宁不微看着他,“先让我吞了万千妖丹,再将我放回南海,就不怕木兰岛变成第二个阴海都?”
“宁岛主吞不吞这万千妖丹,与木兰岛会不会变成第二个阴海都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彭流道,“倘若宁岛主真有此心,妖丹又哪里寻不得,本座总不能将木兰岛千年百年地锁在鲁班城外。”
宁不微给自己倒茶:“我真是不该来这鲁班城。”
彭流追问:“为何?”
宁不微与他对视,你自己说为何。不来这鲁班城,记忆中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就始终还是那个少年郎,白衣骏马快意恩仇,如骄阳如清风,你再看看你现在?
彭流道:“现在也还可以。”
宁不微:“……不可以!”
彭流张开双臂进行展示,每登木兰岛前,他总要换上繁复新衣,同去泰山赴宴一个排场。如此捯饬出的越山仙主,看起来确实也还可以,华贵冷峻,但就是不能说话,一张嘴,立刻就离宁不微记忆中的那道心动白月光跑偏十万八千里,一句话埋八个坑,像是账房里的算盘成了精。
宁不微深深觉得,与其同他在这里喝茶,还不如去茧里斩妖来得舒心。
……
海上也有千丝茧。
可能是因为阴海都已经覆灭的原因,余下这些半透明的茧壳,看起来倒也没先前那般烦人了。宋问与彭循合力灭了十几大妖,攒出来一匣子血呼刺啦的妖丹,蹲在甲板上洗,洗出来后,彭循评价:“其实也不难看。”
宋问道:“就说你这个人毫无审美。”
彭循道:“你懂什么,我说它不难看,只是念在宁岛主的面子上。她要吃,你在旁大呼难看,怕是迟早腿要遭打折。”
宋问揽住他的肩膀:“想不到你竟还有些博美人欢心的手段。”
彭循纠正:“我这不叫博美人欢心,叫闲着没事就多替他人想想,而你若也闲着没事,不如去木槿岛上那个千丝茧里看看,瞻明仙主与凤公子已经进去了两天,怎么还没出来?”
宋问道:“去就去。”
但亲爱的舅舅不让大外甥去,余回质问:“你凑什么热闹?你那是想斩妖吗?”
宋问卑微回答:“我是。”
于是他就被舅舅亲手拎进了另一个也漂在海上的,漆黑的,轰轰打雷的茧里。
当然,最后也还是被舅舅亲手拎出来的,并且挨了劈头盖脸一通训斥,区区一只雷兽,你也能打上三天,真是岂有此理,余家怎么有如此子弟,真是不知道我姐姐当初到底看上你爹什么。
宋问被妖兽揍得鼻青脸肿,还连累亲爹也被翻了一遭旧账,蔫头蔫脑,甚是无辜,余光偷偷往侧面瞄,指着彭循能来救自己一把,结果被余回一眼窥破,道:“看什么?阿循早上看到有一枚千丝茧,立刻就高高兴兴地去斩妖,丝毫不必由我来说,与你境界简直大有不同。”
宋问脚底抹油,那我现在就去帮忙!
余回:“先将你那条飙血的腿包扎好!”
宋问在海上找了一大圈,好不容易才瞄到一个茧,于是提着剑就钻了进去,结果钻错了门——
凤怀月震惊道:“你怎么伤成这样?”
宋问:“……我真不是故意要来的。”
“什么故意不故意。”凤怀月递给他一瓶伤药,“自己擦擦。”
宋问接过伤药,一边自己处理伤口,一边问道:“瞻明仙主呢?”
假如进来的是余回,凤怀月现在就有八百句话要说,但换成大外甥,就不是很好单方面与瞻明仙主分手了,于是他只好云淡风轻地答一句,哦,走散了。
宋问大大不解,这一重茧内是什么妖,怎么如此厉害,制造出的幻境,竟能将瞻明仙主的心神也扰乱?
凤怀月手一摊:“这谁知道。”
宋问匆匆包扎好腿伤,站起来道:“我们还是尽快去找瞻明仙主吧。”
凤怀月:“不必……唉唉唉你别拉着我跑啊,这事不急!”
后山,一只倒霉大妖正战战兢兢地站着,哭哭啼啼。不哭不行,因为他这两天实在是挨了许多打,一有寻死的念头,就会被打,堪称海上第一倒霉妖,具体倒霉在凤怀月刚刚踏入这枚茧壳,就因为一点小事同司危吵了一架,于是愤而提剑出走。
司危并没有追他,而是把大妖寻了出来,打得半死,又不让人家死。
因为只要大妖不死,茧中世界就能不破不灭,而世界一旦不破不灭,提剑出走人士就只能在这方寸天地里转圈,没法跑回金蟾城,没法跑回鲁班城,也没法跑回别的任何一座城。
凤怀月:这日子我是一天都过不下去。
宋问大喊:“我看到瞻明仙主了!”
凤怀月无语得要死:“是吗,在哪里?”
“就在那里!”宋问伸手去指!
凤怀月干脆利落:“看不见。”
宋问倒吸一口冷气,这怎会看不见?瞻明仙主,那么大一个人,脚边还趴着一坨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脏东西,你竟看不见?
凤怀月双目虚空飘过司危肩头,你说什么呢,哪儿有人?
宋问:“……”
年轻人,经历的事还是少,他成功被唬住了,并且猜测:“难不成只有我才能在这两重世界中穿行?”于是一把握住凤怀月的手腕:“凤公子,你随我一道上前,看能否顺利穿越到瞻明仙主所在的那一重世界中!”
凤怀月半步不想挪,实不相瞒,这个越我不是很愿意穿,他一边被拽得踉踉跄跄,一边斤斤计较:“凭什么得我穿他,而不是他穿我?”
宋问却不肯放手,因为倘若自己先穿过去找瞻明仙主,结果却穿不回来了呢?毕竟那一重世界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连瞻明仙主都无法自如进出。
凤怀月:“慢点慢点。”
宋问放慢脚步,小心观察四周,他并没有发现什么虚浮的结界,于是越发相信这枚千丝茧内的大妖非同一般,竟能做到幻境与幻境之间如此融合无形!他小心翼翼地迈着腿,像是在走一级又一级无形的台阶。
司危微微皱眉,他疑惑地看向凤怀月,这小崽子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贼眉鼠眼地要做什么?
凤怀月视而不见,视线持续乱飘。
司危:“……”
“呼。”宋问深深呼出一口气,很好,我终于平安顺利地抵达了瞻明仙主身边!
他先稍稍观察了一下司危,确定对方的确是在与自己对视,方才谨慎开口:“瞻明仙主,你能看见我吗,能看见凤公子吗,我正牵着他的手。”
司危勃然大怒,放肆,你是来本座面前炫耀的吗!
于是倒霉的大外甥就又被打了一顿,鼻青脸肿之上再添鼻青脸肿,他蹲在草地上,一边疼得龇牙咧嘴,一边分析:“瞻明仙主是能看见我的,但他好像也看不见你,所以很狂躁,我们还是得想个别的办法。”
凤怀月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勉勉强强的“嗯”。
司危与他对视。
凤怀月:你看什么!按理来说这个办法应该由你来想!
司危:“过来。”
宋问立刻屁颠屁颠地跑到他身边。
司危:“回去!”
宋问又连滚带爬地坐回凤怀月身边,同时不忘解释,方才是瞻明仙主让我过去的,但我过去之后,他又让我回来,可能是为了试一下幻境与幻境之间的界限吧。
凤怀月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因为倘若世界中只有两人,那自己能作天作地无事生非,但现在多了个大外甥,许多技能就不是很好发挥,只能扮演一个稳重长辈,坐在这里干等,坐得屁股痛。
而周所周知一个屁股很痛的人,是不会有好心情的——彭循除外,因为他将那被妖邪啃出来的伤视为荣耀勋章,若不是位置比较不雅,简直恨不能天天挂出来展示。
于是凤怀月对宋问道:“你试试看,能不能将这道结界打碎。”
“我?”宋问没什么底气,因为自己修为虽说不低,但这可是连瞻明仙主都无法撼动的结界!
“对,就是你。”凤怀月道,“闲着也是闲着。”
大美人开口,宋问自然要照做,于是即便他此时压根两眼一抹黑,连结界在哪里都辨不清,也仍旧站起来,凝神祭出符咒。
细细的金色藤蔓在空中四处试探,后又轰然一声化为道道金光,被风吹向四面八方。
宋问遗憾收手:“还是未能找出结界在何处。”
凤怀月却道:“你又没问,怎知就一定没成功?”
“那……现在能看到瞻明仙主吗?”
“去问他。”
宋问转过头:“瞻明仙主,现在你能看见凤公子吗?”
凤怀月幽幽看向司危,你最好考虑清楚再回答,这破草地我是一刻钟都不想再坐了。
司危嘴唇上下轻飘飘一碰:“能。”
宋问大喜:“当真?”
司危伸出手:“过来。”
凤怀月立刻扑过去,抱怨道:“快点走!”
司危反手一剑,让那一心想寻死的大妖终于得偿所愿。千丝茧在巨响中破成碎片,宋问御剑追在两人身后,等等我等等我!
凤怀月不想御剑,他趴在司危背上,手将对方脖子一揽,觉得甚是舒服。
司危问他:“下回还跑不跑了?”
凤怀月上升高度,假装看不见我你还有理了!
可见不吵架是不能的,但吵与吵的间隙,也能稍微亲一亲。
回到船上的宋问将这件事告诉了舅舅,又道:“也不知是个什么大妖,竟如此厉害。”
余回:“……”
宋问继续道:“但我在路上想了想,此事似乎又有些不对,因为倘若瞻明仙主脚边趴着的就是大妖,那他为何不早早一剑将其斩了?千丝茧消失,所有困局自然迎刃而解。”
余回:“所以你觉得这是为何?”
宋问:“唯一的原因,就是那只大妖与凤公子,与瞻明仙主都不在同一空间内,茧内世界一共叠了三重,而只有我,才是那个能自由穿梭于其中的人。”
余回心情一言难尽:“这就是你分析半天,得来的结果?”
宋问谦虚:“是,可能也是因为这个,我才能一举将结界破除吧。”
余回深吸一口气:“罢,回去歇着,平时别忘了多看点书。”也不知这个实心脑子,从现在开始练,还能不能再救一救。
后来宋问不忘将这件事又分享给彭循。
彭循:“所以那个唯一被选中的穿梭者?”
宋问:“正是在下。”
彭循:羡慕得要死。
越接近鲁班城,海面上就越热闹,余回在船只周围布下结界,并不愿多引人注意,船上众人出行,也不忘套上一层易容。这天清晨,红翡看着远处,激动道:“那里有一座会飞的岛,是木兰岛吗?”
“是。”彭循道,“走,我们去看看!”
凤怀月也想看,于是船工便驾船往木兰岛的方向驶去。上回见木兰岛,这里还是黑白混杂的补给岛,处处都得谨慎,现在气氛则是松快了许多。登岛处依旧排着长队,欢声笑语的长队,大家都在等着上去之后吃吃玩玩,看看热闹,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见到越山仙主与宁岛主。
彭循问:“越山仙主也在?”
一名修士答:“眼下在不在不好说,不过越山仙主的确经常登岛。”
彭循啧啧啧啧,速速将此事记下来,将小本子往怀中一揣,准备回家之后交给爹娘。
修士见他面生,腰间又挂了把看起来很长的剑,便凑过来搭话:“道友也是来斩千丝茧的?现在这活可不好揽,城里城外早已被清了场,再想斩妖,需去八百里外。”
红翡没听明白,插话道:“什么叫‘活不好揽’,难不成这还要争着才能上?”
修士道:“差不多。”
红翡咋舌:“那这赏金得多高啊,才能引得众人如此趋之若鹜?我记得先前两万玉币时,还推三阻四地无人应呢。”
“现在赏金没涨,还是两万。”修士道,“大家争的是别的。”
“争什么,能比两万玉币更值钱?”
凤怀月也好奇地将耳朵竖起来,对啊,争什么?倘若真是好热闹,那我也要凑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