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
郑家这回的动作确实十分张扬,又是满大街的采买时新绸缎,又是吆喝着找人打家具缝制衣裳,准备婚嫁时的物件,恨不得让整个县城的人都知道。
玉娘回家后坐在桌前一边和李妈妈分大小豆子,一边问李妈妈是否知道这件事。
李妈妈翻了个白眼,“怎么不知道,黑鸨子都快把唾沫吐我脸上了,你们大姐夫也丝毫没顾及着咱们家,要不然我何苦这么着急,把福娘和你往外头推。”
福娘看不过眼,吐槽了一句,“妈挑的怎么净是这些货色,大姐夫和先前的二姐夫是这样,谁能说这回给我们挑的姓朱的也是什么好人不成?”
“你懂个屁,”李妈妈似乎被戳到了痛处,瞪大了眼睛骂道:“我也不敢想你们能做个什么正头娘子的,但只是能做上这样的客人,就能把你们的身价提高十倍去。”
“十倍呀,”李妈妈拍着胸脯激动道:“你们想想这是什么价钱,就是他走了,往后别人叫你们去至少也得给五钱起步,唱曲至少一两。他若是对你们再上上心,娶了做妾亦或带回到府城,那就更富贵了,到那时姓张的算什么,连个明面上的官职也没有,舔着脸凑上来也没用。”
“妈妈想的是好,可若是人家看不上我们俩,再想日后的美景又有何用。”玉娘无情的戳破了李妈妈的幻想,“我也知道在妈妈心中我们自然是千好万好,可朱千户不是妈妈哩,众口难调,人家说不准就是不好我们这一口,要我说,倒不如先顾着眼前的事,咱们根基在这呢。”
“你的意思是?”李妈妈犹疑道:“你大姐?”
“嗯,”玉娘挑出一颗坏豆,擡起头来说道:“现如今连咱们这里都知道了消息,金妈妈都和我说了此事,妈妈您就是再瞒着大姐,恐怕也是瞒不住的。若大姐从外人那边得知了消息,说不准更伤心我们这些亲近的人不向着她,还故意和她隐瞒去。依我看,干脆跟大姐讲明了,你好问问她的主意。”
“不中用的。”
李妈妈摆着手叹气,“你大姐我还不知道,那就是个好性子的软棉花,就是你大姐夫大耳刮子抽她拿鞭子打折了也说不出个硬话,不然当初我何苦买她。她那样的人,自己能有什么主意,遇到事也只是会哭,再闹出些病来,岂不是现成的位置腾给郑家人来坐。”
“眼下我们告诉了她,大姐病了,身边到底还有我们。我们若是还瞒着大姐,大姐万一从外人口中得知,那时病了身边又有谁?”玉娘耐着性子为李妈妈分析,“张家大娘子和姐夫眼下还扯不开脸,这时候不说才是真便宜了郑家,咱们得让大姐有所准备呀。”
再不然,也能看清楚张承志和赵六月的为人,总不能让她糊里糊涂等人进门吧,那该是多大的打击。
李妈妈思来想去,也不想在玉娘面前表现的自己对干女儿太过冷漠,怎么也得笼络玉娘的心,咬牙道:“也罢,择日不如撞日,趁现在外头还亮,你就同我去张家那边和大姐把话说分明。”
李妈妈的身量就不能坐轿子了,也不知道老刘到底是什么人,李妈妈走出街门一叫就到,倒不像外头拉车的车夫,竟有些像李家专门雇佣的私人马车来。
两个人坐着马车,过去时玉娘还担心这回会不会和郑家人碰上,哪知过去了才知晓,不知郑家那边使的什么迷魂汤,今日也在宣讲经卷,特意把赵六月都请了过去,郑家几乎少了好些人。
娇娘还纳闷大娘子怎么又出门了,等着听李妈妈告诉他外头的消息才知真相,原来自家老爷娘子同郑家三人都已经议定,唯独自己被瞒在鼓里,身子抽动着当即就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李妈妈反应快,一个箭步上前就把娇娘把住,赶紧招呼人帮着把她往屋里边擡,边走还边埋怨玉娘,“你瞧瞧,我就说了吧,这事不能说,不能说。”
“好妈妈,那大娘子都已经去了郑家,大姐已经起了疑心,还有什么不能说的。”玉娘也实在佩服李妈妈推锅甩水的功夫,有这时间,还不如早叫人去请大夫呢。
“请哪个?”春华多问了一句。
按理来说,这时候该去请离家最近的,比如县前大街那边的药铺医馆。
可那地方偏偏就挨着郑家院子,若是春华他们去请,那里的耳报神哪能没看见,只怕事情就要招来看热闹的人了。
玉娘想了想,就叫春华让老刘去请下处的许大夫,他老人家脑子灵光,行医多年,嘴巴牢医术高,正合适现在。
人力终究赶不上马车,这还没一会儿的功夫,许大夫就搭着他孙子的手快步走了过来,急急忙忙也不和李妈妈打招呼,先上手看了看娇娘的脸色,又探了探她的鼻息,才松口气,“吓死我了,听人催成那样,我还只当娘子不好了。”
玉娘关切道:“许大夫,我姐刚听了个不好的消息就晕过去的,该怎么治。”
“不妨事,”许大夫把过脉,心里有了底,这会叫许济之打开药箱,从中取出一捆皮包,里面密密麻麻插着长针,和李妈妈讲解道:“娘子这是气急攻心,只需消了那口气,就可缓解了。”
李妈妈点着头,忽的又想起什么,看着许大夫殷切道:“今日碰巧许大夫来了,要求大夫看看我这女儿身上的病好了没有,调养了好几个月,怎么还不见怀信呀。”
这样的话题未成年不该听的,玉娘识时务的领着许济之出了房门,那许济之见玉娘脸上还是担忧,像是疑心自家爷爷的医术,开口道:“李娘子的脉象平稳,不会有什么事的。”
“小大夫还会把脉。”玉娘惊讶的看着他,“比以前进步了好些。”
许济之黑着脸,这花娘说话还是这么噎人,“我当然会,你少小看人。”
“我哪有小看起小许大夫,”玉娘靠着门低下头嘀咕,“只是我想着,张宅里头,大娘子是自幼生病,所以膝下没有一儿半女,我姐又从来没生过什么病的,调养了几个月,怎么也不见有。”
说到这里,玉娘望向许济之认真道:“小许大夫,你说,若是有个人,他家里妻妾也有,丫鬟仆妇也有,外头花娘也有,可偏偏年已三十还是没有子嗣,问题会不会出在他身上啊。”
许济之的年龄小,智商却不低,一听就猜出了玉娘说的那人是指张承志。他仔细想了想,倒真个点起头来,“若是从头见尾都没有传出什么消息,确实有可能是男子的问题,无论是先天不足还是肾水亏损都有可能导致,只是……光听叙述无用,还是得亲自把脉看面才能下判断。”
“正是这关难过呀,”玉娘把脸皱的跟苦瓜似的,这时节哪有男的肯承认自己不行,就是瞒着张承志只说请平安脉,可那药最后还是得给他自己吃的,这怎么瞒。
沉默片刻,许济之才吞吞吐吐朝玉娘打听起玉娘二姐的事。
玉娘忍着笑,原来小许大夫面上老成,可也是个孩子,爱听八卦故事。她就从把之前茶楼里听到的故事,再加一点点小七嘴里的润色,说了一段三十二回目的李二娘传。
故事才讲到龙王与五猖神大战三百个回合时,里头就已经完事,也不知许大夫是怎么和李妈妈说的,李妈妈愣是殷勤的将人送到了后门口。
许济之还有些遗憾,他自幼跟着爷爷居住,外出也是陪着爷爷去看病的,只偶尔听来送东西的伙计或宅院人提上几句嘴,从没有自己去茶楼酒馆逛过,他哪听过这种故事,玉娘嘴里说的糅杂了玄幻仙侠悬疑爱情,元素多剧情长,不觉就有些依依不舍,临走时还惦记着后半段的章节。
又有些不好意思,说完话就紧接着开口许诺,“等我医术好了,我给你看病不收钱。”
玉娘笑眯眯接受了这个提议,伸出手来就要与许济之击掌为誓定下诺言,这也是她从李妈妈那边学的,口头上的约定也得先定下来,白占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啪的一声,许济之擡手同玉娘的手拍在了一起,两人对此都十分满意——
屋里边娇娘经过针灸也慢悠悠醒转过来,拉着李妈妈的手放声大哭起来,又是哭又是骂,还埋怨起了自己。
玉娘听不下去,“大姐,这事谁都有错,唯独没您的事呀,你有什么错的,自打嫁到大张家,这几年勤勤恳恳管理家事也从没出过漏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怎么的,家里头迎人这么大的事,连说也不说就定了?”
娇娘抽抽噎噎,“都怪我,没有生个孩子,所以她们才想着找别人。”
“怪你什么,庄稼没有个好种子,怎么怪起熟地来了。”玉娘气道,“这事也不是一个人的差错,你怎么老往自己身上揽责。”
李妈妈听出了玉娘的话,也不管玉娘年纪小怎么知道的,只忙问道:“你是说,那姓张的不中用?!”
“可不是如此。”玉娘一摊手,“好妈妈,您细想想,咱们家大姐嫁过去多久了,张衙内也不是个吃素的,成日在外头与他相好的也不知有多少,怎么愣是连个孩子的哭也没听见,难道大家都病怏怏的,满县城没个全乎人?”